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友恭看向门外一大堆朝廷送来的东西,其中还有两份皇帝老儿的诏书,他打开看了一眼,是册封萧小娘子为清河郡主的,还有一封是封少主为世子,章友恭将诏书放回原位。
    周绪等谢大人平静下来,道:“先将他们好好安葬吧,立个牌位,在白龙寺里给逝者们供奉长明灯,让他们安息。”
    他回到座位,看向谢万钧:“洛阳前段时日发生了何事,详细说来。”
    谢万钧勉力让自己一五一十的从头道来,杨东和胡大力旁听经过。
    “许是我谢家过度参与质子一事,也有可能是年前因伐幽一事就结下的仇怨,被段党的人发现了,齐侍郎设计杀害刘洄后就一直在担心魏国公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他…”谢万钧沉浸在悲痛中:“随后我和青妩就被押到了洛阳宫…魏国公下令让我带着同盟遗物来招安幽州…”
    周绪静静听着。
    “…王妃来时…齐侍郎身死…”
    周绪宽厚粗糙的手掌搭在高椅扶手处,蓦地一动,粗大的手骨关节咯响了一下,胡大力偷偷看了一眼戾气横生的大将军,赶紧站的更直了。
    “…青妩被关押到了洛阳宫,只余我一人,我便带着朝廷招安之物和这些遗物匆忙赶至金陵,随后得知周幽州你不在,又赶至襄阳。”谢万钧说完以后,对周幽州道。
    “如今,江淮尽在将军掌握之中,长江上游已有荆襄门户,中游占据寿州,庐州,汝州虽有董魂为将,但将军手下人才济济,董魂不足为虑,下游更有金陵,广陵,这三条路,占据了任何一条都大有可为。”
    谢万钧激动的催促道:“将军,现在已是天时地利,何不速速发兵攻洛进长安,不然,我谢氏危矣!”
    周绪道:“攻自然要攻的,不过我派去幽州请的人还未到江淮这边,等他来了,一应事宜准备好之后,即攻洛。”
    “将军要请何人?”谢万钧急道,要知道他谢氏可就在长安啊,周幽州这边不尽快起兵,他长安谢氏怎么办?
    周绪道:“请的是宝亲王一家,他有桩陈年旧事要和天下人讲明白。”
    人和他不仅要占,这天下的大义他也要!圣上昏庸无能,朝廷太监专政,官员贪污腐败,贵族醉生梦死,科举通道被上层把持堵死,民不聊生,这天下,就该被推翻!这天下共主,就该由他周绪来做!
    他幽州养了宝亲王这么久,也是时候让他出份力了。
    谢万钧呆在原地:“你不出兵,那我谢家该怎么办?”
    胡大力道:“不是不出啊,等那宝亲王到了就出,时机未到。”
    谢万钧怒道:“那我谢家怎么办?”
    “段党是魏延山的人,你们谢家是我周绪一派的,既然已经到明面上了,皇上从来不敢动段党,难道就敢动我的?”周绪安抚了几句:“何况谢宰相在朝中多年,自保应是没问题的。”
    谢万钧最后看着周幽州:“你我是同盟,希望周幽州到时不要让我失望。”
    谢万钧甩袖离去。
    胡大力气了:“这谢大人是在给脸色给大将军看吗?不是告诉他时机未到吗?”
    杨东道:“行了,你少说几句,这死了姻亲,这事换谁都不好受。”
    两人离去后。
    周绪坐在高椅上,十指交错,搭在腹部,面无表情,他猜的没错,夫人暂时还是安全的,魏延山一直藏着夫人这张底牌,周绪刻意让自己不去想夫人雨中是用什么心情看着齐南华身亡的,他甚至发散思维想到了谢氏。
    谢氏姻亲死了,在长安的谢氏主家可能有自保之力,其余旁支亲戚定会遭到打击,和谢氏有关的乡党门生也会受到牵连,犹如一棵大树,主干独活,不复枝繁叶茂。
    周绪望着地上的血迹,内心毫无波动想着,但这并不完全是一桩坏事,妻家外戚太过强盛,非福也。
    周绪想完以后,不禁又想到了夫人,痛彻心扉。
    半晌后,周绪搓了搓自己的脸,尘满面,覆霜雪,他这样的人,双手沾满血腥,大概一点人性全在夫人身上了。
    第318章
    炎热六月。
    拓跋木返程期间正好与易凡相遇, 拓跋木记得很清楚,他是四月初七离开的金陵,按着晴雪给自己极为宽松的时间, 一来一回各需一月,他应在六月上旬之前回到江淮。
    但他一到阆歌就发现逍遥子病了, 公孙起, 公孙落两人手头事情还要交代一下, 不能说走就走, 拓跋木只能让晴雪的部曲千夫长蒋大嗓等人先走, 写了封信给蒋大,让他到了江淮交给晴雪,自己则等着逍遥子,和公孙家他们。
    期间, 金将军的娘过来了一次, 拓跋木告诉了她金将军在镇守徐州, 金荷婉先是奥了一声, 随后又问了问王妃可有消息,拓跋木知道攻洛的事情瞒不住,便道了王妃在洛阳。
    拓跋木到现在还记得,大夏天的,金犇将军的娘仍穿着黑色的衣裙,那个妇人坐在角落里, 消瘦又冷傲, 下撇的唇角紧紧抿着, 淡化了她向来的刻薄, 显得有些愤怒和…伤心。
    “我就知道她那性子到了外面…”黑衣妇人背脊挺得直直的, 但因着太直反而让拓跋木有种脆折感, 她在阴影中,声音飘忽不定:“到了外面,定是要受苦的。”
    最后,金犇她娘走了,随后就是青山娘子的拜访和窦大郎一家的拜访,阆歌这边应该收到要攻洛的消息了,这些人还是一一的询问她,拓跋木最后僵硬的和青山家的娃娃告别,正想休息时,又来了萧小娘子的好友,戚酒酒,小姑娘别别扭扭的问她,晴雪什么时候回来?
    总之,拓跋木回江淮的时候,身后跟了一辆马车,马车里坐着的是金夫人,还有一匹马,马上有一个要当侠女的戚小娘子。
    辞别少主,踏上了返途,天气炎热,逍遥子受了不少罪,一路让拓跋小将军慢点再慢点,老骨头要崩散了,道童伺候在逍遥子身边,对江南此行十分向往。
    一行人说多不多 ,说少也不少,光是妇孺老弱就占了一半,临走时,少主特意拨了二百人的赤焰轻骑护送他们,赤焰军是少主的亲军,对他们显然很重视。
    等走到苍梧州的丑牛关附近,前面就是岱州,拓跋木就遇到了返回阆歌的易凡易将军。
    双方点头之后,便各自去往自己要去的地方。
    刚过丑牛关,拓跋木就接到了赤焰轻骑斥候的禀告,后方有马蹄声正在快速接近。
    拓跋木倒不担心是敌人,他调转马头,戚酒酒抱着一把剑也看向身后,尘土飞扬中,周十六勒马而停,因快速的冲击,墨云踏雪前蹄扬起,长长的嘶鸣一声,周十六勒紧缰绳,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一言不发的望着拓跋木。
    拓跋木感到头疼,如果他眼睛没看错,如果他的记忆没出错…
    “你偷了你爹的爱马?”
    “我是他儿子。”周十六梗着脖子嘴硬道:“骑骑他的马怎么了?”
    能从阆歌骑到丑牛关?被周节度副使知道,不得扒了周十六的皮?拓跋木沉默一会道:“将军没说让你去江淮。”
    “伯父也没说不准我去。”周十六喘着粗气,他为了追上拓跋木他们,这一路可是披星戴月的赶,周十六咬牙道:“反正我就要去。”哪怕到了江淮会被伯父抽鞭子,他也要去。
    说罢,就一马当先的往前冲骑。
    拓跋木让其他人继续上路,由此,这个队伍里又多了一条尾巴,金夫人是金犇的娘,到了江淮,他还需手书一封提前告诉金将军,拓跋木想着事情,没过一会发现周十六和戚家小娘子并排骑了,落到了队伍后方。
    “…你怎么从那些饥民中过来的?”戚酒酒有些惊讶问道,他们这一行人流民们不敢惹,周十六一人怎么穿过那些饥荒灾民的。
    现在天大旱,春麦绝收,流民遍地。
    她从丑牛关那里过来时,一大帮灾民往幽州方向移动,哪怕他们知道他们这一行人是周幽州的兵,但那种要吃人的饥饿眼神仍然让戚酒酒感到不寒而栗。
    周十六也是心有余悸:“我说我是周幽州的侄子,那些流民才让开,也幸好领头的那个吴县令是个知道分寸的,不然我爹的这匹墨云踏雪就要保不住了。”
    “他是官府的人?”拓跋木道。
    “你别看那老头脏兮兮的又矮又瘦,他可是一个县令,带着灾民从苍梧州逃出来的。”周十六哼哼了两声:“还打着黄金台求才的名号,在苍梧州那边丢官弃印,带着一大批流民欲毛遂自荐,苍梧州的那些人才不敢动他,让他逃到了这里,再往前走走,就能乘船到幽州了。”
    “那老头是第一个大楚官员自发表态要跟着伯父的,还带着那么多人,要不了多久,天下人很快就知道了,我看他就是带着灾民来讨粮食,白吃食的。”周十六道:“反正我是没看出一个老县令能有什么才干。”
    “他一个县令为啥带着流民离开苍梧州?”戚酒酒好奇道。
    “活不下去了呗。”周十六直率道:“你以为哪个州都像幽州,被伯父治理的那么好?”
    “再活不下去,一个县令总能活吧。”戚酒酒嘀咕。
    “这就要问那老县令了。”周十六想起一事,脸又黑了:“伯父黄金台求才的名声我看要被那老县令弄得不成了。”
    “为啥?”戚酒酒好奇道。
    “你知道那老县令姓甚名谁吗?”周十六卖了一个关子,等戚酒酒捧场一番后,他才叹了口气:“老县令的名字实在不好听,姓吴名用。”
    戚酒酒愣了两下,随后脸色古怪。
    拓跋木低低复述了一遍:“吴用,无用。”
    “那个老县令,叫什么名字不好偏偏叫这个名字,一把年纪了,还是个偏远地方的县令,才不才的就不说了。”周十六倒不是真对这个老县令有意见,而是担心他连累了幽州的黄金台,不用想,周十六就能预感到伯父的敌手会怎么嘲讽黄金台的。
    “黄金台下无用客,你觉得好听吗?”周十六道,那老县令太高调了,和黄金台牵扯上关系后,很容易就会让人想到这一句,再加上老县令也不是什么名门之后,地方政绩上也没做出什么来,更坐实了他的名头。
    拓跋木脸色不变:“既然吴县令是打着黄金台的名号,他一定会到阆歌的,此事是少主的事。”
    一行人继续远去。
    另一边。
    随着吴老县令的到来,幽州统辖下的各州郡自然也知道了吴老县令的来由,原本像其他州的灾民,他们是不接收的,因为战事,他们已经吃紧了。
    但是吴老县令打的旗号实在让人为难,毕竟人家是为了黄金台而来,既然是为了大将军来,按理说辖区官员不应阻拦,但关键就是这吴县令带的人太多了啊!
    其他慕名而来的,要不就一人,二人,或者是拖家带口,从未有过有人携带如此多的人,偏偏吴老县令还振振有词,那些流民都是他的家仆家眷,他要去黄金台,自然要带着家仆家眷。
    河西郡守望着携流民渡江的吴老县令,船是借的,一眼望去,全是逃荒的流民,后面还有一大堆,他怀疑苍梧州的灾民都跑到他们这边了。
    为首的吴老县令对着他躬身长揖,揖了又揖。
    但这些流民究竟会如何?谁知道呢?
    毕竟现在幽州是少主当家。
    从去年开始,黄金台陆陆续续的也来了不少人,皆是少主接待的。
    吴老县令与流民到达太炀郡时,就露宿在城外,先前途经苍县县令时,窦明府如临大敌,并未让他们进城,只是在县城外煮了些稀粥,随后便赶他们离去,不然窦明府就要对他们不客气了。
    绕是如此,吴老县令对苍县的窦明府还是很感激,他也在努力安抚着那些流民,让他们千万不要冲击县城,不然,后果十分严重。
    幸好到了幽州管辖地区,那些当官的时不时的开仓救济些,让他们撑到了这里。
    夜色已深。
    吴老县令难眠,他当然知道现在的幽州是幽州少主主事,可江淮大旱,他不往幽州这边来,总不能把身后的这群人带到死路去,更何况,江淮那边更艰难些,因为要打仗了。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在幽州少主那了。
    吴老县令想到自己的名字,脚步更踌躇,他昏碌一生,地方政绩平平,哪是什么当世的大才?
    “阿爹,明日就到太炀郡了。”吴娉婷走到阿爹身边,搀扶着阿爹坐下。
    吴老县令望着自己老来得女的唯一女儿,更是心酸:“儿啊,太炀郡的廉世清是有名的贪官,你爹我哪有钱财疏通,让他替我们说些好话?”
    “此次能进幽州,众多官员是因为我自荐黄金台的原因,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幽州少主不接纳他们,我们只能从幽州管辖地方离开。”
    吴娉婷眼圈红红:“爹,明日见到太炀郡守后,女儿仰慕廉大人,甘愿给其做妾,以求给大家几分活路。”
    “儿啊,你这是要爹的命啊。”吴老县令搂着女儿,老泪纵横:“我没用啊!我真没用啊!”
    吴娉婷依偎在父亲怀中,泪水涟涟,她帮不了父亲什么,如果此身有用,在所不惜。
    次日。
    廉世清抽着嘴角望着初次见面就要嫁给他当小妾的吴娘子,又看了看难掩悲痛的吴老县令,瞬间就知晓了他们的心思。
    廉世清微笑道:“吴老先生无需如此,令千金才貌双全,将来会有更好的郎婿。”
    这真是人在家中坐,麻烦自动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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