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老头往前跨了几步,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我们没有阻拦,静静地看着他们慢慢地向洞外走去,然后把海波哥的尸体放在野外,证明海波哥没有跟从我们,确实是为了完成鬼子的使命而丧命的。
    我和郑大兵对视了一眼,心里感觉异常酸楚。很多被迫为鬼子工作的中国男人和海波有着共同的苦衷,为了亲人的安危不得不抛弃了捍卫祖国的使命感。我们虽无法认同,但也无法去指责他们,如果每个人为了自己小家的安稳而置国家安危于不顾,那么,中华民族如何崛起呢?
    我不敢继续往深处想,那个光头依然没有醒过来。我和郑大兵一起往身后的振振和小五走去。振振正抬头望着我们,他应该也听到了海波最后的那些话,只见振振也那么苦笑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如果……如果我死了,不……不用扔出去给鬼子看。”
    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好兄弟,别傻了!你没事的!”
    振振脸色苍白如纸,却佯装坚强地望着我:“雷子!呵呵!我还是叫……叫你雷子吧!”
    我打断了他的话:“行了!你少说几句,咬咬牙吧!哥给你看下伤口。”
    杨建和郑大兵顿时醒悟过来,过来查看振振的伤口。我和杨建同时使劲撕开振振的衣服,郑大兵站在不省人事的小五身边,也撕开了小五的衣服,去查看小五的伤口。
    振振的小腹有一个差不多半个巴掌大的枪眼儿,之前死老头已经把他露出来的肠子塞了进去。我仔细地看了看伤口,虽然伤口很大,但并没有打中致命的位置,如果能进行简单的缝合,振振还是有活命的机会。我扭头对杨建喊道:“有针线吗?给我拿过来。”
    杨建“嗯”了一声,连忙往他那些宝贝处跑过去。身后的郑大兵插嘴道:“邵德,要不要先看看小五?”
    我望了郑大兵一眼,郑大兵的表情和我一样很伤感,我读懂了他眼神里透露的意思,他希望我先给小五包扎,毕竟小五和他一样,都是猎鹰团的人。
    我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目前可以肯定的是,振振腹部的伤口不严重,及时治疗不会致命,他还有存活的机会。小五受的枪伤是在左胸,那是心脏的位置,很致命的,很可能熬不过今晚。
    郑大兵明白了我的意思,于是不再坚持,接过杨建递过来的针线,毛手毛脚地往小五的伤口上扎下去。
    我只了解伤口缝合的大概步骤,可毕竟不是医生,只能胡乱包扎,甚至更像是自我安慰,力所能及地做些应该要做的。
    振振在我刚把针扎下去时就痛晕了过去,他的伤口在腹部靠右的位置,我缝合好前面的伤口,然后把他背后的伤口也处理了一下。所幸背后的伤口不是很大,包扎并不困难。
    伤口缝合完毕,我接过杨建递过来的药棉和纱布,给振振缠了一圈又一圈。杨建一直没有吭声,在身旁不断地递东西。给振振包扎完毕后,我才转身往郑大兵那边望过去。其实,在进入远山后,和我真正能称得上有交情的,就是小五。但是从小五中枪那一刻开始,我就明白这个兄弟可能不能继续和我一起并肩作战了,他将要带着他的秘密,即将去到另外的世界。
    就在我扭头往小五那边望去时,我清楚地看到小五的胸口在微微地起伏着。我连忙往小五身边走去,郑大兵也已经给小五简单地缝合完毕,正在包扎,见我走过来,连忙让开,好像我比他多些治疗外伤的经验一般。
    我低头趴在小五受伤的左胸口上,聆听他心脏跳动的声音。以前曾听人说,有些士兵被击中心脏位置后,只要没正中心脏,即使子弹穿过身体,也不会死。当然,那都是在西方高明的西医外科手术中的奇迹,所以才会被拿出来说道。此刻,我憧憬着小五身上也会出现奇迹。可是,在我趴到他胸口时,却怎么也感觉不到心脏跳动。我不断地变换位置,结果还是一样。
    可是,小五胸口的起伏却是大伙目睹的,也就是说,他的心脏没有跳动,但却还有微弱的呼吸。这是为什么?
    我抬起头来,对正望着我的郑大兵和杨建摇了摇头,说:“没心跳!”
    他俩也愣住了,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声响的小五咳了一声,胸口起伏得更加厉害了。
    郑大兵迟疑了一下,也趴在小五胸前,寻找小五心脏跳动的声音。结果也一样,没有任何发现,然后,郑大兵抬起头来,伸手往自己左胸探去。
    我顿时明白过来,我和小五以及郑大兵,我们的身体与常人不同,那么,我们的心脏会不会也不同呢?
    我也把手放到左胸,可是我胸腔里那颗血淋淋的玩意儿,正在顽强地跳动着。郑大兵也应该和我一样,对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杨建走过来,嘴里嘀咕道:“小五的心脏不会是没长在左边吧?”说完,他趴在小五的右胸口上感受心跳。
    我和郑大兵好奇地盯着杨建,只见他那紧锁着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来,最后,这家伙露出平时那种玩世不恭的微笑来,抬起头开心地说:“这孙子的心脏还真长在右边。”
    我和郑大兵松了口气,一起趴上去听小五右边胸腔。果然,在他右胸腔,我们寻找到了那颗微弱的心脏跳动声,与此同时,小五突然发话了:“听什么?老子,老子死不了!”
    我兴奋地抬起头来,双手抱住小五的脑袋,忘形地喊道:“好兄弟!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小五急促地咳了起来,脸色苍白:“畜生,你要弄死我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动作幅度有点儿大,会使伤口破裂,于是赶紧松开了手。小五看着我,随即转了转眼珠,瞟了瞟身边的郑大兵和杨建,说:“放心吧!我不会……不会死的。”
    见他能够说话了,大家纷纷兴奋不已地围在他身边。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激动地说:“好兄弟,一定要挺过去。”
    小五冲我们点点头,嘴角还是向上翘着,依然保持着他特有的略带狡黠的笑意。郑大兵憨笑着说:“小五兄弟,你还真要给咱挺住,要不你一蹬腿,你到底是归咱中统还是军统管的,咱都不清楚,给你请功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报。”
    小五艰难地笑了笑,声音气若游丝:“哪里都不用报!我、我说过我是个布尔什维克。”
    郑大兵表情微微有些变化,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走上前紧握住小五的手:“不管你是个什么人,反正,你是我们的好兄弟。”
    杨建伸手把我和郑大兵紧握着小五的手推开:“行了!让小五继续休息吧!你们这样惺惺作态,是想把他给弄死吧?”
    我们也都笑了。就在这时,身后山洞口的绳子处发出声响,回头一看,四哥和死老头正慢慢地往下滑。四哥眼睛有点儿红,死老头还在不断地抹眼泪。
    我连忙对他们说:“小五和振振的伤不至于要命,但失血太多,接下来就得看他们的造化了。”
    死老头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振振身边跑过去,那双老眼依然湿漉漉的。不得不承认,无论他年轻时如何洒脱豪爽,但到了最后,他也不过与一干老年人一样,不愿意面对生离与死别。
    四哥点了点头,扭头望了望坦克边那个已经断气的狙击手,然后朝地上的光头走了过去,伸手在光头脖子和鼻孔处探了探,说:“这家伙还有气,应该只是痛晕过去了。”说完,四哥拿了点儿棉花和纱布,给光头大腿上的枪伤包扎。
    我这才想起郑大兵在刚看到这个光头时,流露出的奇怪反应,于是问郑大兵:“兵哥!为什么你看见光头的时候,好像挺激动的?”
    郑大兵“嗯”了一声,也弯下腰去,帮助四哥给那光头包扎好,然后扭过头来,说了一句让人在场所有人出乎意料的话来:“我不但见过他,而且我们还是猎鹰团里最早那批的伙伴。”
    我们都愣住了。然后,郑大兵站了起来,指了指地上那两柄光头当时带着的大砍刀,说道:“记不记得我跟你们说过的,和我一起跑出远山战俘营的大刀刘?就是他!”
    我们停下了各自的动作,张大嘴望着郑大兵。尽管现在,我们对于远山战俘营里走出的兄弟中,有日本人或者奸细这个事实已经能够接受了,但听郑大兵说起光头竟然是猎鹰团的特务,这个消息就有点儿太过惊人,甚至让我们联想到:如果猎鹰团里的特务都有鬼子的人,那我们的一切行动岂不是都在鬼子的掌握中?
    郑大兵回过头去,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光头,眼神中流露着一丝温情。半晌,郑大兵抬起头来,说:“放心吧!不管怎样,有一点儿我绝对可以肯定,大刀刘不会是鬼子的人。如果他是鬼子的人,那么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我——郑大兵就不可能活着,而我也不可能给外面传递九日的情报,更不可能变成合体人。”
    虽然郑大兵对于光头是不是鬼子的人胸有成竹且言之凿凿,但我们却不敢认同,毕竟这个光头,也就是郑大兵说的大刀刘,挥舞着大砍刀劈向振振的画面,却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在我们脑海里挥之不去。
    见大家半信半疑,郑大兵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大刀刘身边,继续说起三年前的经历。与此同时,我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我也曾经参与过那一切。
    那时,奸细曹正在悬崖的吊索桥一下子弄死了五个兄弟后,郑大兵和大刀刘都愤怒到了极点,完全失去理智,扑向全身发抖的曹正,全然忘记了当时应该好好地审问这个奸细,看能否挖出相关情报。
    直到曹正失足掉下悬崖后,郑大兵和大刀刘才冷静了下来,看着悬崖下清澈的河水里,曹正的尸体和之前那些死去的弟兄一样,慢慢地变浅,然后凭空消失。
    郑大兵和大刀刘瘫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似乎一整晚的跋涉消耗了他们所有的体力,这会儿需要好好地休整才能缓过来。两人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对话,各自躺在地上,心里如刀绞般痛苦。
    半晌,大刀刘扭过头来对郑大兵说:“大兵!接下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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