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以纯搞不清情况:“我的腿……”
    “你的腿已经请镇上的姜大师看过了,这几天不要动,只好好养着,等过些天我再带你去复诊,千万不能动错位了,否则将来成了残疾,一辈子都毁了。”
    高以纯一肚子话,到嘴边只吐出一句:“谢谢你,元宝,要是没有你,我可真活不成了,剩下小五一个……”说着又红了眼圈。
    “你莫谢我,昨天我背着你还做成一件事,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想法。”他把地契、房契,还有户籍文书拿出来,“我昨天替你做主,跟你奶他们分了家,要回来这两间屋子和三十亩地。”他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古代人重乡土、重孝道,思维方式跟自己不同。
    高以纯拿过契约文书,用手摸索着:“我不识字,也看不懂,你明白就好,这房子和地,都是你那金项圈换回来了,不然的话……”他冰雪聪明,不用穆云翼细说,便猜到了事情的经过,眼睛里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他们肯定直接把我撵出来,这些年我拼死拼活地干,他们还嫌小五是累赘呢,现在我的腿断了,他们不肯拿钱治,等将来成了瘫子更是累赘,分开了也好,过去我就想带着小五离开这个家,到外面,哪怕要饭也比在这里强,只是我养不活小五,将来也没办法给他说上媳妇,赶明儿爹娘坟茔前头没人给上香,现在好歹还有这三十亩地。”他把契约文书推回来,“元宝,这房子和地都是你的,就当是佃给我种……”
    “说什么呢!”穆云翼生气地打断他的话,“干嘛跟我分得那么清楚?你的意思是不是我也应该把当初你捡我回来时候的口粮算出来给你?”
    高以纯摇头:“元宝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你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将来你家里人肯定会找你回去,不能在高家一辈子,这些地本就是你……”
    “谁说我不能在这家里待一辈子!”穆云翼拿过户籍文书,指给他看,“这里写着呢,高家三房一共三个孩子,高以纯是老大,高以清是老三,第二个高以宁,就是我,我现在也是这个家里的一份子,你干嘛总拿我当外人?今天我还就把话给你说明白了,我没有家人,我的家人就是你和小五,就算将来有人来认亲接我,我也是不回去的!除非……”
    “除非什么?”前面的话,高以纯眼睛还有些发亮,到后来明显紧张起来。
    穆云翼搂住高以纯的肩膀:“除非你不要我了,拿着扫帚赶我出去!”
    高以纯愕然:“那怎么可能!只是……要是你的亲生父母来找你……”
    “我没有亲生父母!横竖现在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认得我,我不认得他,我是不会跟陌生人走的,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只要你愿意,我就守你一辈子。”他拍了拍高以纯的肚子,然后又捏着他的脸说,“乖哦,不要在胡思乱想了,你出了好多汗,我帮你擦一擦。”
    他去锅里打来热水,浸了毛巾,拧干之后给高以纯擦身体,高以纯身上的衣衫都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昨天都被穆云翼用剪子绞了,因此现在也是光溜溜的,他要自己擦,被穆云翼拒绝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自己身体养好,其他的都不用你管,以纯哥,咱们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擦完之后,穆云翼去锅里盛了肉汤,泡上昨天在县城里买的馒头花卷给高以纯吃:“昨天晚上我请那些帮工耢忙的喝的猪肉萝卜汤,还剩下一些,再加上这些馒头和花卷,够你和小五吃一天了,等待会走的时候,我再给你们留下五十文钱,让小五买点油盐酱醋,锅碗瓢盆,以后咱们就要自己做饭吃了,暂时先这么凑合着,等赶明儿我休假了,再好生添几样大件,日子就过起来了。”
    吃完饭,又洗了手脸,穆云翼先拿出自己绣得三个荷包给高以纯看,高以纯惊讶极了,他从来都没有看见过穆云翼当着他的面做针线活:“这荷包绣的,简直比花大婶还要好!她的针线拿到镇上去卖,补贴家用,每年都是一笔不小的进项,咱们村里女孩子的手艺不少都是跟她的,逢年过节单是鸡蛋就收好多了,元宝,你教我做这个好不好?”
    “不好。”穆云翼摇头,“男人做这个终究不像话,让人背后讲究,咱们家有我一个让人说就够了,如果你是单纯地喜欢还行,但你是为了挣钱就算了,咱们自有别的来钱道道,不要你天天点灯遨油地绣这个。”看见高以纯目光黯然下去,又有些不忍心,“以纯哥,你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学呢,我想了,现在咱们家有三十亩地,每年差不多能出产三十两银子,再加上我挣得钱,足够咱们花销了,而且颇有盈余,所以寻思着让你和小五都去念书。”
    “什么?”高以纯呆愣在那里,这个时代知识分子的地位高到无法想象,单是个举人就被称作文曲星下凡,中个秀才就有种种特权,每天还有一升米可以白领,高以纯过去看着两个哥哥和小叔叔念书,心里羡慕的不行,只是知道奶奶是绝不会允许自己和弟弟上学读书的,因此也只能暗自羡慕一番,根本不敢有这种“非分之想”,这会听说穆云翼要自己上学,好半天没缓过神了,“元宝,我这么大了,人又笨,读书也读不好,还是你去吧,你本来就识字的,又聪明,肯定能念好,要是可以的话,就把小五带上,你也别去县城了,和小五一块念书去,我种那三十亩地供你们。”
    “我当然也要念,只是不用一起去私塾了,你俩也要念,成与不成,也得试一试才知道,等你们哪个实在念得不好,再一心种地,或者弄点别的营生,书还是要念,最起码也要识字,等后年咱们一起去考,哪怕有一个考中的,免了咱们家的赋税,也再没人敢欺负咱们了,况且等再过几年,你就要成丁了,咱们家没有秀才,你就得服徭役,再有个什么好歹,可怎办呢。”
    “可是……三十亩地恐怕不够……”
    “够的够的!你不用担心钱,乖啦,你现在只要把伤养好,其他的全由我来张罗!”他把包袱拿过来,“给你看看,咱们三个的东西我都做好了。”他把三套衣服都拿出来给高以纯看,“怎么样?喜欢吗?”
    “这……这得花不少钱呢吧?”高以纯有些畏缩地摸着衣衫,“你和小五穿就好,我那套补补还能穿,这个你卖……”
    “能穿什么啊,你那套衣服都四处漏风了,被我昨天用剪子绞碎了!就穿这套!等过些日子我再买一套,到时候两套换着穿才行,呐,我现在就把我这套穿上。”穆云翼说着,真把自己身上那套云锦衣衫脱了下来,从里到外,换上了新买的这身,佩了双子荷包,头上戴着六合帽,又叫瓜皮帽,明朝人因为有发髻,不像清朝人留辫子,瓜皮帽比较高,分成六瓣,并不是直接扣在脑皮上的,看上去比后来的好看多了,外面穿上氅衣,勒上灯笼穗的丝绦,看上去又精神又干练,“怎么样?看我帅不?”
    穆云翼伸着胳膊在地上转了两圈,高以纯笑吟吟地说:“元宝最好看了。”
    “这就对了!以纯哥,你得多笑一笑,别总愁眉苦脸,你笑起来我可爱看了。”他拿出半串钱扔到炕上,背起百宝囊,挎上双刀大步流星往外就走,“我去开工了,等晚上回来给你和小五带好吃的!”
    走到院里,正看见四房罗氏出来打水,他反身又走了回来,把断玉刀抽出来,用一根绳子吊在门框顶上,然后故意大声跟屋里喊:“小五,你给哥看着,今天谁敢从我这杀人刀下边走过去,等我回来就告诉我,晚上带你用这把刀把他们都干刀抿了!”说完还狠狠瞪了罗氏一眼。
    那断玉刀两尺多长的刀刃倒悬在门口,摇摇晃晃,闪闪发亮,看得罗氏心都跟着哆嗦,暗骂一声小短命鬼,不敢再看穆云翼,赶紧提着水桶去外面打水了。
    穆云翼这才高高兴兴地走出高家大宅,到村口看边上的时候摆的还是三角形,这是他跟牛大叔的暗号,如果他起得晚了,牛大叔已经过去,会把石头摆成四方形,这样他就可以发足狂奔,从后面追过去,穆云翼也是无奈,这个时代有没有精确地钟表,他每天听着鸡叫起床,早一点晚一点的,为了不跟牛大叔错过,便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他蹲在村口,等了一小会,便看见牛大叔赶着车,迎着朝阳的光辉,一摇一晃地走过来。
    第18章 三字经
    一天一宿没睡觉,穆云翼困得不行,好在今天没风,他靠在柴垛旁边打盹,睡睡醒醒,眯了两个时辰,等进城时候,已经缓过不少精神。
    到了兴庆大街,早有粉丝在他原来的地方等着了:“小先生来了!小先生来了!”
    穆云翼笑着跟大家打招呼,说了自己去悦然茶楼的事:“以后我就在茶楼里说了,上午一场讲段相声,下午一场说长篇评书,还望各位喜欢的朋友多多捧场。”
    听他这么一说,大多数人都是高兴的,毕竟有闲工夫天天在这里听他说的大多是有钱人,原本天天在这里站着听就累得不行,现在可以去茶楼里坐着听,他们又不差那俩茶钱,纷纷表示满意,尤其是赵员外、邱掌柜几个:“小先生早该这样了!”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舍不得茶钱的,嘟囔了几句,怏怏而散。
    进了茶楼,这里已经做了几桌常客,穆云翼带着这伙人进来,立刻坐满了大半,穆云翼跟各位抱拳:“我这一路上过来灰头土脸的,以前没那个条件,也就罢了,现在既然进了这里,也代表着茶楼的脸面,也是对大家表示尊重,还请稍待片刻,我去洗漱整理一番,然后咱们马上开说!”
    安小北跟着他到后院,给他从井里打了水,洗了头脸,穆云翼又把外面的氅衣脱下来,叠好了连同包裹一起送到楼上自己的屋子里,然后回到大堂,坐在李掌柜给他安排的太师椅上,这回不用再吸引人的注意力,前面的太平歌词就不唱了。
    现在这个时代,说书先生因为识文断字,又博古通今,而且没有完全市井话和商业化,因此社会地位还是很高的,颇为受人尊敬,跟戏子、倡优一类大不相同,穆云翼琢磨着,这个东西要是向读书人方向靠,地位就高,向戏子一类靠,地位就低,因此他尽可能地避免去唱,而且经常旁征博引,夹杂一些论语、老子等圣贤书里的话,坚决不能让别人心里把他当成一个卖唱的,逐渐地让“粉丝”们对他的印象,由可怜到尊重。
    取消了太平歌词,直接说定场诗,而现在定场诗,他也不说那些“老两口睡觉争热炕”一类搞笑的话,而是换成了“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商西周”这种文学性比较强的,这也符合茶楼的氛围,那些听着的,懂得连连点头赞叹,不懂的也要装懂跟着点头赞叹。
    今天穆云翼讲了一段《化蜡扦》,说一个老太太三个儿子都不愿意养活她,闺女给他出主意,把锡蜡扦化了做成元宝,银条,用布缝在身上,说是老头给偷着留下的,谁伺候老太太伺候得好,这些遗产就给谁,三个儿子儿媳这回争着抢着讨好老太太,等老太太死了之后,才发现都是锡的,发财的梦一招破碎,在老太太坟头上真个痛哭起来。
    这段以孝为大义,有搞笑,有感触,穆云翼用清亮的童音,绘声绘色地演绎,听得大家时而点头,时而皱眉,完全被带到故事里边去,等讲完之后,全场叫好。
    穆云翼没有像往常一样跟观众要钱,直接站起来告诉大家,下午还有一场,讲长篇的三国演义,又说了几句祝福的话,便要退场,还有观众要按例给钱,穆云翼推辞不收:“先前我是没有办法,才求诸位援手救济,现在我在李掌柜这里,拿了工钱,诸位能来悦然茶楼捧场,喝茶听书,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了,额外的银钱就不必给了。”
    众人又大声赞小先生仁义,有几个坚持要给的,穆云翼都没有经手,只是抱拳表示感谢,让安小北接了送到柜上,横竖不管谁拿,都是他跟茶楼一家一半,现在自然要把面子做足。
    茶楼里中午客人比较多,后院开伙,伙计们轮流过去吃,穆云翼到了后院,已经有两个小伙计端着大碗蹲在墙角里扒饭,看见穆云翼进来,脸上都带着明显的羡慕:“小先生也来吃饭啊。”
    穆云翼点头笑道:“是啊,不是什么先生,叫我云翼就好,二位怎么称呼?”
    两人年纪也都不大,有点受宠若惊地站起来:“我叫曲池,他叫白娃。”
    穆云翼抱拳:“我叫穆云翼,以后都是同事,呃,大家在一起营生,还望互相关照才是。”
    两人赶紧把碗放到地上,手忙脚乱地学着穆云翼抱拳:“是是,还要小先生多多关照。”
    穆云翼问如何用饭,曲池利落地跑去厨房柜里拿了两只碗,去锅里盛了饭菜端过来,白娃从南面屋子里拖出一个小桌子来,跟前边大堂里摆的茶桌一样,就是要破旧一些,还有点瘸腿,放在院子里。
    穆云翼也跟着进去,发现这里是他们的卧室,因为是坐南向北的,东西南三面有没有开窗,虽是正午,也黑洞洞的,屋子倒是不小,南面有一铺大炕,被褥散乱地堆在上面,还有换下来的脏衣服、臭袜子、瓜子皮等扔得到处都是,让穆云翼回想起了当年上大学时候的男生宿舍,好在这里没有泡面的味道,否则跟脚臭味一混合,那才叫销魂呢。
    曲池白净的脸上有点泛红:“早上起得急,还没来得及打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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