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给您。”拓跋木迅速从腰带下摘下陶哨递给王妃,他临走时,小娘子哭的眼眸红肿,他身上不能带利器,到了洛阳宫被搜了三遍身,只有小娘子的陶哨安全的被送到了这。
    萧洛兰手中被塞了女儿的陶哨,她望着熟悉的小兔子陶哨,心里瞬间涌上了如潮的思念和酸涩:“晴雪她…”
    “请王妃回去。”魏延山道。
    萧洛兰慢慢松开阿木的手,她看见了阿木身后有人用刀架着他的脖颈。
    拓跋木回望了王妃一眼,回到了堂中。
    “我答应周幽州的交换条件。”魏延山道:“三日之后,我派人送王妃出城,周幽州那边需提前退兵百里。”
    拓跋木被人护送出城,他出城后,立刻翻身上马跑回汜水关,一到汜水关,周绪立刻问道:“如何?”
    拓跋木将魏公的条件说了。
    “还要等三天?”萧晴雪心急如焚,她现在只恨不得马上见到阿娘:“你看见阿娘了,她怎么样了?”
    拓跋木回忆了一下:“王妃脸上少见血色,但行动无碍。”
    萧晴雪的心忽高忽低。
    “王妃抓住我手时,在我耳边耳语了一句,让我不要相信魏国公的任何话,说完,她就被带走了。”拓跋木低声道。
    “你是说他们根本不想还我阿娘吗?”萧晴雪瞬间急了:“那他们要干嘛。”
    周绪看向洛阳的方向,眼眸微眯。
    叛军行动力惊人,史贽很快就得到了叛军回退的消息,两天时间一晃而过,魏延山登上洛阳宫最高的山顶上,他怔怔俯视着底下的洛阳城,萧洛兰努力压下心中的着急,明天就是她出城的日子 ,可魏延山根本就没有放她离去的打算,他已经准备好离开了,到时,洛阳城就会变成一个炼狱。
    山风呼啸,魏延山的衣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他轻声道:“今晚风向不错。”
    萧洛兰望着城中陆续出现的零星火光,僵硬的站在山顶,风助火势,火烧的很快,熊熊的火光映在她的眼眸中,万堆锦绣俱成灰。
    “…洛阳城里的财物粮食军仓器械很重要,现在国公将它们烧毁,想必不会再留下可用之物。”萧洛兰手指掐着掌心,感觉呼吸困难:“那些普通人对你来说并不是很重要,不如,打开城门,放他们一条生路。”
    这么久以来,魏延山第一次听到幽州王妃说软话。
    他转头看着她,笑道:“我也很想这么做,看着那么多无辜的人丧命火海,我心里也不好受。”
    他低头继续看着蔓延开的火海,声音渐冷:“可就如同我知道周绪不会遵守诺言一样,周绪对我的条件定是半信半疑,暗中做两手准备,一边撤军,一边埋伏在洛阳附近。”
    “既然如此,我又怎敢开城门呢。”
    他防着周绪,周绪自然也防着他。
    “火烧一夜,到时就让周绪以为王妃葬身火海也不错。”魏延山道。
    洛阳城外。
    黑夜掩护下,周绪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他动了动鼻子,猛的抬头。
    洛阳城内火光冲天,身后骑兵躁动不安。
    史贽也在望着火焰,他喝的醉醺醺的,还不忘让存真在自己身边,心里痛苦难言,存真给他倒酒后,悄声拿出柜子上的花瓶对着大都督的后颈砸下,等大都督昏迷过去后,他扯下大都督的令牌,关紧房门,出了大都督府就骑马狂奔至城门口。
    城里都是人,惊慌失措的人挤在一起也朝着城门口跑去,火焰熊熊,何进给存真带路,他的骑术非常好,在火焰中骑出一条道来,等到了城门口,存真拿着令牌奋力呼喊:“大都督有令,开城门!”
    他拿着令牌,胯下马儿不停甩头,在嘈杂的人群中,他大声嘶吼道:“大都督有令,开城门!”
    “开城门!开城门!”后面的人一层涌上一层,大声呼喊着。
    洛阳卫对视一眼,存真是大都督眼前的红人,令牌检查过了,也是真的,洛阳卫有些拿不准,反复查看了令牌之后,犹豫着打开了城门。
    城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城门刚一打开,一股重力和一直在前方的洛阳卫重重撞在一起。
    十几人的洛阳卫全部被掀翻在地。
    城门打开。
    裹上漆黑战甲的骑兵弓弩手,二话不说冲进城中,洛阳卫的敌袭尖叫还未发出,便被一支利剑贯穿了喉咙。
    拓跋木收回手,跟在大将军身后,幽州骑兵从他们撞出来的道上纷纷涌入,将周围的民众吓得全部后退,此后便是一场血腥的杀戮,很快城门大开,想逃跑的人从偏门逃出。
    周绪骑在马上,逆流而行。
    马蹄如雷,他驰入火海,身后是跟随的骑兵。
    洛阳宫建筑多以木筑,连月大旱,稍微一点火星便能把屋舍连成一片,火焰映红了半边天,空气扭曲,萧洛兰坐在马车上,听着他们要经过一条暗道离开洛阳。
    萧洛兰看向窗外,因为大火无家可归的人赤脚奔跑在街上,有人背着包裹被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绊到了,露出尸体底下一个窒息而死的幼儿,街边混乱不堪,一个孩子蜷缩在妇人怀抱中,放声大哭,一个年轻男子疯了一般抱着老迈的父母,他呼嚎着…
    萧洛兰看着看着,只感觉天旋地转,耳膜里充斥着各种哭嚎呐喊声,马车跑动起来,她看着那些场景,毫无预兆,像是一只飘飞的蝴蝶从窗口跌落下来。
    后面被关押的冬雪响起一声惊骇的喊叫声:“王妃!”
    这支庞大的队伍有瞬间的停止,魏延山转头一看,立刻策马跑到了后面,而后脸色阴沉。
    幽州王妃滚在一堆尸体旁,她的手上拿着一根尖锐的金簪,锋利的簪尾闪烁着寒光,正直直刺入她雪白的脖颈处,殷红的血丝流淌。
    萧洛兰眸光涣散,眼前似有重影,过了好几息,她才看清魏延山的脸色,而后笑了起来,连身上的疼痛也感觉不到了。
    她握着金簪。
    魏延山上前一步。
    “别动。”萧洛兰厉声道,簪子更深了几分,血色很快浸染了她雪白的衣袖:“我活着,对国公比较有价值,是不是?”
    魏延山停下脚步:“你要如何?”
    萧洛兰想起魏延山对她说的话:“你说得对,我救不了任何人。”她花费了这么多的努力,什么也改变不了,萧洛兰想到这,眼中含泪,她深呼吸一口气,后退至燃烧的民临街屋舍旁:“可我也不想和国公去太原。”
    “王妃是想留下来与洛阳自焚吗?”魏延山道。
    “这世上总是活难死易。”萧洛兰看着这炼狱人间,喃喃道:“我帮不了他们,也救不了他们,整日还要受你们这帮恶贯满盈的人摆弄,身不由己,沦为被人掌控的棋子,此时此刻,我又何惧一死呢?”
    姜三郎催马上前,指着幽州王妃,道:“国公,这火马上要烧到这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幽州王妃想死,就让她…”
    话未说完,魏延山一巴掌甩在他脸上,下手之重让其落马,姜三郎跪在地上,不忿又慌乱,耳边是父亲道歉之声。
    魏延山刚想让元书也传他命令,等夜里寅时,他们全部撤离完洛阳之后再打开城门,到时多少人活命就凭运气,就听见了马蹄奔雷声,韩福若有所觉,也看向大街处,脸色惊骇,魏兵齐齐保护住国公:“怎么回事?史贽人呢,怎么让幽州兵闯进来了?”
    远处十二连箭齐发,如箭雨密集,射往此处,惊的人马后退。
    “主公,不可拖延了,快走!”韩福大吼,正想不顾一切的杀了幽州王妃,就被人按住了肩膀,动弹不得。
    魏延山隔着火海人烟看向周绪,握紧缰绳,最后看了一眼幽州王妃,而后就是兵荒马乱的快走声,姜三郎更加慌乱,他骑上马没多久,一根箭射穿了他的肩膀,没有人管他,大部队早已撤退,他的身体从马上栽下来时,周绪的手已经按住了他的头颅,巨大的冲力下,他的头被人提着直直撞向临街的石柱,临死前的最后一眼便是周幽州狰狞如恶鬼的脸。
    砰!
    脑部红白之物溅了一地,周绪扔掉软绵绵的尸体,翻身下马。
    周绪喘着气大步走到街舍处,他走的如此之快,黑色的披风带起风旋,和漫天的灰屑缠在一起,沉重的铁弓被他扔在了地上,腰部的箭囊已经空空如也,十二支箭支支深入地面,炸起碎石遍地,在一堆尸体旁,周绪找到了已经快退无可退的夫人。
    隔着一小段距离,火苗已经蔓延到街面上。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在短短不过须臾之间。
    周绪喘着粗气,看向一只手撑地,一只手拿着簪子半坐在地上的夫人,她抬着头,脸上仍有泪痕,茫然的看着他,周绪整个人都跪在了地上,然后重重的将夫人拥在怀中,他抱得很紧很紧,两人之间没有一丝缝隙,恨不得将人融入他的身体里面,只差一点,差一点,他就永远失去她了。
    萧洛兰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她整个人被按在黑暗中,冷硬的盔甲硌着她的脸,冰冷又炙热,隔着盔甲,男人剧烈的心跳声如雷鸣般响在她的耳畔,驱散了一直萦绕在她耳边的尖叫哭泣逃难声,萧洛兰一点一点的环住周宗主的腰,她闭上眼睛,滚烫的眼泪汹涌而出,哽咽不成声。
    “没事了,没事了。”周绪宽厚的手掌抚着夫人颤抖的背部,声音低沉沙哑:“我在这里。”他将夫人手中的簪子拿出来。
    萧洛兰眼泪止不住。
    周绪的心都要碎了,他用粗砺的指腹擦着夫人的眼泪,又亲掉那些眼泪,不停的哄慰:“已经没事了,一切都会好的,洛阳也是。”
    到了最后。
    夫人靠在他的肩膀处,沉沉昏了过去。
    她的心神伤痕累累,精疲力尽,周绪抱着夫人,在废墟尸体中坐了片刻,无人敢上前打扰,也就无人知晓,他的眼眶猩红中一直带着湿润。
    第326章 (温情上)
    萧洛兰睡得并不久, 她猛的惊醒过来,眼前光线有些暗淡,床边四角帷幔全部垂落, 形成了一个安静的角落,空气中飘荡着助眠的香薰, 她起的太急, 有点头昏目眩, 昏前的记忆也随之醒来, 她整个人激灵了一下, 没由来的恐慌。
    随后急切的扯开暗纹帷幔,带着自己察觉不到的期冀和急切。
    外面是完全陌生的室内,空无一人。
    萧洛兰眼睛睁大,右手臂忽的一紧, 萧洛兰后知后觉一直有道暖烘烘的热源紧贴着她, 少女魂牵梦绕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阿娘, 你醒了。”萧晴雪眼睛红肿, 看见阿娘醒来,又想哭了,找到阿娘后,她昨天一夜没睡,就看了她好久,说什么也不想和阿娘分开, 她就睡在阿娘身边, 一直看着她, 贴着她, 就连睡在她身边也要紧紧的搂着阿娘的胳膊。
    萧洛兰猛的转头, 撞入眼帘的就是女儿的脸, 她怔怔看着她,指尖发颤的摸上女儿的小脸。
    “阿娘?”萧晴雪偏头在阿娘微凉的掌心里蹭了蹭,看见阿娘脖颈处的伤又有了泪意,她抽了抽鼻子,下一刻就被阿娘紧紧的抱住了。
    “晴雪。”萧洛兰紧紧抱住女儿,不断摸着她的头发,怀疑自己犹在梦中,心脏抽抽的疼,幸福来的太突然,如果这是个梦,她宁愿不要醒来。
    萧晴雪再也忍不住,她回抱住阿娘:“是我,我来找你了。”
    萧晴雪控制不住自己的哭声,她抹了一把眼泪,嘴角下撇,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你不知道我多担心你,要是你有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萧洛兰勉强止住泪意,听到这话,一颗心被女儿说的都拧在了一块,酸涩的不行:“不许这样说。”
    她擦了擦女儿的眼泪,自己眼中却也含着泪光:“你要好好的。”
    “娘好我就好。”萧晴雪道,她看着面色苍白的阿娘,又连忙道:“阿娘你快躺下来休息,肚子饿不饿,我去让人送吃的来。”
    萧洛兰靠在床头,一直看着女儿,握着她的手道:“我不饿,先让我看看你。”她好久没有见到她的宝贝女儿了,萧洛兰刚才发现她瘦了不少。
    “那你伤口疼吗?”萧晴雪手指了指阿娘脖颈,根本不敢碰,她回想起昨天阿娘白衣上的血迹就心里发慌。
    “不疼了。”萧洛兰摸了摸缠着纱布的脖颈,不想让女儿太过担心,萧晴雪钻到阿娘另一侧怀中,抱着阿娘的腰,萧洛兰忽然想起一事,急忙又坐了起来:“冬雪和青妩呢,她们怎么样了?”
    “阿娘你别激动。”萧晴雪道:“冬雪和谢家小娘子的马车在最后面,阿木带人追上去的时候,冬雪已经趁机带着谢青妩跳下马车了,两人受了些伤,正在别的地方养伤呢。”
    萧洛兰听了,松了口气:“那,洛阳…”
    “大火还好没烧多久,加上城门开的比较及时,是有些人伤亡,但阿爹已经下令安顿救济了,你不要担心。”萧晴雪已经从何进那里得知了事情的始末,她挑了些好的地方讲给阿娘听,还说了存真大师偷盗史都督令牌的事,若不是存真,昨晚可就危险了,何进在阿爹面前举荐存真大师,萧晴雪对存真也十分感激。
    “阿爹要给存真大师封官,可他没要。”萧晴雪叭叭说着:“提了保全史大都督性命的要求。”
    “后面阿爹就一直处理事情,我占着阿娘,也不知道阿爹答应没有。”
    萧洛兰听着,慢慢靠在床头,她低头就看见女儿将头枕在她的身上,依赖又依恋,小声说着她离去之后的事。
    萧晴雪说起去年周家人不想救阿娘的事,她无法放下这件事,这件事就好像是一根刺扎在她的心底。
    她像一个刺猬,说起这事时,身上的刺全部张开,她枕在阿娘的身上,只给阿娘留一个后脑勺,她再怎么掩饰,语气中还是充满了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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