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几天可谓是圣心大悦。弟妹拖着条残腿不便动弹,自然也没办法谢恩,挣扎了小半天之后,索性将什么君君臣臣、母母女女的礼法约束全部抛之脑后,由得陛下又搂又抱,亲昵个遍。姬日妍已经看到了弟妹的《谢赐小卧象吸杯表》,陛下又送了丁香和白豆蔻的雕凤纹紫金药锭,并着尺牍:孤读‘争知道,本来面目,风光洒洒。底事到头鸾凤侣,不如躲脱鸳鸯社’一句。豆蔻丁香可入药,疏通经络,行气祛风,遂制香药与小姨。
    反正弟妹也不能动,整日和陛下你来我往地传递书信就当是锻炼身体了。才躺两天,弟妹就已很闲不住,准备下床逛逛,两位虎贲军一左一右地扶着她。姬日妍和陛下进入弘涎殿的时候,正看见华老医娘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将这三个不着四六的莽妇骂得狗血淋头。弟妹灰溜溜地回去床上躺着了,掰手指头数日子,华老说最少最少七天,下地必须拄拐,就算有人扶着也得拄拐。弟妹说知道了,不折腾了。华老不依不饶,支着耳朵说‘知道什么了?你不该干嘛——大点儿声!大将军就这点调门儿?’
    赐死函谷郡公的事情,弟妹尚未耳闻,估计陛下也不想让她知道,省得她为锡林操心。这几天锡林挺辛苦,每天寅正就起,寅末时已在弘涎殿外等候,须得陛下恩准,他才能进入后殿为弟妹侍疾,一待一大天,宵禁前出宫,等回府已差不多是人定。弟妹想着干脆不让锡林入宫了,折腾一溜够,繁琐得不行,锡林虽没有当面反驳,第二天却还是照去不误。他对父亲无可规避的命运似乎没有什么触动,起码并未浮于表面,这让姬日妍感到有些意外。她先是在想,锡林确是年岁大了,晓得自己为人夫,一切要先为家主考虑。而随后她又转念,别是母亲和妹妹已不在京师,锡林恐怕自己家里事多,遭受弟妹嫌恶,惹她烦心,所以憋着不敢说吧?函谷郡公参与了谋逆,赐他自尽已是恩典,不晓得他老人家自己肯不肯呈上谢表,他要是不肯写,婶娘和姜妹也不在,估计只能由锡林代笔。
    可怜见儿的。姬四叹了口气,一点没意识到函谷郡公是被自己出卖。刚从太庙放出来,她就去馆驿找了鹞鹰,打听萨拉安追的喜好。鹞鹰很笃定地说不知道,她姐姐养的奴隶也多,宠物也多,五颜六色,五花八门,不过萨拉君长跟那些东西不一样。姬日妍时常觉得肃人拙稚,有淳古之风,偶尔却也被她们石破天惊的议论给惊到。鹞鹰说恩都里嘛,就是那样的用途,像马牛一样被姐姐羁縻着。同样是受到鞭打和驱驰,不含情感的是奴隶,饱含爱意的是宠物。但萨拉君长是姊妹情谊的象征,姐姐喜不喜欢他这个人都没所谓。
    感叹玉兰公私分明,拎得真清楚的同时,姬日妍心里又实在百感交集。玉兰若是第一眼不喜欢小莲花,那么往后她的小莲花注定是得不到姎妇的疼爱,要受冷待了,一个人在那遥远的她乡深感孤寂,好可怜。她垂头丧气地走出馆驿,往街上一站,让风一吹,人忽然有些清醒过来——也不对,她自己就为人姎妇,心里明镜一样,被她疼爱远远算不上什么好事,这有什么可遗憾的?找几个会花活儿的侍人取悦萨拉安追,要打要骂冲着他们去,再添几个忠诚又贴心,能服侍小莲花,陪着他说话、为他排解长夜寂寞的,这样不就行了?
    打定了主意,姬日妍让傅相满京师地散消息,将情况说明,把未出阁的适龄公子送来她的府上。不论出身,凡能入选的,她重重有赏,仆役阖家脱籍入良,民男正枝恩推三代。
    黑漆泥金的紫檀座屏后亦摆放宝座、香几,与前厅的布置如出一辙,薄如蝉翼的素绢屏心上绣着巨幅山水,如神仙秘境,影影绰绰可见人影。小莲花前些日子伤了颜面,前额一点薄红,是说什么也不让人看了,戴着素纱帏帽,将自己从头遮到脚。他倚着宝座,身边跪的都是娘为他选的侍人,各式各样,年后要随他去肃国。头等的能弹琴吹箫,吟诗写字,能歌善舞,也会伺候娘们。中等的绣花缝衣,识些字,能唱个曲儿,主要还是懂得记账管事,他手上满撒着花钱,娘说得有人帮他记着。最下等的各有手艺,有的会做糕饼点心,有的会油炸蒸酥,采果烹茶。按理说,国公的棣华兄弟得有个定数,无论如何也不能超过四侍,可是姬日妍舍不得。除了红泪、清歌、碧菱与秋烟,她又挑了八个,凑满十二人。多么吉利的数字,反正就往和亲的队伍里塞呗,把下仆全换掉。
    这几日给小莲花准备喜服与首饰,还有他远配的随礼、仆侍,早已超出了规格。姬日妍不在意,反倒是平日骄矜惯了的小莲花觉得很不安,生怕陛下再将他的娘关进太庙。这个孩子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娘为什么被免冠,却很笃定地认为娘是自己救出来的,他对远配的事情并不抵触,似乎是将那当成了他言出必行的承诺,又或者救母所应付的代价。
    不过是为了挑侍人,多坐了一会儿的功夫,小莲花就娇气起来,姬日妍其实知道他是不想在娘的跟前待着了。在娘跟前,他是王公子,再是国公也比娘矮一头,得回了内院才能当最大的主子。小孩儿嘛,贪玩也是有的,姬日妍假装不知道他的心思,将他给放回去。他一起身,红泪与清歌就赶紧跟着,俯身为他整理帏帽和衣摆。
    好人家的孩子换了一批又一批,姬日妍有些乌心烦躁,想着顺手给自己挑几个算了。本来年底就事多,想好好放松一下还没有顺心意的。她那两只碧瞳小猫算是让鹞鹰给糟践了,吃不来细糠的山猪,什么天仙似的美人送去都是白瞎。许含玉嘛,相处那么多年,早都不新鲜了,水果儿还要吃时令的呢,何况是夫侍。那个顾仙郎她也腻了,再酥润的珍馐也是少了才美味,天天吃没意思。姬日妍靠着懒架儿翘着腿,左一眼右一眼地寻摸,愣是看不上一个。
    “王姎何念?以至于正明艳的少男都不得青眼。”一旁作陪的是顾绩,见定王犯难,由是笑问。“你说这人吧,就是吃过见过,让点个菜反而点不出来。”姬日妍又一摆手,说“饿是饿了,不知道想吃什么。素日里爱吃的确无意思,叫本王自己想嘛,也没心情。”
    顾绩掐着指节算时间,王姎疼了仙郎少说半年光景,是腻歪,该寻摸新的了。顾绩笑一声,在定王耳边低声道“若是让小妹说来,王姎平日里即便是清粥小菜,也还是用得太精细了。小妹常听山人言,清欢唯煮茗,美味衹羹芹,那些优哉游哉的隐士,倒是会享福的。”
    “贤妹一向是风雅的人。”姬日妍感慨一句,抬手敲敲香案,索性枕着胳膊闭上眼,等着看顾绩这回又能折腾出什么新花样取悦她。前厅的长仆将公子、郎君们都带出去,也不知王姎一会儿还选不选,便都在西角门外候着。顾绩便笑,转头在近侍耳畔低语,让他将人带进来。
    也没听见环佩声,也没闻见脂粉香,只感觉是进来前后三个人。顾绩的近侍绕去一旁,另两人俯身参拜。姬日妍撩起眼皮瞥过去,前头那个看着三十来岁,估摸着是爹,后一个正是好年纪,大海青的罗褶洗得泛白,清水布袜,平底青布鞋,袖角绣着不起眼两片柳叶。只能说是干净的,连小家碧玉也算不上,贱庶村夫罢了。姬日妍不由笑一声,饶有兴趣地偏过脑袋去看顾绩,“你这妮子,本王宠得你轻狂了,好大的胆。”
    “小妹岂敢?”顾绩知道定王不会因着这些小事动怒,便厚脸皮地笑道“这是个懂事儿的孩子。汗青堂的大掌柜已是耳顺之年,抬了他父亲做侧室。听说王姎要选侍,陈掌柜特意拜托小妹将他送来。能伺候国公自然是天大的福分,在院子里翻晒药材,浆洗衣服,不也是王姎的恩典嘛。”
    说着,顾绩略一歪头,近侍捧来茶盏,小村夫由是也明白,将之接在手里,跪地奉茶,柔声细气道“仆家狄樵儿进孝,叩请王姎万福,荣贵平安,大福大喜。”
    声音还不错,低柔沉静,不叫人听了心烦。姬日妍低头瞧他,打眼见那双手倒是好看,皮肤细白透青,手背血管清晰可辨,淡粉色的指甲短圆齐整,平日里做活,倒还不忘记整理仪容,是个本分的孩子。素银镯子在腕上空荡荡地晃,衣袂自然垂落,露出一截小臂,鞋也窄,是清瘦的。姬日妍接过茶盏,狄樵儿犹不敢动,长睫抖个不停。
    “贤妹既这么说,就留吧。陈二与本王也有些交情,内子们用惯的脂粉面膏一向也是她配的。她的养子想在府上听任差使并非难事,不来拜本王,反而叨扰贤妹,这不是舍近求远么。”姬日妍本没有正眼打量狄樵儿,只说完这话下意识地瞥了他一眼。王府正堂恢弘肃穆,这寒酸的孩子上不得什么高台盘,有些被吓到,跪得小模小样。听说能留下,这才微微抬起脸,在短暂的对视中露出略带讨好的笑意,随后又把脸低下了。
    姬日妍从他目光中拆解出不止一层信息。养娘不疼,大爹不爱,这孩子寄人篱下惯了,自卑又懦弱,性子一向柔顺,谁都能欺负他。与此同时,姬日妍又有些讶于他五官的精巧,想来是成日里和药材打交道,沾了灵气,被淘洗得格外干净,与平时见惯的京师男眷不一样,倒有些小寺鸣钟,深林微日的天然韵味。
    难怪将这小村夫送来。姬日妍忽然为自己这想法发笑,真不怨顾绩嘲讽她没吃过野菜,救荒的一碟子草,平时想见到都难。何况她娘胎里带出的毛病,喜欢养点儿小东小西,看惯了名贵品种,觉得不稀奇,眉清目秀的小土狗反倒可爱。
    “顾员外。”姬日妍十分感慨,合住顾绩的手,轻轻拍了拍,叹道“好刁钻的一双眼。”
    知道自己这回又成了,顾绩笑着起身准备告辞。定王兴致正高,难得肯将手递过去扶人一把,问“陈二最近忙什么,那老货,怎么不来本王的跟前进孝?”
    平日总被娘和大爹嫌恶,生怕被赶出家门,一点小事都将狄樵儿牵动得如同惊弓之鸟,却不想王姎会待他如此亲和。狄樵儿很有些受宠若惊,也不敢真的扶着王姎,便只搭了指尖,自己撑着膝盖站起来。平日娘在家很威严,无人敢进犯,也多的是人来求娘办事,听王姎戏称他的娘是老货,狄樵儿有些好奇地抬眼,眨了两眨。
    “陈大掌柜忙着各处奔走,疏通关系,想将她那个好容易成材的小女儿送到太医院进修。”顾绩穿好了靴,又喝两口茶,长仆将她的氅衣与大帽捧来,她便起身在一旁穿戴。“上年纪没多久活头,还能为女儿操心呢?人都是世家传承,谈何容易。她女儿有钻研的本事和精神,旁人也有,凭什么就是她家。”姬日妍在手上摸,将几枚戒指尽数拂过一边,最终落在右手拇指上,摩挲着扳指水滑的边缘,问狄樵儿道“你想你姐姐去吗?”
    女人有狩猎的天性,顾绩系好帽缨笑吟吟地望着定王,就像在看一头雌伏草中、伺机而动的大猫。她也不为着吃,只是为着玩,捉了放,放了捉,什么时候感到尽兴了,舔舔爪子就走。定王有时会做出温和又悲悯的模样,以掩饰自己生性险恶。她出于嬉戏的心态行使权力,毫无理由地将人摧折虐待,只为满足自己的恶癖。尽管有些瑕质,但王姎身上的可取之处也很多,作为生意人,顾绩最欣赏的就是王姎翻脸十分断然,她从来不吃白食,同人以物易物,银货两讫,自是有这般底气。顾绩微笑着俯身,将陈二的侧室搀起来,退让至一旁,并未急着离开。
    其实狄樵儿没想过这个问题,姐姐是娘亲生的,她们之间有云泥之别,姐姐的事轮不到他来关心。但王姎询问时,狄樵儿还是不免点一点头,说“想。姐姐去进修,娘和大爹会开心的。”那么父亲的日子也会好过一点。
    “真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姬日妍摘下碧玉扳指,略一扬手,顾绩便上前,摊开两手跪接。扳指的玉面腴润肉好,錾刻小诗文,打眼便是‘御题’二字,有眼睛的人都能认出来这是内宫监造以娱亲王的玩意儿。陈二得了定王的关照,太医院自然也会给她女儿一个机会。
    顾绩之所以要帮陈二,原因说来也简单。陈二是开药房的,三叉尾的红色金鱼一条,甘蔗大者两枚,捣烂绞汁服用,能够治疗婴儿黄疸。那些她培育失败、用以养水的朱砂鱼平平无奇,养来也是费钱,又不准私放,她便想让陈二来收。倒不用给钱,给她配点鱼药,什么芭蕉根、白杨皮和苦卤,她好敬赠顾客。免得金鱼长了红癞又或者白癞,眼瞧着不得活,那些不得家主疼爱,整日抱着鱼缸过日子的夫侍们哭哭啼啼地找上门,说这是家主送给他的小金鱼,这代表了家主对他的爱重和关切,不可以死,别的小鱼都不是这条了。顾绩心里想的虽然是‘天娘姥姥,她爱不爱你连鱼都比你有数’,但面上仍然礼貌微笑,说她一定会尽心竭力。谁让她吃的就是这碗饭呢,可恶。
    和陈二的私下交易,王姎察觉却没有多问,只意味深长地笑望她一眼,顾绩被王姎这一眼看得有些发毛。当初她来京师,若非是王姎收下了她送来的金鱼,赠送给王公子,她这生意还红火不起来。而今她盆满钵满,相比之下,给王姎的孝敬钱确实是少了——话说回来,这不是没机会嘛。几次求见王姎,都说没空,人挡在外面就算了,礼都不收。仙郎也没办法,太久见不到王姎,被许侧夫压着打,已是自顾不暇。顾绩大抵也晓得是这位醋劲儿大的主背地里给她使绊子,可这是王姎家事,不可以多言。她生怕自己来多了,惹得王姎烦,来少了,显得没规矩,她也很难办。顾绩赔着笑,俯身行礼,一躬到地,“那小妹就代陈二谢过王姎了。今日天色已晚,不便叨扰,改日再来拜谢王姎的恩情。”得到王姎的首肯之后,这才缓慢地退出厅堂,心里提着一口气,不敢放下。
    侧室三十出头,没见过什么世面,在顾员外身边哆哆嗦嗦地跟着,直到行过游廊,将要从角门离开时,才留恋地回头,最后望了一眼樵儿。他原本以为自己配进陈家,已是落入了难以自拔的漩涡。周遭虎狼环伺,他是费劲了心血才把樵儿全须全尾地拉扯到这么大,他一直希望樵儿以后可以配个会疼人的女娘,跟人做平头妻夫。可现在什么都不必说了,全已来不及。他眼睁睁地看着家主和顾员外有商有量,将樵儿这么个活生生的孩子送进那四四方方、不见天日的地方——换一枚扳指。
    这些侯爵卿娘没有一个是好人。侧室垂着头不说话,也不想哭,就连呼吸的力气都快没有。狄樵儿对王姎来说没有一点价值,侧室根本想不到他会为了这枚扳指而付出怎样的代价。
    陈二雇了两辆马车,就在后门等着,见顾绩出来,立马迎了上去。“陈掌柜。”顾绩笑着拱手“给您道喜。”
    见顾员外真的将那没用的孩子送进了王府,陈二的脸都快笑烂了,一个劲儿地拍手躬身,‘哎呦’个不停,还礼道“同喜啊员外娘,同喜同喜。”
    “来。”顾绩招一招手,两名侍人捧着玉瓶、丝绢与文盘上前,陈二立马恭谨起来,用花露洗过了手,复又擦干。顾绩将扳指搁在盘中,道“陈大掌柜,王姎手上摘下来的,我交给您了。用罢了劳您亲自奉还,若是王姎问了赏,您可不能忘记妹妹我今天跑这一遭。”
    “这是自然,我怎会忘记了顾员外?只求员外贵人多事,能记着我这没本事的老姐姐,日后千万给姐姐一个答谢的机会。”陈二激动不已,喃喃地说着接了,将扳指托在掌心观瞧。‘御题’二字是如此光耀,俨如平步青云的天梯。陈家千金凑上来看,兴奋地咬着嘴唇直搓手,陈二从身上摸出一方手帕,将扳指包裹好,刚放回托盘里,千金便将娘抱起来转了一大圈。
    “给你顾姨母磕个头,谢谢你姨母。”陈二急得拍她肩膀,千金喜滋滋地将娘放下,要给顾绩行礼。顾绩怎么敢受,左躲右躲。
    陈二可谓是老蚌生珠,四十多拼了老命才终于有个传宗接代的女孩儿,千金如今二十来岁,不是池中物,年纪轻轻就考上医士,有了进入太医院学习的资格。只不过陈家不是世家,千金身上又没有职衔,得有六品以上的九位官员给她做保官才行。千金心疼娘的年纪大了,不然就算了,在汗青堂做个少当家也不错。陈二不忍心女儿委屈,拍着胸脯说娘这辈子最会溜须拍马,你等着娘去给你签保状。
    一签签了三个月,灰头土脸,处处碰壁。人一听说是汗青堂,都说是那个调配面膏的地儿,什么香味都有,可全乎了,陈二把保状拿出来求人签字,人都很犹豫,盘算老鸦窝里飞出金凤凰的概率到底有几何。前几日陈二借酒浇愁,喝了个酩酊大醉,在席上愣把顾绩认成自家姑娘,搂着顾绩的颈子嚎啕痛哭,说是娘没用,都怪娘没用。顾绩原本也不想揽这个差事,只是利润实在很大,很吸引人,而且她看到陈二养子的第一眼就动了歪心,想拿他讨好定王。
    千金见顾绩连连推辞,百般不受,索性撩衣拜倒,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随即乐颠颠地起身。陈二已在家中摆好了酒,宴请好友与生意场上往来的伙伴,她的儿进了王府,甭管是个什么东西,能不能见到王姎,她的身份也是水涨船高。陈二与顾绩又是好一番的谦让,待千金将她扶上马车,陈二这才安心。
    坐进车厢,一瞥眼瞧见侧室,陈二心情大好。到底也上了年纪,脸上并不显得。只是很平常地将侧室搂在怀里,用手串穗子摩挲着他的脸鬓,问道“咱们家几代经营药房,终于能出个正经医娘了,开心吗?”
    心里再不是滋味,也不敢让家主瞧出来。侧室笑了一下,说“开心。”随后便低下头,依顺地枕着她的肩,早已宠辱不惊的眼中难得蒙上水光。陈二笑起来,随手挑开车帘,望着繁华的街景,街里街坊的熟识将她认出来,见她从王府方向来,便作揖道“陈掌柜发财?”
    “哈哈,发财,发财。”陈二拱手还礼,自是春风得意,精神矍铄。霜侵雪染的白发褪去沉沉暮气,枯瘦似古柏的身形比往日挺拔得多。
    她接受着别人的恭贺,志得意满。遥遥看见汗青堂的宅院,陈二放下皂色布帘,拇指一挑,手串顺着掌根滚至腕上。面上的笑意逐渐淡去,陈二道“回头叫千金来拜你,认个小爹。”她的手搭在侧室膝头,轻轻捏了捏“往后家里再没人敢对你横一下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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