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瞧了顾璋一眼,就知道他与自己不同,定然是劝不动的,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道:
    “璋弟才学不凡、前途大好,如今名望也高,何必沾这些事?”他压低了声音,“若觉得他们可怜,私下送些银钱就是。”
    “我可小气抠门得很,没这么大方。”顾璋笑着搂着他的肩膀玩笑道。
    他知若是旁人,余庆年定不会说出这番可能有碍名声的话,是对兄弟掏心窝的关切。
    “若是真这样,以后怕是要赖在余兄身边蹭吃蹭喝了。”他嬉皮笑脸道。
    余庆年气笑:“你就会浑说转移话题。”
    黎川压住眉峰,尽管平日相处不错,可若余庆年和金瑎真如此行事,与那等贪官污吏,混日子的懒政官员何异?
    若遇事皆如此行事,百姓何苦?他黎川断然不愿与这等人做挚友。
    “川川我只有你了!”顾璋捏着嗓子嚎道。
    黎川突然被打断思绪,打了个机灵,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下意识甩开顾璋的手,退后两步:“喊什么呢?!”
    “哈哈哈—”顾璋笑起来,“看来还是有人支持我去的。”
    黎川确实打算陪顾璋去,想着若遇到事,还能护一下毕竟他在家里也总帮忙干活,总比年岁小,有养得仔细的璋弟要反应快。
    但此刻,他看着顾璋的小脸,只觉得额头都暴起黑线。
    他眉头都皱成川字,沉着脸,难得口不对心:“我是去看看那些百姓。”
    顾璋看着身边三人,有些忍不住笑起来。
    他在末世时也有这样一名友人,他从来都不赞同友人为了快速提高异能等级,专门去猎杀危险的高级丧尸,可当那硬脾气的倔牛要出发的时候,他还是会备好干粮,若需要他帮忙,也从不推辞。
    那一心为报仇要提高异能等级的倔牛,每当遇到植物系的晶核,旁人出再高的价也不卖,只留给他一人。
    顾璋遥遥地望向远方天空,不知那倔牛是不是也重新投胎,在一个没有丧尸的世界过舒坦日子?有没有和他一样交到新的朋友。
    他们边走边说,已经快要接近学院大门口。
    这里已经围了不少人,都在低声议论,显然是他们夫子并没有交代那么久,所以提早出来,有了这个看热闹的时间。
    见到顾璋来了,议论的声音陡然大了一截。
    “顾璋来了!”
    “来了来了,他竟然真的来了,还真不怕麻烦。”
    “快看,就走在中间的那个就是,这次认识了吧?”
    “我觉得真倒霉,明明是好事,天大的功劳,愣是被这群人给弄了点污点,我要是顾璋,我肯定气死了。”
    声音控制不住变大了点,甚至都落入那些百姓耳朵里,仿佛往筋疲力尽的骆驼上压了最后一根稻草。
    原本只是狼狈地跪在地上的难民们,红肿的眼眶里一下就噙满了眼泪,绷着最后信念强撑的身子都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毕竟春日的石阶冰冷又坚硬,别说跪久了,就连一会儿都觉得刺骨难忍。
    顾璋亲眼见到这群难民,形容枯槁,风尘仆仆,脸上全是乌黑,也下意识停在原地。
    他脑子里浮现出许多相似的、绝望的面孔,血腥灰暗的记忆在脑子里翻涌,充斥着死亡和悲戚。
    让他有种回到末世的错觉,喉间都隐隐感觉到血腥气。
    他紧皱眉心,压住声线,淡淡道:“我就是顾璋。”
    “原来他就是顾璋啊。”
    “看起来还怪严肃的,不是说他平日里总笑,人也好相处吗?”
    “肯定是生气了呗,这群专门挑出来的老弱妇人,跪在这里,不就是逼他吗?”
    原本就六神无主的百姓,听到四周不知哪个方向传来的议论,顿时慌乱无措起来,一个个都着急哭得解释道:
    “不是这样的!”干瘦的妇女连忙摆手摇头,眼泪都飞溅出来。
    她旁边一十二三岁的瘦小男孩也忙道:“是因为村里男人都要留下来干田里的活,只有我们能抽出身来。”
    “我们实在是没法子了。”
    顾璋觉得头都疼起来了,看热闹就看热闹,嘴巴还不闭好,捣什么乱?
    “俺们跪在这里是为了显得心诚,跟拜佛、拜菩萨都一样啊,没有别的意思,您可千万别生气!您大人有大量,别生气!”老人家慌乱中,都要给顾璋磕头了。
    这老人家看起来,比他爷奶年纪都大,苍老得头发都全白了。
    顾璋连忙上前几步,弓箭步半蹲将他胳膊拉住提起来,缓声道:“受不起,快些起来。”
    “哭哭啼啼也没用,你们找个能主事的出来。”
    顾璋说完起身,刚刚缓和眉眼都冷起来,扫过周围围观的人,仿佛淬着像是剑一样锐利的寒光。
    对上他漆黑双眸的人,声音都戛然而止,有些心悸得不敢再张嘴,觉得仿佛被什么凶狠的野兽盯上,脖颈都发凉。
    余庆年和金瑎都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如难民般的百姓,有的瘦得好像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被震得说不出话来,有些呆愣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可以这么瘦,好像风一来就能把人给吹走。
    他们也不是没见过周围村落的人,也有农村来的学子,好像都不这样?
    “黎川。”余庆年下意识喊了一声,想问问。
    侧头一看,身边的人已经没了人影,已经跑到百姓中,撩起袍角半蹲在地,表情一贯的严肃,不知在干什么。
    黎川听到这声呼喊,回头瞧了一眼,对上余庆年不可置信的神情,下意识想到了他做的锦绣文章。
    那样辞藻华丽,笔歌墨舞的文章,字字句句都烂若披锦。
    他还是更喜欢璋弟海立云垂、又鞭辟入里的文章,黎川收回视线,敛眉安抚眼前这些村民的情绪。
    一群人总算是冷静下来,推出了几个能做主的。
    “老朽乃长阳村族老,方桉。”
    “我是西山村村长的大儿子。”
    ……
    就在顾璋和他们对谈时,燕老也从家里赶来,他今日早上没课,就没到学院里来,几乎是前后脚,宁都知府、萧学政都赶来了。
    带来的,还有下面县城知县送上来的公函。
    看到官府的公文,竟然到得比人迟的时候。
    顾璋:“……”
    他刚刚听到,这群人觉得天寒地冻的,官府本就慢,送信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发,也许等信到就迟了,干脆自己前来府城,毕竟谁也没有他们自己对地里的收成尽心。
    他本来还觉得有些想多了,他们两条腿走路,怎么可能比官府骑马送的信件快?
    这会儿确实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知府对上顾璋的眼神,尴尬地轻咳两声,赶紧说正事:“按照当地知县所查,顾相公给出的法子已颇有成效,冬日里,稍有经验的老农都能看出收成定然大增,他们几个村通婚也多,很容易要来了法子,研究一番,就自己干起来了,结果……”
    增产很难,可能百姓辛苦耕作几个月,也才提升一点,但减产是很容易的,几天就见了效果。
    和顾璋刚刚听到的版本,也算基本一致。
    顾璋揉了揉太阳穴。
    小麦生长的不同时期、不同的温度,能用同一套法子吗?
    但看着这群辛勤劳作晒得黝黑、手上都是厚茧和裂口,许多老了甚至腰都直不起来的百姓,连一句“蠢”都骂不出口。
    这些村里,肯定没有一个顾方正这样的村长,族中也没有读过书,睿智的老人。
    不,读过书可能也不行,顾璋想起这时代读的书,还有那些学子奉为圭臬的《农之纪要》觉得脑子都发麻。
    这个时代种田多还是靠口口相传、一代代手把手教的、或者小范围流传的经验。
    他耐着性子,问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干的,具体说说。”
    见他这么问,一双双日夜难眠的红肿眼睛,都突然亮起来,眼巴巴地地看过来,里面都是期盼。
    察觉到他可能有办法,一个个连忙道:
    “我们就是按照隔壁村教的,一模一样的做的!”
    “绝对没有嫌麻烦,村里都是不怕苦也不怕累的汉子,每一样都是按照打听来的法子做的,先是……”
    “我家还补了点上好的鸡粪猪粪,真的精心伺候着,没半点偷懒。”
    ……
    也许是在发现苗头不对的时候,去找给他们法子的村子时,被质疑过“我们用得好好的,肯定是你偷懒了吧?”
    “骗你们有什么好处?指不定是你们哪里嫌麻烦省了步骤。”
    句句都下意识带上自证,绝对没偷懒和省力。
    越听顾璋脸越黑。
    越卖力反而杀伤力越大。
    就单从气温这一点来讲,冬日里的雪之所以肥田,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雪可以吸附空气中的游离气体,产生一些化学反应,生成氮化物,对田地来说属于很好的肥料。
    而且一升雪里,大约能有七毫克氮化物。但这些原本上好的肥料,遇到了其它元素呢?
    他要求的特质草木灰里,为了补充宁都土壤缺少的微量元素,规定了几种树枝、落叶,但是按照比例也不多,剩下的植物就让村民就近选择,选那些当地的,平时会用的。
    天知道他们会选什么,不稳定的情况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反应?
    这还只是其中一点,更别说还有许多其他方面。
    顾璋自诩上辈子几十年跟植物深入打交道的经验,甚至和不少能开口聊天的植物成为朋友,现在也不敢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难民都越说越委屈了,眼泪刷刷地流。
    “分明都是一样的法子,眼瞅着他们的苗越长越高,我们怎么就蔫了呢?”
    “我们也不求长那么好,产量能稍微多点就行,可偏偏一日日眼瞧着就不行了,跟隔壁村完全不一样。”
    能一样才怪了。
    “行了,”顾无奈道,“带了麦穗或者土吗?给我看看。”
    ***
    秋娘和王氏收拾着铺子,重新开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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