“我们兄妹几个,总是在冬至那天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早上被父亲训话。……其实父亲训我也不凶,只是不给我甜膳吃。不过三兄就要饿肚子啦。”
    她笑了笑,“你不知道我三兄叫嚷起来都是什么模样,当真是很好笑。”
    “应当确实是很好笑。”他也跟着笑了笑。
    “今年冬至怕是过不好啦。”她又叹息一声。
    他低着头没说话。
    “你说,”她凝望着赤金的天边,“明年冬至,我们会一起过吗?”
    “会的。”他轻声说,“都会变好的。”
    “那你会陪我吗?”她转过头看他。
    他微怔,顿住,不语。
    霞光深深浅浅地落在她的眼瞳里,镜子一样倒映着他的面庞。
    他的唇瓣翕动,不自禁地回答:“会。”
    作者有话说:
    会qwq
    第65章 想摸
    ◎不许摸啊!◎
    那一刹霞光收尽, 天空漫过无垠深蓝,他的眸光如水沉静。
    她托着腮看他:“我还以为你又要说你快要走了。”
    他笑了一下,摇头:“等一年再走吧。”
    “那明年冬至我再问你一次, 然后你又要再等一年。”她想了想, 笑起来, “一年一年复一年,你就走不掉啦。”
    他懒洋洋道:“那就走不掉好了。”
    天边的颜色由瓦蓝渐次变深,明亮星子一粒接一粒升起,铺洒在闪烁的瓦砾间。
    姜葵喝光了那壶酒, 转过头看向祝子安, 发觉他支起手肘撑着脑袋, 静静阖着眼睑,已经歪着头睡着了。
    她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他一动不动,遍身散发着淡淡的酒香。
    她叹气:“祝子安, 你真的很容易喝醉。”
    “江少侠!”沈药师在屋檐下喊, “他醉倒了吗?”
    姜葵推了推身边的人, 他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没有醒。她凑近听了一下他的呼吸,闻到他的气息里满是醉意,朦胧又清冽。
    她作出了判断, 朝屋檐下高喊:“醉倒啦!”
    “那就扔下来!”沈药师高声回道。
    “……啊?”姜葵眨了下眼睛, 不知道身边这个人怎么又惹到了沈药师。
    “江少侠,别理他。”洛十一跃上了屋顶,递给姜葵一件大氅, 声线冷静, “沈药师是这样的, 他说的话要反过来听。”
    沈药师听见他的话,在屋檐下冷哼一声。
    姜葵接过洛十一递来的大氅,小心翼翼地裹在祝子安的身上。
    他睡得很沉,任由她摆弄,一张清隽少年的脸埋在玄黑的大氅下,耷拉着微卷的睫羽,乌浓的发更衬得他的睡颜静谧。
    洛十一和姜葵一左一右扶起他,从屋檐上跳下来,落在后院的空地上。他垂着脑袋,半个身子靠在姜葵的身上,清香的酒与冷冽的白梅气味一同落进她的怀里。
    沈药师扫了他一眼,冷冷下令:“拖走!”
    他接过姜葵手里的那个酒壶,在手上掂了掂,重重哼了声:“一壶就醉倒了,他还敢喝酒?”
    “其实,”姜葵小声说,“大半都是我喝掉的。”
    沈药师愣了一下,思考片刻:“看来下回不必给他那么烈的酒了……白白浪费我一壶好酒。”
    洛十一扶着祝子安进了屋里,沈药师大步紧跟在后面。
    木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一盏烛灯的光亮起在窗纱上。
    姜葵站在原地眨眨眼睛,好奇那家伙究竟是如何惹恼了怪脾气的沈药师。
    -
    翌日清晨,秋光落在伏案少女的肩头。
    她专心绘制着一张草图,一时间没留意身后有人走来,在她肩上披了一件大氅。
    “你睡醒了?”她头也不抬,“昨日你醉得可厉害了。”
    祝子安一愣:“多厉害?……我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干啦,很出格的事。”她低着头写字,“先是从屋顶上掉下去,然后又在树下跳了支舞,接着绕着长乐坊跑了三圈……”
    听着听着,他的脸色越来越差,沉默了片刻,“……真的么。”
    “假的。”她懒洋洋答。
    “好啊江小满。”他气笑了,“你什么时候学会这样说话的?”
    “方才。”她笑了起来,回头看他,“你心情好点了吧?”
    “不太好。”他黑着脸。
    她拉着他在身边坐下,拍了下他的脑袋:“你这几日情绪都不太好。”
    “事太多了。”他说,“有点累。”
    “那就多睡一会儿吧。”她看着他,“劫法场一事,由我来安排。”
    她又笑起来,“反正打架的事我比你擅长。”
    他俯身翻看书案上的图纸,支起手肘转头看她,“你说说计划,我洗耳恭听。”
    “行刑之期在日光最盛的正午,三百金吾卫会携囚犯穿越西市示众。此刻是人流往来最大的时候,最适合藏身在人群里动手。”
    她慢慢道,手指在图纸上划动,“我们可以扮作三教九流,混入西市人流之中。……刚刚我在想,用什么做发令的信号。”
    “西市设有太府寺市署,午时打鼓三百通开市,”他抵着下颌思忖道,“以此鼓声为号?”
    她点点头,在图纸上勾了一笔,“劫人之事循鼓声而行。”
    “鼓响时,袁二爷携丐帮众人蜂拥向前,抢了人就跑,此后沿东西纵街冲入鼓楼下,”他低头看着她的笔迹,“我可以带洛十一停马车于鼓楼下,等人一到就策马奔出。”
    “然后在孩儿巷、朱家巷和菜市口进行三轮换人,”她执笔在图纸上勾出一条复杂的路线,“最后将人暂时藏入长乐坊里。”
    两人议事方定,祝子安笑道:“真像话本子里一样。”
    “你那么爱看话本子啊?”她歪头看他。
    “我不仅看,我还写呢。”他笑了一下,退了半步,一本正经念道,“却说那‘落花点银枪’ 江大侠,一手落花枪法使得虎虎生风,单枪匹马怒闯北丐冷帮主八十寿宴……”
    “原来清河先生说书的那些乱糟糟的东西是你写的啊!”她抓起一个砚台去砸他,恼火道,“我就说都是什么人在乱传啊!”
    “你不是喜欢听吗?”他后仰着躲开。
    她气得头发丝乱颤,他笑得弯了腰,道:“这下我心情好了。”
    -
    两人在长乐坊一连住了许多日。
    姜葵每日清晨起练枪,接着与众人商议劫法场的计划,午后回到东宫处理庶务,晚饭前又回到长乐坊继续忙碌。阿蓉总是为众人做好香喷喷的饭菜,她的手艺极好,菜式的花样换个不停。
    祝子安不太参与具体的计划,只在每日入夜时同姜葵对上一遍,偶尔提出一些建议。他大部分时间都关在屋里,据他所称,他是“有事要忙”。不过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沈药师对他的态度似乎变得和善了一些。
    两人在每日清晨互相问好,又在每个夜晚互道晚安。有时候,他们会站在对门的屋子之间长聊一阵,直到银河升起,繁星点点的光芒落满一身,祝子安打着呵欠道了晚安,转身推门进屋。
    恍惚间,这样的日子仿佛无穷无尽。
    出发劫法场的前一日,四四方方的院落里挤满了人。
    北风猎猎,院里寂静无声,只有风声与呼吸声此起彼伏。
    姜葵站在人群正前方,最后一次确认劫法场的人员安排。祝子安披了一件大氅倚在门边,抬眸静静望着她。
    她迎风而立,眉如婉约的刀,一身绯红箭衣勾勒出清晰挺拔的线条,乌浓长发高高握成一束,如匹练般披落下来,纤细的身形在风中凛冽如一杆挺立的长枪。
    “西第四街,一百八十步,何人在此?” 她高声道。
    袁二爷上前一步,抱拳作答:“小老头领二十人守在此处。”
    “第六街,孩儿巷尾,何人在此?”姜葵又道。
    阿蓉平静答:“由我负责。”
    “第八街,菜市口。”
    铁公子点头:“我在。”
    “鼓楼酒肆。”姜葵看向白荇,“小白?”
    “好嘞!”白荇轻快地喊了一句,掂了掂她的大锤子,扬声笑道,“放马过来!”
    “最后是鼓楼下。”姜葵望向祝子安,两人的目光越过人群,静静交汇在一处。
    “好。”祝子安朝她颔首,“我的马车会候在此处,由洛十一赶车。”
    “以击鼓声为号。”姜葵转头望向人群,“切记,第三声时开始行动,第三百声时行动结束。”
    “是!”众人齐声应道。
    姜葵一一确认过计划,遣散了众人,回到里屋重新查看绘制过多次的地图。
    祝子安推门进来,站在她身边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她蹙眉沉思,神情认真,纤长白皙的手指抚过粗糙的纸面,指腹轻轻下压又抬起,动作轻盈又利落。
    等到她收回图纸,在书案前托腮坐下,他递了一杯热茶到她手里,在她身后低低笑道:“江小满,你方才在外面指挥人,好像一个小将军。”
    “是么。”她摇着头,“其实我心里很慌。”
    “我知道。”他伸手去揉她的头发,“没事,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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