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什么?”小银子提不起精神。
    “我们出去玩吧。”小金子道。
    “我不想去。”小银子拒绝。
    “你二哥喊你去,你就去。”苗翠瞪着小女儿,小银子只好跟着小金子出去了,外面好冷,大哥又在睡懒觉,阿爹还是老样子,在船头钓鱼。
    小金子拉着小银子跑到阿爹身边,两人顿时被寒风齐齐吹得打了一个哆嗦,穷苦人家可没有貂裘保暖的衣服穿。
    这都十一月份了,两个孩子穿的还是往年的旧衣物,手脚在外面露出一大截,冻的通红,过冬的衣服就是春天衣服里在里面塞些零零碎碎的芦花,柳絮,鸡毛,鸭毛等东西,弄成了一个夹袄过冬。
    翠娘昨天又往里面塞了些芦花,反复捣了捣,但还是不保暖,两孩子还是冻的哆嗦。
    江风凛冽,余石头摸了摸二儿子和小女儿冻的通红的脸:“外面有啥好玩的,快进屋去。”
    “屋里也冷。”小金子抓着阿爹的蓑衣,手上都是冻疮,他吸了吸鼻子:“阿爹,家里快没柴火了。”
    “我知道了。”余石头道,家里木柴最近用的很快,除了每天吃饭,给贵人熬药也要用到柴火,所以翠娘这几天心情很不好。
    “进屋和你大哥睡觉去。”余石头让两小孩进去,冷天鱼好卖,他还想多钓几条鱼。
    小银子听阿爹的话进了大哥被窝,两人一边一个睡在大哥身边,扰的余大郎烦,只能起床了。
    他顺便看了一眼贵人,发现她安安静静的坐在床边,贵人长相自然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有时候余大郎觉得像是画里人似的,美的不真实,余大郎看了一会,发现贵人自从醒来之后话就特别少。
    也许是因为眼睛看不见心情不好?余大郎猜测了一下,便出去了。
    苗翠在准备一家人过冬穿的衣服,忽然感觉一只手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璎娘,你伤还没好,怎么起来了?”苗翠放下捣衣棍,让贵人坐下。
    “已经休息够久了。”名叫璎娘的妇人听见声音看向翠娘:“我身无长物,颇受你们一家照顾,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有什么我可以做到的事,翠娘你尽管说。”
    苗翠一听妇人这话,心底原本的不舒服立刻消失了,她就是舍不得家里的柴火用的太快了,她道:“不用,不用,你休息就好。”
    “当然要的,不然我心里有愧。”璎娘眼睛蒙着一层淡紫色的绸布,她有时睁开眼睛久了,会感到十分酸涩难受,于是便扯了布蒙在眼前。
    “那你就弄柳絮吧。”苗翠道:“将柳絮,芦花还有这些家禽羽毛塞到夹袄里就行了。”她选了一个简单的活计,大郎至今还穿着麻布长袍,天这么冷了,也是该穿夹袄了,若有钱买个绵夹袍就好了,听说富贵人家冬天衣服都是用丝绸做的,丝绸里还夹了丝绵,十分暖和。
    家里唯二的两件皮衣也就是当家的或者大郎要出去时穿,其他人在寒冷的天气时就躲在屋子,尽量不出去。
    苗翠看了一眼贵人穿着,她落水时的衣服被她洗过一次后,已经皱的不成样子了,淡紫色的长裙外穿着一件绣有漂亮花纹的青灰色的披袍。
    “我教你。”苗翠道:“现在天冷了,纸衣,纸被也要塞些东西才暖和,不然夜里冷死了。”
    她说着,又顿了顿:“你要是冷了,就说一声,家里纸衣还是有的,到时披在外面也能挡住风。”
    璎娘对着翠娘的方向:“我知道了,谢谢翠娘。”
    苗翠没看她,低头教这位贵人把柳絮塞到纸衣里。
    璎娘摸着翠娘递过来的纸衣,很硬,粗糙,摸起来很像是树皮,她按着翠娘教的,把那些团絮塞到纸衣里,听着外面的风声,水流声。
    苗翠忙了一会便出去准备吃食。
    璎娘继续手上的事情,想起这两天越来越少的喝药次数,以及偶尔听到的争吵,似乎都与自己有关,翠娘他们一家,对自己并不欢迎。
    她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也是,一个病人在家里白吃白喝的,谁也不会喜欢。
    而且,她老是感觉这家人的有一个人经常看她,就是不知是谁。
    璎娘抿了抿唇,手背上忽然感觉放了一只手,她顿时紧张起来,站了起来,后退两步。
    小银子被璎娘子的反应下了一跳:“璎娘子。”
    璎娘听见是小女孩的声音,全身松懈,另一只藏在背后的手,手里木簪被她悄悄藏回袖里,她慢蹲下身,招手让三妹过来:“是三妹啊。”听这家人就是这么叫她的。
    小银子走到璎娘面前,拉着她的手:“阿爹准备靠岸了,他要和大哥去捡树干木柴。”
    璎娘反握住三妹的手,眼睛看不见以后,她的听觉,触觉更加灵敏,小银子的手坑洼,应该是冻疮,她摸了摸,又慢慢回到了纸衣处:“你也要去吗?”
    “阿爹,阿娘不让我去,林子里很危险。”小银子说道。
    小银子趁着其他人没注意这边,和璎娘子说悄悄话:“我们一家要去洛阳投奔舅舅他们,到了洛阳,你到时让你家人来接你。”
    这样,璎娘子的玉坠应该就能保住了,大哥他会赌钱,她早看出来,他想要璎娘子的玉坠了。
    璎娘愣了一下,觉得洛阳自己好像听说过,她这两天记忆总是时灵时不灵的,需要有人在一旁提点出,她才会依稀记得起什么,洛阳,牡丹花,一千两银子,还有一个始终想不起来的笑脸,她唤她…
    “璎娘子。”小银子晃了晃璎娘子的手,紧张的很,毕竟阿娘不喜欢她找璎娘子。
    璎娘回过神,怅然若失,心底有一缕刻骨的痛意划过,思念无痕却铭心。
    “我听到了,谢谢你。”璎娘想到目前的困境,苦笑,犹豫了一下,说道:“可我暂时想不起来我的家人了。”
    “啊。”小银子惊了,然后就是着急:“那怎么办?是不是那个老大夫没给你看好啊。”
    “我就知道,大哥请的大夫就…”小银子还没说完,就听见了阿娘的喊声。
    小银子匆匆走了。
    璎娘坐了一会后,继续手里的活计,她这事总归瞒不住的,三妹一家到了洛阳后,她肯定不能再跟着他们一家了,到时该如何呢?
    一家人还未晚就吃饭。
    璎娘坐在一角吃饭,她花了三天才适应在黑暗中吃饭。
    余大郎捡柴,背柴,捆柴,还留了些卖,累的不想说话,小金子却是叽里呱啦,一直说着舅舅,又说洛阳是什么样子,十分向往。
    苗翠难得带着笑,说起她的大哥,是个能干的,厨艺学成后,就进了大富人家给人做菜,后来又随着府邸主人进了大船,还是负责给主人家做饭,挣了不少钱,在洛阳买了房子。
    “舅母不待见我们,大舅房子再好也不会借给我们暂住,娘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余大郎冷不丁说道。
    “你舅能托关系给你们父子俩找个活计做就不错了,你也不看看外面多少流民,连饭都没得吃。”苗翠生气道:“你还想怎么样?”
    余大郎却是不稀罕:“到了洛阳,我自会谋生。”
    说完就出去了,气的苗翠骂了他一通。
    璎娘安安静静的听着他们的吵闹,晚上入睡时,她将床榻还给了这家主人家,苗翠推拒两次,就带着小女儿,二儿子睡了。
    地上寒凉,时不时还能碰到杂物,幸好铺了草席上又铺了一层干草,璎娘盖着纸被,听着外面水流哗哗的声音,又感觉到了那种注视。
    她支起身,坐了一会。
    有人拿小石头碰船窗,发出轻微的声音,璎娘看向船窗位置。
    随后不为所动,将纸被盖上。
    余大郎趴在窗口,问着这船上唯一见过世面的贵人,声音很轻:“天这么冷了,听说洛阳现在还有牡丹花开,璎娘子,你说真的假的?”
    璎娘没有说话。
    余大郎嗤笑一声:“也对,像你们这种贵人…”
    璎娘从他的话里听出了野心,或者说那种对于大城市的向往,以及浓浓的不甘。
    余大郎嫌没趣似的止住话,望着天上。
    他也想当啊,谁愿意土里刨食,谁就刨去。
    反正,他是要当人上人的。
    第262章 (大修完毕)
    当魏云州得知清河决堤发洪水, 灾及数十郡县时,他的心里立刻微妙了一瞬,在洛阳时, 他虽说表面上一切事情都交与韩福负责,但他也不能完全当个睁眼瞎不是, 不用说, 他就肯定清河一事是韩福做的。
    楚州一开始被王百万大意弄丢, 与他的安国军汇合后, 王百万便带着纔州军疯狂反攻回去, 两军拉扯,互不退让,由于有了安国军的加入,幽州这边的易凡终究还是不敌, 楚州重新落入了魏云州的手中。
    正要依照计划, 继续进攻神农五镇时, 一则消息又传来, 国公与周幽州在岱州鬼儿眼交战,战事不利,后又退至了徐州。
    周幽州带兵急下广陵。
    几乎不用多想,魏云州便与王百万商议了一下,王百万继续占领楚州,他则带兵退回了宣州, 一来看看宣州的时傅南有没有用心攻打广陵, 二来, 则是没有信心在短时间内打下广陵, 万一被敌人拖在五镇战场, 周幽州神出鬼没的, 被人来了个夹击就不妙了,于是,思来想去,还是暂避幽州兵的锋芒,先在宣州时傅南这观看一阵。
    作为淮南节度使兼东南面招讨使,时傅南僵着一张冷脸欢迎魏云州的到来,旁边就是刚上任没几月的淮南节度副使刘守亮。
    刘守亮遭逢变故,比往常寡言了些,但对魏云州的到来还是露出了笑容,时傅南冷眼看着两人在交谈中互相亲近。
    原先的淮南节度副使刘頵在广陵一战中战亡,他的儿子刘守亮因救小王爷有恩,顺利接替了他老爹的位置,变成了淮南节度副使,时傅南作为淮南军的节度使,任人权却大不如前。
    对于原先节度副使的死亡,时傅南一点也不伤心,那老家伙就是魏国公派过来瓜分自己权利的,他能高兴才怪,所以对刘守亮平时也是爱搭不理的。
    狼狈为奸,时傅南看着两人,腹诽了一句。
    席间,魏云州照例问起了时傅南攻打广陵的进程如何了。
    时傅南道:“我麾下兵马正在日夜攻打中,五日前还与高重盈在仪征镇大战了一场,斩敌近百。”却绝口不提己方战败一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魏国公不知做了什么事,让周蛮子凶性大发,永远留在鬼儿眼的数万人尸堆成塔,连杀降不祥的规矩也破了,几乎是一路杀下江南,俨然是一个杀神。
    他手底下的人还不做做样子,然后赶紧跑路,不然还替魏国公死战吗?他时傅南又不是魏国公的嫡系军队人物。
    魏云州听着时傅南的说辞,面带笑容:“淮南军一向是江淮的精锐翘楚,某相信时节度一定能攻下广陵。”
    时傅南呵呵笑了一声。
    “清河决堤后,时节度有没有发现幽州兵异动颇多。”魏云州道。
    “有吗?”时傅南想了想:“可能是因为发洪涝,他们没粮了吧,楚州被王将军拿下以后,他们不想着反夺回来,反而收拢兵力朝着发生洪涝方向的地方四散开来…”
    时傅南越说越奇怪,的确,最近幽州兵很反常啊。
    “难道他们想收买人心,沿途救治灾民?”时傅南提出一个猜测,又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了,今年水多发洪涝不算怪事,毕竟江淮多水,隔几年就会有水灾水患,就是今年水灾发生时机未免晚了些。
    这天眼看就要冷的不行了,那些流民没吃没穿,结果无外乎就是死。
    如果周蛮子真想为了名声,救治灾民,时傅南几乎笑出了声。
    神农是五镇粮仓不假,广陵也的确是富庶之地,但今年粮食减产,除却保证城内食物可供本城人吃,还要供养那些幽州兵,天寒地冻,水泽遍地,良田被毁,无法播种,来年饥荒是肯定的,这种情况下,谁拿出多余的粮食给那些流民吃。
    “不仅是守在清河的鬼屠骑。”刘守亮道,他也一直在关注此事:“只要是水患发生过的地方,连田建的海云都都有他们的身影,广陵五镇的兵马也在沿河岸搜查着什么。”
    “不少医馆里更是有兵卒巡逻排查,城门口也加派了人手,严加搜查。”
    “你是说。”时傅南放下酒杯:“他们在找什么人?”
    “时节度所言就是我心中所想。”魏云州猜测,清河决堤的大场大水中,敌方中定是有重要的人出了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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