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磕了两下,额头都破皮了,穆云翼把他拉起来,叹了口气,拿出手帕给他擦了擦眼泪:“你们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你自己也是知道的,你爷爷带着你大娘和三个姐姐在家里吃糠咽菜,口挪肚攒,剩下点粮食、瓜菜,月月赶着驴车送进城里来,这都是为了啥?还不就是为了让你们在这里能跟我学点东西,将来不被人蒙骗,不被人欺负么?依我说,你们家你爷爷是最有远见,最有魄力的,你爹和你娘的见识都远不及他,你怎么能辜负了他?”
    计秋时哭着连点头再认错:“先生,我真的错了,我以后……”
    “我不听保证,只看你以后怎么做了,你现在就是说的天花烂坠,月底大考时候要是给我得个劣,我也照样打你的板子,记住了啊。”
    计秋时抽泣着,重重地点头,然后回到座位上去了。
    穆云翼说:“今天咱们不往下讲,你们只把描红本子拿出来,好好地练练书法,写一手好字,将来即便学问差些,也是考试时能加分,平常了能糊口的。”
    所谓的描红本子,是穆云翼买来的画画用的宣纸,裁开了装订成册,用红笔打上格子,然后让他们蒙在自己手写的字帖上面复印描红,以练书法。
    穆云翼自己也在读论语,他从范进家里借来的四书回来抄,每本书都有两三种注解,他全都誊抄了一遍,然后在家自学,若是有读不明白的地方,就去请教范举人,范举人对他十分喜爱,几乎是有求必应:“云翼有灵气,比我当年可是强多了。”
    吃完午饭,留下几个孩子在家里自学,穆云翼到茶馆说书,他也带了两份卷子给商益和马乐,让他们抽空做了,等说完了书,两人还没倒开功夫,只因店里头实在是太忙了,尤其是在他说书的时候,简直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连同往二楼的楼梯上都坐满了人,这个要茶水,那个要干果的,两个人忙得脚打后脑勺,哪有功夫做题呢。
    等晚上对完账,穆云翼带着两人回家,晚饭之后,让他俩点着蜡烛答卷,结果商益得了七十一分,马乐只得了三十四分。
    两人也都是知道规矩的,商益写完了就过来跪在穆云翼跟前,伸出左手,马乐更是满脸通红,一边写字,眼泪滴滴答答往下掉。
    房间里一片寂静,大家都静静地看着穆云翼,等他处置。
    穆云翼揉了揉太阳穴,摆手让商益起来:“以后你们不用再去茶楼了。”
    商益脸色大变:“师父,我一定会好好学的,我下次肯定能得良,师父,您别撵我……”
    马乐也吓坏了,放下笔,过了跟商益并排跪下,也要哭着哀求,连高以纯几个也过来求情。
    穆云翼叹了口气说:“你们起来,我没有撵你们的意思,我是觉得,你们来这里,是要读书识字的,我原本想着你们可以在茶楼里一边上工一边学习,如今看来,却是差了。”其实也是因为茶楼里生意太好了,如果像李掌柜原来那时候,四个伙计就足以应付了,现在六个伙计还显得捉襟见肘,他们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又哪里有功夫学习了。
    穆云翼把他俩拽起来:“你们你俩……就在家里认真读书,把落下的功课补回来,小益除了每天上午说书之外,就不用过去了,我另外再招两个伙计。”
    马乐哭着求道:“云翼,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能做好的,一边干活一边读书,下次肯定不会这样了,求求你……”说着就又要跪下。
    穆云翼把他拖住:“你这是干什么,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让你在这里一心读书,也是对你好啊,你放心,你是以纯哥发小,又救过他的命,是咱们家的恩人,我也是为了你好……”
    马乐难过极了,他是最想读书的,当初穆云翼教高以纯和高以清,他就极为羡慕,也是第一个到高家来求学的。但是他又不想这样在这里白吃白住,他知道这个家的核心是穆云翼,计家兄弟是穆云翼的学生,墨香是高以纯的表弟,这里头就属自己最远,这让他颇有危机感,忽然又跪了下去:“我想给你学说书,你教给我好不好,就像小益哥那样……”
    第73章 西瓜种子
    马乐性子忠厚老实,又手脚勤快,常常是不声不响地就把该干的活都给干完了,穆云翼对他挺有好感,因此才如此为他着想,要不然教他认几个字,就扔在茶楼里当伙计,他们家里的人也一样是得感恩戴德的,因此听马乐这样近乎乞求一样地口吻,穆云翼说:“你要跟我学说书也不是不行,但是即便学说书,也要考秀才的,不然让人家瞧不起,早晚沦为贱业,我们这门的规矩是,必须考中秀才才能出师,譬如小益,他不想在我这里干了,要去别的茶楼里顶门立户,可以,但有一个前提,就是必须考中秀才。所以你要跟我学说书,也得先在家里,把这段落下的功课补回来才行。”
    马乐见他这样痛快地答应,不禁喜出望外:“我肯定能补回来了!”
    “我相信。”穆云翼点头,“你很有天赋,又肯下功夫,原来学的就挺好,只是这些天在茶楼里忙活,才落下了不少功课,只要你努力,肯定能赶回来。”
    大家都很高兴,唯独高以纯,有些闷闷的,他不愿意在家里吃闲饭,不过他拗不过穆云翼,好在铺子里麻辣烫的汤还要他亲手熬煮,茶叶蛋也是他煮好之后,由计宝根挑过去卖,而且他这些天除了学习之外,又摸索火候,努力创新,把麻辣烫和茶叶蛋做得更好吃,现在周边已经出了不少家跟风做麻辣烫和茶叶蛋的了,甚至还有两家酒楼里也都添了麻辣烫这道菜,但都没有高以纯做的好吃,有一家酒楼还拿出一百两银子来买方子,穆云翼都打算卖了,毕竟除了麻辣烫他还能做别的,一百两银子已经不少了,不过高以纯不同意,也就不了了之。
    眼看着就到了三月末,该准备种地了,穆云翼和高以纯商量:“当初分家的时候,我是两眼一抹黑,后来才知道,你奶给的三十亩地里,有六亩河边上的沙地,十亩低洼处的盐碱地,只有十四亩正常的农田。”
    高以纯道:“我奶他就那样,横竖已经那么着了,咱们也不必理会她。沙地上可以种花生,盐碱地里种高粱,剩下的就种玉米吧。本来若是在村里,该着把白菜、土豆这些全都种出来的,庄稼院过日子,不能什么都买,只是如今咱们在城里,也只能种些省心的。”
    穆云翼沉吟了下:“我有个打算,想跟你研究研究,前几天赵员外他们在茶楼里闲聊,说起春耕农时的事,他说去年吃得西瓜挺好,今天打算在南边庄子里多种一些,我寻思,这东西种在沙地里最好,不如咱们也都种西瓜吧。”
    “那……能行吗?”
    西瓜这时候刚刚传到辽东这边不久,才几年的功夫,大家都只看着新鲜,大多是富户人家弄出个一亩两亩的,自给自足,普通老百姓还都觉着种麦稻一类的粮食牢靠,前些天赵员外还说,今年自己庄上开出十亩地种西瓜,等将来结了果,用冰镇了,拿到茶楼里来,切一盘,几个好友一边吃着一边听书,那才叫好呢,穆云翼因自家有沙地便留了心。
    高以纯对于西瓜一物,别说吃,连听也没听说过,不过在他的心思里,那三十亩地连同两间房子,都是穆云翼的金项圈换来的,他愿意种什么就种什么,二来他也觉得穆云翼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公子,肯定是见多识广的,就像他讲的那些书,写的那样好的字,又相处麻辣烫那样的吃法,俱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如今见他既然说得这样肯定,高以纯也就不说什么了。
    穆云翼去找赵员外,说了来意,赵员外还挺高兴:“西瓜真是个好东西,又甜又香,水灵爽口,若是提前用冰块埋了,等到毒日头天里拿出来一吃,那真是连神仙都不换呢!你种些也好,拿到茶楼里去,保管日日都不够的。”
    穆云翼说:“分家时候,高家给的三十亩地里,有六亩都是不好的沙地,种别的恐不能得,原本都是用来种花生的,听说收成也不怎么好,就想来种西瓜。”
    “沙地种西瓜不好。”赵员外摇头,“西瓜是尊贵东西,得用最好的田地来种,还得找人静心伺弄,不能怕投本钱,等收成了,一串钱一个也是卖得的,莫要总想着小门小户的章法,这东西原本也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才吃得,普通农户,种粮食还不种不过来呢,也不会买你的。”
    穆云翼笑道:“我原是吃过西瓜的,恍惚记得是沙地种西瓜最好,因此才这么着。”
    赵员外想起他来历不凡,只是失了魂,忘了来由,既说是吃过西瓜,倒也可信:“既然如此,就用沙地试试吧,不过最好一半种在沙地里,一半种在好地里,若是沙地不行,到底也还能有些收成,不至于血本无归的,白白地耽误了一年的地,还要另买粮交租。”
    赵员外当下给了他一袋子的种子:“都是我大儿子的朋友从辽西那边弄过来的,我本来想让几个相熟的老朋友都种些,他们却不愿意,大多只在房前屋后弄上几株,不过吃个新鲜罢了,剩下不少种子,又不能放到明年,你都拿去吧。”他又让农庄的管事给他抄来一分如何种植西瓜的方法,何时播种,何时除草,何时收获,如何辨别生熟,全都写得清清楚楚。
    穆云翼带着种子回家,和高以纯把两边店铺里的事情都交代了,茶楼交给安小北,商益仍然在店里说书,上午下午两场全由他说了,饭馆交给计宝根两口子,高以纯把主要的调料都事先研磨好,用纸包包了,交给高学红,让她每天在家熬煮了底汤然后给计宝根两口子送去,他这么做倒也无可厚非,在这个时代,有一门手艺,一个方子,那都是要传代的,甚至传子不传女,高学红和计宝根两口子也没有丝毫布满,包括高以纯等所有人在内,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
    穆云翼雇了一辆骡车,拉上西瓜种子、各种用具,大家换洗的衣物,还有给各家买的礼物,带上高以纯、高以清、计春时、计秋时、马乐五个,一起出了城,往上清河村里来。
    回到高家大宅,一进院,就看见西南角房屋跟院墙中间隔出来的鸡架里,又养了二十多只母鸡,穆云翼往房后扫了两眼,见房后的园子里也种上了各种菜蔬,白菜黄瓜,芸豆豇豆,俱都出苗,满眼绿油油的一片大好。
    当初走的时候,穆云翼用黄铜锁头锁了门,这会拿钥匙怎么也打不开,很明显是被人换了。
    马乐说:“要不先去我们家吧。”
    “不用。”穆云翼冷冷地说,去门口捡了一块饭碗大的石头,对着门锁砰砰砰,连砸了十几下,锁头没开,那挂着锁的门扇却裂开了,连着锁头挂在一边门扇上。
    穆云翼一脚把门踹开,里头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应有尽有,穆云翼走的时候,米缸、面缸因为太大,没有搬走,里头如今也都装了白梗米和玉米面,房梁上吊着两条腊肉,屋里炕上还有两床被褥,散放着一个女人的肚兜,地上两双男人的靴子,其他油灯、笔墨等物,是一应俱全。
    “是二哥的。”高以纯也绷着脸。
    穆云翼一听,立刻开始动手,先把两床被褥拽下来,顺着地拉出去,扔到院里,然后靴子肚兜、油灯笔墨、铜镜木梳,针线笸箩,以及外屋的油盐罐子,锅碗瓢盆,一样一样地往外头扔,噼里啪啦,在院子里的碎了满地,酱油与猪油齐飞,墨水与卤水共洒,弄得狼藉一片。
    “哇!”上房屋的门被打开,一个四岁大的小男孩光着脚,快步跑出来,下台阶的时候没站稳,一跤跌在地上,手肘和膝盖全都蹭破,艰难地爬起来,跑到穆云翼跟前,伸手抢他手里准备扔出去的书本,“那是我家的东西,你别碰我家东西,哇啊……你把东西换给我……告诉我爹打你……”
    穆云翼认得是高以直的儿子高致仁,高以纯在他眼里都是小孩子,更别说这么个小不点了,他手一松,把书让他拿去:“你不懂事,去回屋把你爹找出来,我跟他说话!”
    高致仁把书放在地上,用小手摩挲抚平,一边哭一边说:“我爹带着我娘去镇上了……呜呜,你抢我们家东西,你是坏人……呜呜……”
    穆云翼吐出一口气:“那就算了,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你莫要管,回屋找你太奶去吧。”他看其他几房里都没有人出来,也就罢了,转身带着高以纯几个回屋,只剩下高致仁在院里一边哭着一边摆弄他们家的东西,至始至终,都不见一个大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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