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老官员愈发激动起来:“你的证据一定是假造的!”
    “亲王。”易凡在一旁加重声音:“让这位大人看看先帝的御笔,看看这天下间,谁人敢伪造玉玺印迹?”
    老官员如遭雷击,他的手扒拉在扶手处,因太过用力指尖劈裂,十指流血也未察觉,怒吼道:“那就拿出来给我看看。”
    “亲王。”易凡眼神微冷。
    宝亲王艰难的从袖中拿出一道泛黄的密旨,还未有所动作,密旨就被一双布满皱纹的手抢去了,老官员展开密旨,一字一字看着,周围有甲士围住他,防止他干出过激的事。
    直到鲜血流到密旨上,身着补丁官袍的老人才晃了晃身子,发出一声怒吼哀嚎,若癫狂般自言自语:“…居然…居然是真的…”
    “大楚误我,大楚误我!”他老迈的胸膛里再次如年轻一般鼓动,绝望哭泣。
    人群中,亦有不少伪装成民众的官员晃了晃身子,面色惨白,痛心疾首,他们不可置信的看向那道密旨,居然是真的!先帝,先帝真的曾经叛国过,那他们这些仍然还苦苦坚守的臣子算什么,被突厥弄得家破人亡的无数百姓又算什么?
    刚才出去的老官员是先帝时期的臣子,不受重用,离开了朝廷中枢,自发集兵抗击突厥,一家死绝,像这样的官吏并不少。
    可就是这样 ,才让人无法接受,人群中,爆发出了比刚才声势更加汹涌的讨伐咒骂,民众们开始把石子丢到宝亲王的身上,宝亲王弯腰躲避,仍被砸的头破血流,若不是看他还有用,易凡都想把这人砍死算了,最后,让队伍加快了一些速度。
    他自己落在最后,看向那个老官员,不知为何想起了庐江一战时,怒骂大将军后投河自尽的大楚官员。
    那个老人与他们前进的路背道而驰,他踉跄的走在官道上,口中溢出鲜血:“大楚啊。”
    喊了三声以后,老官员蓦地吐出一口血,而后缓缓倒下,气绝身亡。
    易凡望着老人死不瞑目的眼睛,下马,伸手在其脸上一抹,让他安息。
    他看了一会,又让队伍里的两个甲士留在当地,查明此人身份之后给他安葬了,瞧这人的官袍缝缝补补,家里应该也不富裕。
    易凡望着远方,发现自己假如是这个老官员,他也会疯掉,应该说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背叛,在那老人心中,这是大楚啊。
    繁华强盛时,清平四百载,江南典章风流,怎能不爱,现在又怎能不恨。
    大将军让宝亲王这样做,简直是在摧毁仍有斗志之人的背脊心志。
    在这被朝廷鼓动团结的时刻,似一桶冰水浇灭了燃烧的火苗。
    但这件事的发展仍然出乎了易凡的预料,此后的几天,不仅是那些路边的民众要看,连官员也要来看,宝亲王举着那封先帝密旨,将大楚的所有威信毁的一无所有。
    巨大的打击甚至出现了拦路自杀的场景。
    本性古板,为了大楚一无所有的一些官员根本不能接受朝廷对他们的背叛,甚至痛骂先帝朝廷,最后再决绝自尽。
    到了最后,一向坐在步辇里的宝亲王下了步辇,他望着那些忠于大楚的子民,蹒跚转圈,手袖直抖,泪流满面:“你们在干什么啊?在干什么啊?”
    宝亲王趴在那些尸体上,嚎啕大哭,为自己,也为大楚。
    大楚啊!
    待到襄阳时,宝亲王已然神志不清,他的手中仍然拿着先帝的密旨,旨上满是干涸的血迹,无数人看过这封密旨,可他不能撕掉它,因为他的一家老小全身身家性命都在周幽州的手上。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宝亲王跪在周幽州的脚边,他这一刻只想求死,死了,就不用看大楚的覆灭,他是大楚的罪人,无赦可赦。
    周绪坐在椅上,拿过那张染血的密旨,他低头看着宝亲王,难得对宝亲王和颜悦色一次。
    “亲王何必急着寻死,大好的富贵还在后头等着您,现在死了,岂不可惜?”
    宝亲王如同一条死狗,神情绝望,崩溃的像是疯子,对着周幽州砰砰磕头:“你还要我如何,还要我如何?我已经是大楚的罪人了,周幽州,你就放过我吧。”
    周绪五指张开,按住这颗头发花白潦草的头颅,硬生生的让其转了个弯,看向长安方向。
    周绪咧嘴一笑,狰狞血腥。
    “昏君当道,我自当取而代之。”
    第321章
    六月二十五号, 周绪正式起兵,但在阅兵之前,他还是先去隔壁的益州友好协商了一下, 带着益州俯拜的成果举行了阅兵,在益州诸多将领面前下达了最为严厉的一道命令。
    “此去乃讨伐挟天子祸天下的奸臣段守澄以及他的一干逆贼党羽, 此行有胆敢异议, 妖言惑众者, 夷其三族!”
    在益州州郡大员们面色惨白, 两股战战的情况下, 周绪正式起兵。
    “诛段党,清君侧!”
    谢万钧在一旁高台下听着三军宣誓,如雷的浪潮几乎将他淹没,他自然也听到了周幽州的宣誓, 他这番话自然不是给幽州兵听的, 而是那些新投靠的欲瓜分利益的大大小小军阀, 在大义名分上, 周幽州明确表示了进攻洛阳长安只是为了清君侧,而不是去造反的。
    当然,这种话只能是听听罢了。
    宝亲王作为皇室的元老级人物,当今圣上的亲大伯,他列举了朝廷段党的一系列罪证,这种无用又繁琐的程序下, 他让周幽州摇身一变成了忠君的正面人物。
    谢万钧看着这一切, 有了周幽州的这次威胁, 段党应该不会再急着找他们谢家的麻烦了, 而是自身难保。
    圣上一直在平衡周魏, 但现在, 他会不会把段党的人推出来以平息周幽州的怒火,谢万钧仔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不会的,因为现在是以魏公为主力在抗幽州反贼,长安守军不是他谢万钧看不起他们,就连皇上也不信任他们。
    骄奢淫逸久了,与善战的边军一照面,估计就是全军崩塌,就算有能用的,估计全囤到潼关去了。
    起兵的第二日,荆襄北伐出兵南阳,进攻洛阳。
    战火一瞬即起。
    在最高统帅的调员下,徐州金犇带兵西进,江淮各郡都有参与,直扑洛阳,后方由崔什子,以及徐怀册,田建,高重盈,戴成功等人镇守,胡大力,林文桔,拓跋木随主帅出征。
    “听说镇守汝,郑二州的董魂气力不凡,到时主公就让我先会会吧。”胡大力憨笑道。
    周绪此刻正在向宛城出发,洛阳有四处屏障,可在他看来,四处坚守屏障在大战来临时和四处透风没什么两样,四面防守也就代表着四处受敌,也就意味着需要重兵大量防守,而腹地却有限,故而此次,他兵分两路,一同挺进。
    徐州以金犇为首,荆襄以他为首,其余的再分成小股骚扰惑敌,总之 他要让对面感到四处都是敌人,分身乏术。
    宛城一向是洛阳的南大门,南接襄阳,虽然四处环山 ,但是山与山之间距离太大,可乘孔隙太多,连接四处通道,犹如一个四处漏风的茅屋,外围无险可守,周绪自然就选择了宛城。
    周绪骑在马上,看着奋勇杀敌的拓跋木,表情淡淡,随后他抬头看向洛阳方向,命令大军继续前进,所过之处皆是血与骨,有时候,周绪真的很不想杀人,只要投降了,不要在他后面搞小动作,想着复而反叛偷袭,他一向很能容人。
    可有些人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
    周绪只能将他们杀了,他心里清楚驻扎河洛地带的大多数是魏延山的人,也许会有朝廷的吧,他不在意想着,但这对他没有什么差别。
    洛阳。
    烽火传的很快。
    萧洛兰得知幽州进攻洛阳的消息时,还是从存真大师口中得知的,存真大师最近几天很是忧心忡忡,趁着左右无人将反贼在江淮干的事说了出来,当萧洛兰得知王安和宝亲王以及先帝在民间身败名裂的时候,她只觉得非常高兴,这种资敌叛国的人最是可恨,在史书上遗臭万年才好。
    存真大师坐在茶室内,和幽州王妃探讨佛法,他还带了不少佛家典籍,冬雪进来给王妃送上一些切好的甜梨小片。
    随后退出茶室。
    茶室轩窗大开,鸟鸣不绝。
    存真说了一会后,发现幽州王妃垂着眼睫,安静的像一尊玉像,道:“您就不担心您自身的处境吗?”
    萧洛兰回过神,她放下手中的经文,对存真大师很是尊重,虽然他看起来比自己年岁小,她道:“担心也没用,不如不要乱想了,如今我心结已解,大师不用每天都来了。”
    她担心会连累到存真大师。
    存真道:“施主何必自欺欺人呢,您心里明明难以安宁。”
    飞花被风吹入茶桌上,有一朵飘至经书上,萧洛兰没有说话,过了一会轻声道:“一切总会过去的。”
    她会自愈的,就是时间需要的久一点。
    眼看今日见面即将结束,存真道:“何进有个东西想送给您,小僧却迟迟没有答应他。”存真叹了口气,忠义两难全,史大都督待他极好,存真内心不想干出背叛他的事,能收留何进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见幽州王妃没有追问何物,存真便知道她是真心不想连累他。
    等存真大师离开后,萧洛兰独自坐在茶室,谢家小姑娘被关在离西苑挺远的地方,她时不时的去看望她。
    黄昏悄然降临,萧洛兰不知不觉的在这坐了一下午。
    当茶室的门再一次被打开,她也不过是抬了抬眼眸。
    魏延山将一封密旨放在桌上。
    萧洛兰望着明黄的圣旨,接过来,看了一眼,随后不为所动。
    “王妃不想去?”魏延山已经有半月没休息好了,宝亲王这一招牌狠毒无比,让长安的圣上不顾仪态的跳脚怒骂,也让魏延山对朝廷怒其不争,不想法子早杀了宝亲王。
    萧洛兰神态清雅,容颜冷漠:“我去不去不是国公决定的吗?”
    密旨萧洛兰刚才看了,皇上让魏延山把她送到长安为质,要她当挡箭牌,明显看出,长安天子怕了。
    魏延山将密旨在烛火下烧掉,他眉间皱痕深深,显得憔悴了些,但无损他的风姿。
    “皇上想着如果王妃在他手中,周绪会投鼠忌器,不去攻打长安。”魏延山道:“真是可笑的幻想。”
    “在霸业面前,女人算什么?”魏延山道。
    萧洛兰不理会魏延山偶尔的发疯。
    “我的人马已经到了龙门渡口。”魏延山冷冷道:“假如洛阳真守不住,我也不会让周绪得到任何好处,届时一把火烧了洛阳,王妃届时与我回太原。”
    萧洛兰这才看向魏延山,又恨又厌道。
    “我看你真是个疯子。”
    第322章
    洛阳西苑。
    外面战火纷飞, 萧洛兰明显感觉到了洛阳宫逐渐紧张起来的战争氛围,魏延山并未禁足她,但她也不能随意进出洛阳宫内的前殿, 她只能在西苑附近,后殿流连一会, 因为老管家经常看着她, 连存真大师过来, 那个老管家也会仔细搜查一番。
    那是一个十分谨慎又忠心的老人, 对于萧洛兰来说就不怎么美好了。
    一连数天, 存真大师并没有来。
    萧洛兰只要想到上次魏延山说的话就心神不宁,他这样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一但洛阳有可能陷落,他这人真的可以做出焚烧东都的事, 或是为了拖住敌军, 或是为了不让敌军从洛阳获得任何的补给好处。
    萧洛兰走在花园小道上, 头顶烈日高悬, 今年天气甚热,冬雪在她身后抱着一盘冰盆,走动自如。
    西苑有冰盆可以消暑,但谢家小娘子那就苦了,王妃发现谢家小娘子热的脸颊通红,发丝汗黏, 精神不济, 怕她热出病来, 天气越发热的时候, 就每日都送冰盆给她消暑, 一日来返好几次。
    后院的老管家不管被关押在小院里的谢家小娘子如何, 那屋子又朝阳,酷暑天热的像蒸屉一样,萧洛兰走到小院前,院门有护卫看守,其中一人仔细检查过冬雪手里的冰盆才端进去。
    老管家在后面紧盯着他们。
    谢青妩看着被打开的小院门口,对着幽州王妃福了一个万福,乖乖巧巧的:“谢谢王妃。”
    “快去树荫下吧,不用在门口晒。”萧洛兰温声道,谢家小娘子自从被关到这里,清减了不少,秀美的面容常见忧虑,旁人在场,她又不好开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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