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请求你。
    他用的是“请求”,这个人是当年功劳赫赫的老将军,铁血硬汉,荣耀等身,此刻却用了如此卑微的字眼。
    “好,我答应您。”莫淮北悄悄收紧拳头,目光笃定地看着前方,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但,他发誓,绝对不会有这么一天!
    乔雪桐下了车,一个人在前面走着,后面的陆芬母女正兴致勃勃地谈论最近推出的时装新款,她听着只觉得讽刺。
    原来时间真的可以冲淡悲伤,哪怕当初哭得肝肠寸断,时过境迁,日子还是要继续。沉浸在过去一直走不出来的人,其实还有一个她。
    大院里停着的黑色车子看起来很熟悉,乔雪桐抬起头,果然在前面十几米远的地方看见了它的主人,她轻扯嘴角,却发现自己此刻怎么也笑不出来。
    哪怕装得再好,总有那么一刻,她想任性地做回真实的自己,不必僵硬着嘴角微笑。
    他还是来了,但已经没有意义了。是她太天真了,她凭什么以为他会去拜祭一个叫乔振东的人?
    心像是浸在水里,不敢跳得太厉害,怕激起引人察觉的水花。
    被雨淋过的头发还是湿湿的,软软搭在额前,越发显得那双黑色大眼睛晶亮如星辰。乔雪桐抬步慢慢走了过去,和站在走廊里定定看着自己的人,擦身而过。
    他没有挽留她。
    她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姐夫!”倒是乔雪欣唤了一声,“你怎么站在这儿?”
    莫淮北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朝她身后的陆芬淡淡一笑。
    “怎么不进去?”陆芬收了伞,“这屋檐还在滴水。”
    莫淮北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天空是飘着细雨的,然而,刚刚从他旁边经过、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的人,并没有撑伞。
    心又开始疼。
    如果她给他的爱情,只是一种施舍,那该有多讽刺?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男人,让他如何接受,自己情不自禁的动心,最后不过是一场玩笑。
    她云淡风轻地走开,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用那种甜糯的声音告诉他,“我一点都不爱你,这只是一个玩笑哦!”
    他相信,乔雪桐真的做得出来。她向来都是来去自如,如果她真的想走,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束缚得住她呢?
    她装得太真了,连他都被欺瞒住了,偏偏还不自知,以为自己才是掌控一切的那个人。
    可是,为什么不继续装下去呢?哪怕骗骗他也好啊。
    乔振东忌日这一天,莫淮北幡然醒悟,他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的女儿,然而,她却不想再看他一眼。
    回去的路上,两人坐在车里,沉默相对,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啪啪啪”地击打着窗户,印下一道道斑驳的水痕。
    乔雪桐的心情一直很沉重,看着窗上跳跃的雨花,记忆又回到了那年夏天,也是这样一个下着雨的夜晚,她和父亲并肩坐在钢琴前,她弹,他听,两人在优美的旋律里相视一笑。
    “为什么天会下雨啊?”她记得那时问过他这样一个问题。
    “那是因为它太伤心了,就像人伤心了就要流泪一样,”她窝在那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听他低声问,“桐桐喜欢下雨天吗?”
    “不喜欢。”到处都湿漉漉的,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关在家里,她不喜欢。
    “所以啊,”那人温柔地刮刮她鼻子,“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能轻易哭鼻子……”
    想到这里,鼻子突然一酸,一滴泪没有任何预示地落在手背上,乔雪桐眨了眨眼睛,滴下第二颗、第三颗……
    莫淮北的视线不曾从她身上移开过,看着那裂成几瓣的泪花,他心里起了一阵焦灼,仿佛它们是落在自己的心尖上。
    他多么想伸出手帮她擦去,但一想到她给自己的爱情不过是一场施舍,该死的自尊心阻止了他的动作,莫淮北握着拳头砸在身侧,真皮座椅发出一阵沉闷的声音。
    回到家,泡了个澡后,乔雪桐感觉头晕晕的,早早就爬上了床。
    睡到半夜,又觉得全身很热,乔雪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蹬掉被子,翻了个身,对着躺在旁边的人,半晌都回不过神。
    这还是他们冷战以来,她第一次清醒地看见他睡在自己身边,男人的薄唇微抿着,似乎睡得不是很熟,乔雪桐倾靠过去,双手轻轻搭着他的腰,听着耳边那有力的心跳声,她抬头,凑近他的唇,闻他鼻间的气息。
    还是她熟悉的清冽味道,总能给她带来莫名安心的力量,困意渐渐袭来,乔雪桐慢慢闭上了眼睛,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夜风雨海棠花落,第二天,天气晴好,阳光从落地窗透进来,有些刺眼,乔雪桐忍不住用手去挡,察觉异样,她睁开眼睛,看到一脸担忧坐在床边的老管家,“管家……奶奶,您怎么了?”
    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无比,喉咙像有一把火在烧,头也晕晕沉沉的,连不远处的东西都看得不怎么清晰,乔雪桐忍不住舔了舔干燥的唇。
    “我的小祖宗呦喂!”老管家急得团团转,“你可知道自己发烧了?39度8,你这是要把脑子烧坏了!”
    又看向门口,“这医生怎么还不来?真是急死人了。”
    佣人告诉她,少夫人没有下来吃早餐,老管家心里猜乔雪桐应该昨晚累坏了,便让佣人不要去打扰,谁知道这午饭时间都到了,那个活蹦乱跳的人儿还没出现,她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火急火燎地跑上楼来。
    白色大床上的人黑发如瀑,脸颊红红的,老管家轻唤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热度惊人,立刻吓了一大跳。
    老管家看着手里的探热针,差点跳起来了,再这样烧下去是要烧坏人的啊!
    看着老管家在一边急得跳脚,乔雪桐却显得很淡定,“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说着要伸手去拿被子。
    “这怎么行呢?”老管家念叨着,思绪像一团线般乱套,“烧,烧……要烧坏脑子的!”
    明明是健康宝宝,怎么突然说病就病了呢?
    “我都习惯了。”乔雪桐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试图抚慰她的不安,“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生病的,真的,比大姨妈还准!”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就别说话了,赶紧躺好。”管家哪里听得进她的话,手忙脚乱把她压在床上,“我去看看医生来了没有。”
    生病的时候,有人为你担心,有人为你着急,围着你团团转,这种感觉,很幸福。乔雪桐又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医生打了针,又叮嘱了一些事,就离开了。老管家等到乔雪桐身上的热度减退,这才放下心来,交待佣人去煮一些清淡的东西,自己慢慢下了楼。
    乔雪桐这大半天都是在床上过的,老管家拉了椅子坐在床边,看着她一口一口把清粥喝下去。
    “管家奶奶,”乔雪桐笑嘻嘻的,睡了一觉后,脸色微微苍白,面颊还是红红的,“您对我真好。”
    “傻孩子,”老管家目光慈爱地看着她,接过空碗,“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去打个电话给淮北。”又暗自嘀咕起来,“这一老一少也真是的,关键时刻也不见个人影。”
    “不用了。”听说要去通知莫淮北,乔雪桐连忙拉住了她的手,“他工作忙,不要去打扰他了吧。”
    老管家想了想,似乎觉得有道理,这几天他总是不着家,估计真的忙得脱不开身,正要说些什么,那双搭在自己腕上的手突然收了回去,然而那滚烫的热度似乎还停留在上面……
    “你!”活了这大半辈子,老管家什么风浪没经历过,这会儿却被吓得大为失色,“你怎么又烧起来了?”
    真是奇了怪了,半个小时前她不放心还特意自己量了一次,怎么这么快又……
    乔雪桐心虚一笑,“我都说了,打针没有用的。”
    “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有用?”老管家还真不信邪了。
    “睡觉,”乔雪桐抓着被子躺下,“睡一觉就没事了,哈哈。”
    “不行!”老管家直接把被子掀掉,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你必须立刻去医院!”
    乔雪桐没法,只得下床换衣服。
    医院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瞥见一个熟悉的声影,试着喊了一声,“雪桐。”
    乔雪桐回过头,微笑,“温医生。”
    “真的是你。”那男人回以一笑,“又发烧了?”
    乔雪桐不好意思地点头。
    “这是?”温医生疑惑地看着她旁边的老人。
    乔雪桐看了老管家一眼,笑了笑,“我奶奶。”
    温医生朝老管家礼貌颌首,又问道,“还是像以前那样,帮你安排独立的病房?”
    “谢谢温医生。”
    办好入院手续,乔雪桐一个人站在窗边,看窗外熟悉的景色,这个房间,每年的这几天,她都要来住上几天。
    “快躺床上去,护士来给你输液了。”
    乔雪桐回头,老管家后面跟了一个面生的护士,果真是物是人非啊!她乖乖地爬上床躺好,看着那冰凉的针刺入自己的手背,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护士还在实习期,但针扎得很漂亮,她一边打量眼前这个脸色苍白却掩不住清丽面容的年轻女孩子,心里疑惑不已,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发个烧都要住院的,不过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初来乍到,她也不好多嘴去问。
    “好了。”小护士微微一笑,“如果滴完了按一下铃,我马上过来。”
    “谢谢。”乔雪桐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声音却甜软不已,酥`麻入骨。
    小护士脸一红,“不客气,应该的。”
    暮色`降临,一天就要这样过去了,乔雪桐迷迷糊糊间,听到老管家在抱怨,“怎么回事,电话老打不通。”
    她轻笑,瞬间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梦里,那个人是否会出现?
    可惜的是,一夜无梦。
    乔雪桐醒来的时候,感觉脑袋轻了很多,但嗓子却干得要命,老管家在病房里陪了她一夜,现在不知道哪里去了。
    门开了,乔雪桐听到声音看过去,一张青春靓丽的笑脸映入眼中,她惊喜极了,“津津,你怎么来了?”
    “真的烧糊涂啦?每年这个时候,我们不都是约好要在病房里聚会的吗?”金津津戏谑地说着,把水果篮放好,看了一眼周围,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今年我是第一个,路帅帅完败!”
    “是啊,”乔雪桐附和着她的话,“恭喜恭喜。”
    两人分享了一下近况,乔雪桐问起,“你和佟弘进展到哪步了?”
    金津津捧着水杯小口喝水,睨了她一眼,脸颊明明写满娇羞,却死鸭子嘴硬地嚷着,“佟弘,那是谁啊?我不认识他!”
    “吵架啦?”
    金津津甜蜜摇头,狐假虎威地目露凶色,“他怎么敢和我吵?”
    乔雪桐忍俊不禁。其实有的时候,她真的挺羡慕这对的,佟弘处处让着,温柔哄着,唯恐自己的女朋友受了委屈,哪里像她家里那位,又冷又硬,像一块顽石似的,怎么都软化不了。
    面上虽然不说什么,但心里始终是委屈的啊,她病了啊,他怎么可以连来看她一眼都不?
    金津津坐了半个多小时,佟弘的电话就来了,乔雪桐哪里敢打扰小俩口的约会,连忙把她推了出去。
    病房里又只剩她一个人了,乔雪桐坐在床上,抱着膝盖,静静看着窗外,有风吹过,几片叶子落了。
    老管家一夜睡得不是很安稳,一大早就起来回家帮乔雪桐收拾换洗衣物,出门的时候刚好碰见莫老爷子回来了,于是一起前往医院。
    两个老人陪了乔雪桐一下午,天又黑了,她于心不忍,让他们回去休息,莫老爷子奔波劳碌从外地回来,也实在撑不住,临走前还重重叹气,“丫头,那小子欠你的这笔,我先帮你记着。”
    老管家坚持今晚留下来,送莫老爷子出去的时候,一路听他碎碎念,“你说,淮北也太不像话了,老婆病了躺在医院里,他一个面都不露一下,真是气死我了……”
    老管家心里也气,少爷这次是真的太过分了!
    两个人同仇敌忾,一路把某个人从头骂到脚,值班护士看着他们骂骂咧咧从眼前经过,甚至惊得忘了提醒不得大声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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