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丰见是他,面色克制了不少,如被浇了一杯灭火的水:“顾大人。”
    顾璋压低声音:“您这样不怕……?”不怕被看出端倪来吗?
    田丰顺着顾璋的视线,看看自己,苦笑道:“我这副样子,时不时就要来一回,尤其是每年粮草和军饷到的时候。”
    顾璋嘴角微微僵了僵。
    看来这个钱粮官,真的当得很辛苦,这副胡子拉碴的乞丐模样,竟然是常态?
    “那情况如何?”顾璋颇为担忧地问。
    田丰:“我正要去和薛将军汇报,顾大人不如一起来?”
    顾璋随着田丰一起前往主将大帐。
    “这简直是要钱不要命!”
    “真是坐地涨价。给他脸了,我直接带兵把他粮仓抄了,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胡闹,你知道人家粮仓在哪吗?知道人家囤积的粮食具体有多少吗?随便出兵,你是朝廷的兵还是土匪?”
    ……
    情况确实不如意。
    田丰眉头都能夹死苍蝇:“百姓得知听风就是雨,这会儿家家都把粮食看得紧紧的,防着乱起来,粮行基本家家都涨价……”
    对百姓来说,乱世自然要囤粮,对于大多数大字不识几个的百姓来说,家国大义如天上的云雾一样远,吃饱饭不被饿死才是真的。
    他们光是活着就已经用了全部的力气,即使平日里听说书先生说故事时再豪气干云,风声一紧,粮食一涨价,人就慌了,自己能不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小粮商粮食不多,田丰这次是奔着周围最近的几个府的大粮商去的。
    这些商人实在可恶。
    似乎是太平太多年了,或者他们本人在更安全的地方,根本不担心薛将军会守不住城池,更不担心匈奴真的会打到他们那儿。
    朝堂总会想办法的。
    少我一个又不碍事。
    平日里商税交得够多了,总不能这会儿还让我出血吧?
    我若真傻乎乎交了,接下来铺子里卖什么?其它几家粮行,怕是要联手把我家生意全数吞没。
    ……
    谁都想趁着这个机会,用自家囤积的粮食,在这个档口狠狠赚一笔。
    面对带兵上门的田丰,都是笑脸相迎,给出一些粮食,然后开始哭穷。
    田丰猛灌一口水,把杯子往桌上一砸,气冲天灵盖道:“就该把他们都捉来前线,杀一杀匈奴才好。”
    顾璋也皱眉:“他们要多少?那就先给他们,大不了事后再算账,先解了如今的燃眉之急再说。”
    田丰叹气:“哪有这么容易?油滑得很,跟泥鳅似滑不溜,真正能做主的人捉不住,根本不见我,不是去京城了,就是去查账了,还有就是去筹粮了。先不说不能开这个口子,即使我愿意开,他们恐怕都以为我是诈他们的。”
    顾璋:“……”
    真麻烦。
    他还是喜欢干脆利落,简简单单一击毙命的法子。
    顾璋问:“那此次出去,田大人筹了多少粮草?”
    田丰叹气:“其实不少了,但是加上日夜不休的运送消耗,送到岩武城时,就没剩太多,应当能多撑3天,就这三天的粮,都花了十几万两。”
    在场武将倒吸一口凉气,看田丰的眼神,都仿佛在看:“你个败家子!”
    田丰怒目对上:“觉得容易自己去筹。”
    “好了。”薛将军面容威严,声线沉稳道:“八百里加急从京城里送来的消息,京城也筹集到一些粮草,还有在凌云山没有被掩埋的小部分,正在往边关送来。”
    田丰忽然一拍脑袋:“瞧我这个记性,我在半路接收了一批粮草,虽然数量不多,但是人主动送的,不要钱,说起来还和顾大人你有关,是你的同年赠送的。”
    顾璋已经在思考,到底要不要用系统里的药液了。
    听到这会儿,微怔片刻:“同年?”
    田丰很快派人取回来一封厚厚的信件:“押送粮食的人把粮食转交给我的时候,同时把这封信也给我,托我带给你。”
    顾璋接过一看,金瑎的字迹。
    没想到还有被金瑎支援的这天,他边拆信件,边问田丰道:“灵瞻备的粮食,够多少人吃一顿?”
    “你还真别小瞧了这位同年,人家送来的粮食,够足足半个营的将士吃一餐了。”
    顾璋挑眉,金瑎这本事还真不小。
    他拆开了信封,将里头厚厚的一沓信件拆出来看。
    信纸上还能看到小片波浪形状的纹路,金瑎这小子给他写信的时候还哭了?
    顾璋顺着看下来,文字里都透一股浓浓的悲伤担忧,主要在讲:呜呜呜,顾璋你可不能死啊!怎么就这么倒霉,这么多年都安安稳稳的,你一去就遇上这种事,要是见势不妙,就赶紧往后头安全的城池里躲,别仗着自己那点武艺冲在前头,打仗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咱大丈夫能屈能伸!
    等前头好大一通哭嚎和劝说结束,后头才勉强进入正题,字里行间都还透着点“我的好兄弟你可不能死在边关啊”的担忧,他说自己干得还不错,发现县城里还有些粮食库存,尽力给取了一半,然后又“以诗会友”通过文人发动煽情攻势,又筹了些钱和粮,金家还支援了不少,一起送来。
    信里还夹了几首诗词《登山忆璋弟》《秋日夜里梦边塞友人怆然有感》《游竹林念璋弟》
    本来好好的,顾璋还为其中“吾与二三子,平生结交深。”心中感动,为这厮竟然在诗里把他写得这么光辉欣慰,又是登高之豪情,又是君子如竹林的,多让人不好意思啊!
    还为金瑎煽动造势那些熟悉的不要脸风格欣慰,这是深得他真传啊!
    结果看到信末尾,金瑎继续哭嚎,一副他好像已经命不久矣的感觉,不由气笑:“没出息。”
    他本人在边关都没哭,金瑎倒是先哭了。
    顾璋把信件放回信封里,然后仔细放入怀中:“灵瞻的一片心意,田大人你安排好了。”
    许是被金瑎那封信逗得放松了心情,顾璋看看帐内略有紧张的气氛,玩笑道:“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实在没粮食,大不了我们去抢匈奴的牛羊!”
    顾璋想起这段时间吃过的牛羊,感觉馋虫都有些起来了:“经过一整个夏天茂盛青青草原的滋养,现在这个时节,应该是牛羊最为肥美的时节?”
    他振振有词:“匈奴能来我们这儿骚扰,咱们也能去抢他们的牛羊,就挑那些膘肥体壮的,吃什么粮食,咱顿顿吃肉!”
    帐内一众将士:!!!
    你还记得你是手中执笔的文官出身吗,怎么比他们武将还虎?
    还顿顿吃牛羊肉,可真敢想。
    顾璋说:“要是咱真没东西吃了,直接带兵杀到那些可恶至极的粮商家里去,让皇上来道圣旨,给他们扣个通敌叛国的帽子,把他们全部拉去流放!”
    在场将士们:“……”
    忽然觉得这小子切换回文官了,但根本没有一点六元及第,清正翰林出身的意识。
    什么叫扣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这简直是胆大包天,祸乱朝纲的奸佞的台词啊!
    戏台上都不敢这么唱。
    顾璋说是这么一说,但他心里也清楚,这里头问题很多。
    譬如匈奴牛羊散乱,居无定所,很难找,一不小心可能就遇上匈奴骑兵了。
    又譬如假设真的捕杀到了牛羊,又如何带回来?骑兵想带回来全军上下一天口粮,那得多少人?
    即使前面都有老天庇佑,都成功了,带着牛羊肉往回走,速度肯定很慢,一旦被发现,很快就会被匈奴骑兵追上。
    最致命的是,即使不携带任何拖累,他们的骑兵,大多数也没有匈奴骑兵速度快。
    ……
    桩桩件件都是要考虑的问题,一两头牛羊简单,但是想要以此解决粮草问题,是件极为艰难,几乎不可行的事情。
    顾璋那日说出口,不过是为了缓和下帐篷内的气氛。
    谁知薛见雷竟然真的带着北骁卫,弄回来一群牛羊,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也就是最后一次了。
    自宰杀那群牛羊第二日起,匈奴兵马慢慢开始聚集,在不近不远处安营扎寨,如附骨之疽,让人心中寒恶。
    秋风将旌旗吹得猎猎作响。
    顾璋身着皮甲,背负硬弓,腰间束着淬了毒液的鬼索,全副武装在城墙上用望远镜瞭望敌方情况。
    倒着的画面里,能看到匈奴的一座座帐篷,如鸟儿大小,错乱有序的扎在金秋草原上。
    薛将军和见雷将军也在城墙上,看到顾璋手里的望远镜,谁也没说什么。
    薛见雷站在顾璋不远处,提醒道:“如今匈奴兵马聚集,就是让我军日日戒备,不想我们节省粮草,等粮草耗尽那日,便是匈奴兵临城下之时。”
    薛将军看了眼大儿子,目光深邃。
    后又将目光落在清俊少年身上,沉默片刻,还是对这个颇为欣赏的后辈道:“顾知府可退至安岳城,不必与我等武将一同在岩武城镇守。”
    “我不退。”顾璋拒绝。
    顾璋来回扫视检查了好几遍,没有看到巨大投石车的身影,但是如今兵临城下,也是不小的威胁。
    最近粮草陆陆续续送来,但都不多,不足以支撑太久。自古粮草跟不上,或者后勤出问题,导致兵败的例子实在太多了。
    要是“梦”里的画面成真,铁蹄破国门,又能走到哪里去?
    薛见雷皱眉劝道:“这会儿不是任性的时候,尽管瑶光你武艺不错,可从未……”
    顾璋打断他:“我想到办法了。”
    袖口中指尖攥紧,用力得有些微微发白。他一向不乐意用这种过于惊世骇俗,且自己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复刻成功的办法。
    但如今的情况,不得不冒险一试了。
    小呆瓜自从那次之后,就被封禁推演告知他的能力,似乎那个“梦”只是卡了个bug,很快就被打了补丁修复漏洞。
    也不知是推演有问题,怕误导他,还是系统本身就不能刻意推动世界走向发展,要么只有预警,要么等事情真的发生,才会下任务。
    顾璋谨慎地考虑着所有可能。
    “想到什么了?”薛见雷诧异,眼中闪过惊骇之色,“田钱粮官提的那个法子?”
    薛将军也倏然看过来,看向对面匈奴的眼神和气势还未收敛,彪悍可怖的磅礴气势随之落下,压得城墙上守卫的兵卒觉得呼吸都艰难了些。
    顾璋正欲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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