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穿痛苦的双眸
    看见了死神的微笑
    我一直在恐惧的边缘徘徊
    白鸽的羽毛
    沾染了一行浊泪
    尾声即将奏响
    手牵手,肩并肩
    我与死亡同行在夜间
    凌远一曲未罢,许天华从外面回来,在沈恕耳边低语说:“和他的系主任沟通过,凌远这个人最近一段时间一直休假在家,专门研究死亡美学,有些魔魔怔怔的,系里拿他也很头痛,没给他排课,正在研究怎么安排他的出路,就被我们给带回来了。”
    沈恕说:“这人还真是脑袋有病,我跟他说了半天话,说得满头雾水。这种人我还真没审过,问不出要领,得找个内行。”
    沈恕分别给我和参与这起案子的公安研究所教授唐吉璇打了电话,说明嫌疑人的精神状况,希望我们能配合审讯。放下电话后沈恕迟疑下,又把情况通报给部里的专家赵吉安。
    赵吉安来到以后,自告奋勇担当主审,沈恕派许天华协助他。我和唐吉璇不好和部里的专家争,就都在门外守着,隔着玻璃窗透视审讯室里的情况,通过闭路电视收听聆讯。
    沈恕说:“这个嫌疑人凌远的头脑不太清楚,据说研究死亡美学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要是他做出系列杀人的疯狂行为,也说得过去,可他这个样子,我们拿不到口供。”
    唐吉璇说:“这个凌远的外貌特征和我们给嫌疑人画的像差别很大,以他的精神状况,未必有能力做出这一系列设计精巧的案子,而且在现场丝毫不留痕迹。”
    沈恕说:“这也是我怀疑的地方,而且凌远的收入不高,也没有车,未必具备转移尸体的条件,更消费不起二十万元的专业照相机。不过也不能排除他有同伙的可能。”
    我说:“我也感觉蹊跷,这个人的言行举止和研究方向倒符合作案的条件,可是他未必有这样的能力。”
    话筒里传出赵吉安和凌远的对话,并未比沈恕的讯问有任何起色,凌远的回答依然飘忽,似乎深不可测,又像是前言不搭后语,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
    凌远对赵吉安的枯燥问话渐渐表现出不耐烦,说:“我们没有对话的基础,你完全不懂艺术,更无法理解死亡艺术,要追求死亡之美,无论是精神上的追求,还是在艺术上的升华,都要有生命本源的潜质,你完全不具备这种潜质。”
    凌远说完,不顾赵吉安的问话,径自唱起来,又是刚才的那首歌。凌远的嗓音条件一般,但是乐感不错,曲调把握得很准确,也能表现出歌里的华丽气息,和浓重的旋律。
    我说:“这个旋律听起来有点耳熟,是什么歌?”
    唐吉璇说:“是他们那个领域的人喜欢的歌,地球人没法理解。”
    我看他一眼,想不到这个古板的学者还有点幽默感。
    沈恕是个乐迷,涉猎领域很广,说:“这是流行在北欧的一种重金属乐风格,业内叫做旋死,旋律冰冷,速度快。这首歌我没听过,但是感觉里面的死亡气息很浓郁,沉浸在其中,好像身临其境地见到死神的微笑。”
    我说:“这种风格让我很有抵触感,我不抗拒检查死尸,但是抗拒歌唱死亡。只是这个旋律怎么会这样熟悉呢?我在哪里听到过?”
    我苦苦思索,脑海里忽然灵光闪现,说:“我想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个旋律了,本来早该想到的,怪我乐感太差。”
    沈恕和唐吉璇都疑惑地看着我。
    我说:“我想我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嫌疑人了,尽管现在还不能百分百地肯定,因为我们曾经怀疑过他,可是后来又排除了他的疑点。我只是还不明白,他究竟有过怎样的生活经历,为什么会心理扭曲到这样的地步?”
    6.死亡宿命
    月光美人餐厅。
    席耘和张元庚在桌边相对而坐,玲珑剔透的玻璃杯里,玛瑙色的葡萄酒微微摇晃,散发出淡淡的氤氲香气。舞台上,金发黄衫的肖潇在变幻的灯光和袅袅的干冰烟雾中扭动躯体,拉动琴弦,宛如人间妖魅。
    肖潇奏罢三曲,鞠躬下台。在后台入口处,见我和沈恕正在等他,说:“看起来面熟,在李慧老师那里见过你们?”
    沈恕说:“还好你记得我们,不用费神介绍了,我怀疑你涉及一起连环杀人案,和我们到警队走一趟,配合调查。”
    肖潇说:“你们对我已经调查过很多次了。”
    沈恕说:“可是还要再麻烦你一次,你老师的独生女儿也是受害人之一,你应该也急于找出凶手。”
    这时张元庚和席耘也听见动静,走到后台来,对我说:“你来了怎么没打个招呼,和我们的兄弟在这里聊呢,难得大家都在,咱们再开一桌席,坐下来聚一聚。”
    沈恕说:“也好,你们和淑心也算是熟人,在这里能把事情说清楚,比到刑警队轻松些。”
    沈恕拿起对讲机通知守在餐厅出口的刑警严密监视,和肖潇一行人走进餐厅的一个安静单间。
    肖潇这时已经摘下金发套,脸上的浓妆仍在,不改妖异气。
    沈恕对他说:“向茜茜被害以后,我们就曾经调查过你。你是她生活圈子里的人,是接受调查的第一顺序的嫌疑人。可是你除去身体特征外,其他方面的条件都和我们为嫌疑人画的像不符。你是歌舞团的提琴手,团里经济效益不好,团员们收入都不高,你才到餐厅里演出,以赚取外快。你没有车,也消费不起价格昂贵的照相机。而第二起凶杀案发生后,席耘和张元庚都能证明你不在现场,所以你就彻底洗清了嫌疑。”
    肖潇说:“既然你们已经调查清楚,为什么又来打扰我的生活?我有自己的天地,不愿意掺和太多现实生活里的事情。”
    我说:“几乎被你蒙混过去,这是我们的疏忽。给罪犯画的像误导了我们,但这不是画像本身的错,而是我们思路的错误。一直到凌远出现,这个研究死亡美学的教授,接近精神失常的边缘,但是他疯疯癫癫的表现,却给了我一个提示。”
    席耘赔笑着接话说:“对,这个作案的凶手就是疯子,你们可不能放过那个姓凌的。”
    我看他一眼说:“凶手是不是疯子,现在还很难下结论,但是他一定已经失去了人性,至少他和疯子的思路很一致,我们才能从疯子的身上找到灵感。”
    我说:“凌远的歌喉很难听,但是他的旋律感不错,一首旋死风格的重金属演唱得没有荒腔走板,我才在一瞬间想起肖潇演奏的小提琴音乐,才意识到我们原来一直没对他给予足够的重视。”
    沈恕说:“月光美人是昙花的别号,而那个凶手的网名刚好是昙花殇,我们可以理解成这是一种巧合,但所有的事情凑在一起,也可以理解成这家餐厅与凶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者说这家餐厅的老板和凶手关系密切,甚至不惜为他作伪证。”
    张元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自。席耘也不敢再说话。
    沈恕说:“当我们意识到一直忽略了身边的嫌疑人后,集中警力对他进行深入调查,才揭示出他的成长经历,也才理解了他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疯狂的行为。”
    沈恕说出的真相让席耘和张元庚也悚然动容。虽然他们是肖潇的朋友,却从未听他诉说过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段往事。
    沈恕说:“向茜茜遇害后,在派出所和居委会的配合下,我们掌握到肖潇的家庭状况,他的父母都是中学教师,安分守己,心地善良,家庭关系和睦,这些都消除了我们对他的怀疑。而当时大面积撒网普查,也不允许我们对一个没有疑点的人投入过多的警力调查。直到淑心提出你的重大嫌疑后,你才重新纳入我们的视线。”
    沈恕在对凌远进行聆讯后,派出许天华与肖潇的父母正面接触,才了解到肖潇是在十三岁时从红旗福利院被领养回来的,而他的养父母也不了解他生身父母的情况。
    红旗福利院已于几年前被解散,当年的员工或在民政系统的各单位中被重新安置,或提前退休回家。而福利院的档案也已经遗失。
    许天华等几名刑警辗转找到当年照顾肖潇的福利院老师梁四凤,她早已退休,膝下无子无女,和老伴住在一间二十几年的筒子楼里。梁四凤最初不愿透露肖潇的身世,说陈年往事,没有必要再回顾。许天华一再恳求,并说明这起案子牵涉到一起系列杀人案,梁四凤才说出肖潇少年时的故事。
    肖潇出生不久,母亲就因产后虚弱,辞世而去,他跟着父亲一起生活。肖潇的父亲肖万山,是殡葬化妆师。这个职业在现在是不错的差事,能收到许多红包。但是二十年前,殡葬化妆师却被人瞧不起和排斥。肖万山是从山东逃荒到楚原的,在这座城市里无亲无故。他又瘸了一条腿,除去给死人化妆,别无所长。
    父子两个在人们的嘲讽和白眼里相依为命,都非常自卑、封闭。肖潇放学后没地方去,也没有孩子肯和他一起玩,就跑到殡仪馆和父亲待在一起,时间长了,对尸体生出一种特殊的感情。尸体虽然冷冰冰的,但是比活人友善,不会瞧不起他,更不会对他冷嘲热讽。肖潇童年时的乐趣,就是看着父亲给死人化妆。那毫无表情的青色脸孔,在他父亲的手下,逐渐增添了红晕,似乎又焕发出生命的彩色。
    肖潇十岁那年,发生了一件改变他命运的大事。肖万山因奸尸被公安局抓捕。此时已无从追索肖万山当年的心理状态,也许他多年的心情压抑,生活困窘,加上正当壮年的性苦闷,竟然迷恋上了女尸。趁给死尸化妆时实施奸淫。这件事渐渐透出风声,被殡仪馆的人员报了案,肖万山在一次奸尸时被公安人员抓个正着。
    当时公安部下令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严打风暴,肖万山正撞在枪口上,被判了死刑。临刑前在全市的公审大会上亮相,游街示众,然后被带到北大壕,一枪毙命。
    肖万山做出这种丑事,又被执行死刑,肖潇在人群里更加抬不起头来,甚至楚原市的几家孤儿院也不愿收留他。当时梁四凤在红旗福利院做副院长,见肖潇年纪尚小,孤苦无依,觉着不能把父辈的罪行算在他身上,就在福利院里做通工作,收留了肖潇。
    也许是脆弱敏感的心灵容易与艺术结缘,肖潇从小就表现出音乐天分,福利院里的那台破旧脚踏琴,在肖潇的手里,竟重新焕发出生机,奏出动听的乐曲。而他的模样也越长越好看,比女孩还要娇柔妩媚。
    肖潇十八岁那年,不知怎么认识了两个有钱人,在他们的资助下,入读楚原音乐学院,主修小提琴。
    梁四凤说:“这就是肖潇的故事。我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你们警察闹出这么大动静找他。只是他从小就命苦,你们念着这点,要是他的事儿不大,就高抬贵手,从轻发落吧!”
    许天华说:“有没有事,现在还不确定,您老能不能替我保守秘密,暂时别向外人透露我们找过你的事情。”
    梁四凤说:“这我懂,怎么说我也是有四十年党龄的老党员,不该说的事,肯定不会说出去。”
    沈恕叙述过这段往事,说:“当年资助肖潇读书的两个有钱人,今天恰好也在现场,他们可以说是肖潇的大贵人,不仅在生活上给他资助,在精神上给他抚慰,甚至在他行踪诡秘,有刑警找上门来的时候,他们不惜以身试法,作伪证包庇嫌疑人。”
    席耘和张元庚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说:“既然沈支队都知道了,我们也没有必要再辩解,我们三个好了一场,替弟弟担一场罪名,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沉默许久的肖潇幽怨地看着席张二人,说:“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和两个哥哥没关系,再说你们也算不上作伪证,我们当天确实在一起,只是我有事先离开了,这是办案刑警的疏忽,你们没有包庇我。”
    沈恕凝视他们三个半晌,隐约明白了三人之间的关系,说:“你肯认罪最好,我们在肖潇的家里找到一个笔记本电脑,里面存储着几十张三个被害人的照片,比发到网上的要多几十倍。我们也找到了一个名牌长镜头单反照相机,恐怕谁也想不到,在肖潇的蜗居里,会有这样价格昂贵的奢侈品。而肖潇转移尸体的汽车,也是两个哥哥的馈赠吧?”
    肖潇说:“这是我一个人做的,他们没有参与,也不知情。”
    我在一旁听着,心里冒火,想讥刺他“情深义重”,忍了忍没说出口。
    肖潇的俊美双眼幽幽地望着远方,说:“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要创造世界上最美丽的死亡。我父亲的大半辈子都在给尸体化妆,可惜那些尸体太丑陋了,殡仪馆的环境太阴森了,破坏了死亡的气氛。你们这些俗人怎么能懂得,生命是短暂的,死亡是永恒的,死亡促使人类思考,使人类超越生命的边界。没有死亡,人类的波澜壮阔的历史也就无所付丽。而我创造的,就是人类历史上最美丽的死亡。”
    看着肖潇妖异的脸,听着他仿佛来自天外的虚空的声音,虽然处在明亮的灯光下,我还是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肖潇无限神往地说:“我用浸过水的棉纸一层层地敷在她们的脸上,不在她们的身体上造成任何伤痕,以保留一副完美的躯壳。这样做,还可以让她们排出身体里的脏东西,让她们的躯壳洁净无瑕。我用温热的水和酒精细细地擦拭了她们身体的每一个地方,然后用最好的妆容、最美丽的衣裳装扮她们,把她们送到应该去的地方。你们一定以为我是在犯罪,在杀人,其实我是在帮助她们寻找永恒。
    “死亡之美,是崇高的,神圣的,浪漫的,你看网上有那么多的人追捧,应该知道人们共同的愿望,就是探索生命终点的至极美丽,而我,已经做到了。”
    说到这里,肖潇深情地看了看席耘和张元庚,说:“当我离开的时候,不要为我哭泣。流星划过,已经留下灿烂的光辉;昙花一现,世间犹有余香。”
    肖潇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沈恕未等他话音落下,右手迅速伸出捏住他的下巴,左手掌根在他后颈一切,肖潇呕了一声,吐出一枚药丸。
    沈恕把药丸握在手里,说:“虽然你终归逃不脱死亡,但还是要经过法院的审判,你的罪行深重,必须为它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行。”
    我说:“恐怕你死去的时候,再不会有你想象中的美丽。”
    三个月后,肖潇被执行死刑。
    他身穿囚衣,剃着光头,神情憔悴。一颗子弹击中他的心脏,他的面孔因为疼痛而扭曲变形,嘴角流出脏污的血液,四肢痉挛。
    他的生命终点,丑陋无比。
    第13案 黑水迷局
    1.投水身亡
    夏日晚8时,暮色四合。
    楚原市南陵公园。
    白天的暑热已经散去。公园里绿荫遮蔽,流水潺潺,环境清幽。南陵是明朝一位皇帝的陵寝,依山傍水,风水极佳。建国后这里围起面积十余亩的地界,建围墙,修回廊,形成了南陵公园。陵墓周围环绕着一条水质乌黑的河,楚原市民就称它为黑河。
    黑河的水流不清澈,却不污浊,也没有臭味,日夜流淌,四季不停。
    每晚的这个时候,都有三三两两的恋人在南陵公园里约会。沐浴在温柔的月色里,静坐在树下,软语浓情,别有一番天地。
    方文杰和林菱相互依偎着坐在公园一隅的长椅上。他们都二十出头,才大学毕业,方文杰就职于楚原日报社,在社会新闻版做记者。林菱毕业后没找到工作,正在复习,准备明年考研。
    两人呢呢哝哝地说着肉麻情话,林菱忽然摇摇方文杰的腿,指着远处的黑河桥头,说:“你看,那里有个人。”
    方文杰仔细辨认了一会儿,说:
    “好像是个女的,她在那里走来走去的,想干吗?”
    林菱有点害怕,抓紧方文杰的手说:“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在公园里晃荡,不会是鬼吧?”
    方文杰笑笑说:“哪有鬼啊,要是见到鬼,那是咱俩的运气,有人想见还见不到呢。”
    林菱说:“你可别胡说八道吓唬人。”
    正说着话,桥头的女人忽然“啊”地大喊一声,纵身跳进了河水。
    两人都被吓了一跳,怔了足有半分钟,才反应过来。方文杰叫着:“坏了,她跳河自杀了!”
    两个人拉着手跑上桥头。低头见河水黑糊糊的,公园里的灯光又黯淡,什么也看不清。这时,又一对在附近谈恋爱的情侣跑过来,站在桥上,说:“有人跳河了?”
    方文杰说:“是啊,咱们快下去救人。”
    林菱着急说:“你又不会游泳,自己都浮不起来,怎么救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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