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桥姬之二母亲
    凌晨三点的马路上只有几展路灯微弱的闪烁着,真树卖力的奔跑着,寧静的夜晚中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格外的大声,夜风萧萧吹拂,叶子簌簌落下,无声无息的躺在柏油路上。
    真树驻足,上气不接上气的站在半路中喘息着,由于过度的奔驰令真树的体力消去一大半,加上好几夜辗转反侧,原本弱不禁风的身子在此时倍感疲倦,就连稍微移动步伐,就会有一阵晕眩衝上脑子,他双膝击地,全身力气像是被抽空似的没办法使劲。
    这个感觉就和那时候一样,和在遇到猫又的感觉一模一样,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凡,但是却在不知不觉间起感到毛骨悚然。
    正当真树这么想的同时,道路上的路灯在弹指间全部都熄灭了,眼前伸手不件五指,四周的空气也冰冷了下来。
    真树的身体无法动弹,背后就像是有个人压在上面般的沉重,真树瞇起双眼,在原本黑茫茫的道路上忽然起了大雾,而在四週似乎有人正呢喃着,是一个成熟女性的声音。
    『要不要来……?』
    真树明确的听到了声音这么问,但是他也不清楚那声音究竟是在说什么,只是对于那磁性的母音感到一股熟悉,努力的昂首想要看穿雾那端开口的究竟是何人。
    『一起的话,一定很开心的,对吧?』
    ──会很开心。
    ──会很幸福。
    如果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的话,一定会很快乐的……
    在浓雾中,传来一阵脚步声,出现在真树眼前的是一双女人的脚,脚上掛着一条红色锁链,锁链蔓延至无止境的黑暗中,真树的手碰触到了女人的双脚,那双脚毫无体温,一阵冰凉侵袭了真树的皮肤。
    「母亲……」
    小时候,妈妈总和真树一起坐在暖炉中看箱型电视中上演的无聊相声,虽然那相声都不怎么好笑,但妈妈总是会笑得很开心,说着:「啊!那主持人的脸真是太生动了!」
    有一次看完相声的妈妈起身去晒棉被,脚却不小心被地板上翘起来木头给划伤了,那道伤口长七公分宽一公分的伤口从此之后留在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脚上,形成一道碍眼的伤疤,明明是身为女人的真树母亲却笑着说:「就只是一道小小的伤口,只要不是真树受伤都没关係的。」
    现在,在真树眼前的那脚上就留有一道长七公分,宽一公分的伤口,一切都再熟悉不过了。
    『真树,我是妈妈。』女人莞尔一笑,清秀的脸依然发出母性慈祥的光辉,就像是在对初次问世的孩儿打招呼一样露出欣喜的神情。
    母亲的身影有些模糊,穿着白色的长裙,留着黑色的顺发,裙子上沾染着一大片尚未乾的腥红,脚踝上的红色锁链发出鐺鐺声响。
    『和妈妈一起走吧,真树,会很开心的。』母亲蹲下身子,冰冷的手握住了真树的双手,纵使眼前这女人再温柔,真树的脑子里却无法将她死亡的样子挥除,也是因为眼前的母亲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才令真树更痛苦。
    如果有些事情只要默默的接受便可以逃离现实,那或许也不错,从来不是真树的错,他只是错在被留在世上,得背负所有死去的人所留下的痛苦和折磨。
    死后究竟会去哪里?
    活着又是身于哪里?
    这些,真树都想过,当活得快要窒息时就会想要脱离一切到另个世界去,当明白死亡就是一切归零后,又希望可以回到那时而冰冷时而温暖的世界中,纵使下场依旧是体无完肤。
    只是有时候累了,会想念那个温暖的肉床,曾经孕育自己十个月的地方永远是最寧静、最温暖的地方。
    真树闔上双眼,「一起走吧……」
    他听到眼前的女人轻笑了一下,拉着他的手,转瞬间就穿越了柏油地面,沉入了一片血海中,一切都像是幻觉,但是水中令人难以呼吸的感觉却非常真实。
    真树不断的往下沉,直到背部贴上一个柔软的东西,那就像是子宫的肉壁,紧紧的包腹着他,子宫四周的肉块更是活生生的跳动着,还可以清楚的看见血管沿着肉壁蠕动着,甚至可以听到肉块流动的水声。
    ──这里,是自己在接触残酷之前所待过的地方。
    肉块紧紧的包覆在真树的皮肤上,不断的蔓延在他的全身,直到脸被血给盖过,一点空气都无法呼吸到为止。
    「妈妈……」
    ※※※
    「我永远不懂你的想法呢,诚。」明厥嘴说着,越是看着诚不介意自己生气的样子,明越是愤怒。上次诚对真树笑了,那种笑容明从来没有看过,而且在上次社团离开的时候,留在教室的明也看见了有说有笑的一起走回家的真树和诚两人,诚还亲暱的摸了真树的头,对于这种有差别待遇明已经忍无可忍了。
    诚乜了满脸怨忿的明一眼,低声问:「像是什么?」
    「像是……你对那个故作无辜的傢伙为什么那么好?」这是一个禁忌性的话题,一般来说诚都会有些不悦,但是这次说到真树就不太一样了。
    诚只是露出一种曖昧到令明小鹿乱撞的神情。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要说他是我在乎的人也不为过吧?」说着这句话的诚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是多么幸福,或许就是喜欢真树没头没脑、冒冒失失的样子,但是那个奇怪得傢伙却又时常令人担心。
    「诚真是个木头。」明不满的细语着,从以前诚就都没能发现他的情感,直到现在,在一个喜欢自己的人面前还说着别人的好。
    明弯下腰,侧望着诚的脸问:「对了,诚叫我出来究竟是有什么事情,你到现在还没说清楚呢。」
    诚张开了手掌,一道白色烈焰从诚的手掌上燃烧而起,火开始扭曲变形,在一瞬间化作黑色的火苗,开始微弱。
    「大概就是这附近了,你先佈下结界。」诚下令,而明疑惑的望着诚,但是也没有怀疑太多便张开双手准备佈下结界,煞时间,一串黑发缠住了明的手,明一阵作呕,奋力的甩开那扰人的黑发。
    诚冷冷的说:「果然。」便用食指指向那串黑发,黑发瞬间被一阵白色火焰熊熊燃烧着,最后传来女人悽惨的尖叫声。
    「明,前方五公尺有东西。」诚食指指向前方的公园,明也敏捷的化成了一隻白色的狐狸,尾巴倏的一扫就扫过了诚指的五公尺处,那条银白色的尾巴缠上了一个躯体,明举起尾巴,便把那东西重重的往地上甩。
    地板上瞬间出现一道裂缝,明也跳回了诚的身边。
    「放心,祂掉到我们的魘里面了。」诚单脚蹲在地上,周围已经划出一道红色的咒印,咒印正往外快速蔓延开来。
    出现在空中的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人,女人有着清秀的容貌,女人的皮肤忽然脱落,出现在皮肤下的是一个样子狰狞,身穿红色和服,手如飞蓬的女妖,黑色的嘴唇大力一撑,里面掉出蛆和蟑螂挣扎般的扭动在地上。
    『碍事!』女妖咆哮着。
    明瞥了诚一眼,「诚,你不是说明天才会来收拾这傢伙的?」
    诚甩下手中的珠子,各个珠子在土地上化为一道红色的锁链,蠢蠢欲动着,「前提是祂今天不伤害人。」
    听到这句话的明更能断定自己心中的猜测十之八九是错不了了,鼻子灵敏的他只要一嗅就可以闻到附近有那「傢伙」的味道,味道还很浓,应该是不久前才来过。
    诚的手一挥,地板上的红色锁链立刻绑住了女妖。
    「你区区一个魍魎,抓生人究竟有什么企图?」
    女妖裂开嘴巴一笑,原本只是讽刺的轻笑,忽然像是失心般的大笑起来,红色的锁链也深陷进祂的骨肉中,摩擦出黑色的血液,滴落于泥土上。
    『男人、女人,我都要亲自杀光,作为人类的你理解什么!』
    所谓魍魎鬼魅亦有两种,魍魎即是妖怪,鬼魅却又偏于怨恨极大的亡灵,鬼魅几乎都是借助祂人的愤怒成长,魍魎便是本身是妖,所以法力较为强大。
    眼前的桥姬便是可化为人型的魍魎,却在人间受冤屈而扭曲成长。
    对诚来说,鬼怪无道理之分,一切皆诛之,若是成了鬼怪又害人更是不自爱。
    「明,你嗅的出真树在哪吧?」
    明心里尚有不快,却又无可奈何,回了个身子便向真树的方向奔去,他知道真树就在公园里十一点方向的小河,真树身上的气味不会骗人,那股青草味从第一天认识结下仇怨就忘不了。
    桥姬双手一扯,便把好几道红色锁链扯开,反应极快的诚直接将祂往地板上拉,更多的红色锁链像蛆一般的爬向桥姬,将祂紧紧束缚。
    「你造了这样的孽,我是不可能放你一条生路的。」诚冰冷冷的说着,红色的锁链也在弹指间被烧了起来,桥姬的皮肤像是脱水般的开始乾裂掉,就像是陶土一样碎裂成好几片在地板上。
    『哈哈哈──!孽?再多的孽也不比人类来得多,我不求你们放我生路!』
    诚冷若冰霜的双眼只是静静的看着桥姬最后被烧成灰,即使是死到临头也对着人类抱着极大的怨恨的妖怪究竟是受了什么样的委屈,他根本无法理解,但是他知道这辈子他都是无法原谅这些妖怪的。
    即使烧了一百隻、一千隻,他都没办法平復自己被祂们伤害的痛苦,就连那晚的记忆都还很清楚,歷歷在目,就像是挥之不去的恶梦般缠绕着他,每夜皆是痛苦不堪。
    桥姬化为灰烬,在最后用着一颗痛苦的眼珠子望着诚,『任何人都不该违抗命运……你和他都一样……』挫骨扬灰的桥姬只留下一件红色的和服,和一块紫色肉块。
    无论是百鬼之妖还是一般魍魎皆生生不息,就如轮回,死了一个再转一个,桥姬是永远死不了的,但孕育出的不过是另外一个桥姬罢了。重新孕育的妖怪会忘记一切,重新成长一次。
    红色的锁链也代表着地狱,被抓到地狱的魍魎以及鬼怪皆无法回到极乐世界或是人间,诚就是执行这工作的,就像牛头马面,不过他只惩处那些不遵守妖道的怪物罢了,一般生死管不着。
    诚关起了魘,四周的法阵也从地上退去。
    银白色的狐狸甩着尾巴走来,背上载着一个昏迷的少年,尖锐的双眼直勾勾的望向低头沉思的诚,走到了他身边便将身后的真树放下。
    「他差点溺死在水里,不过现在没事了。」明说着,便舔了自己分岔的尾巴。
    诚依然用着懊恼的神情望着地上红色的和服,第九百五十二隻,眼看就快要一千个了,等到到达一千个就是他面临难题的时候了。
    他看着昏厥的真树,心中再次有心安的感觉,便转头对着明说:「辛苦你了,你先回去吧,接下来我会想办法的。」
    明只是眨了眨眼,再次化回人型,正打算离去时,便停下脚步,低语了一句──
    「你有想过要亲手烧死好朋友这种事情吗?」
    诚选择不语,对于明说出这样的话既不惊讶也不愤怒,只是默默的用着自己冰冷的指头在真树头发上不安的来回搔动着,眼看诚没有回答,明也只是自讽的笑着离去了。
    诚背起真树,让真树趴在自己的背上,昏迷的真树却紧紧的搂住了诚的肩膀,在诚的耳边细语着:「妈妈……」
    ※※※
    爱着那个男人,向那样推心置腹甚至是剖肝沥胆的对待一个人在祂的五百年「人」生中从来没有发生过。
    因为那男人总是忧愁的望向水面,所以祂都看在眼里,祂知道男人思念着自己逝去的妻子,一开始只是觉得男人看起来很痛苦,最后想帮助他却变成了将自己推入火坑的举止。
    化作人貌的桥姬选择了化作男人妻子的面貌,回到了男人家中,男人并没有表现出害怕,反而是欣喜的抱住了祂。
    而祂,从来不知道人类有这种令人心安的温暖,已经慢慢的将自己视为人类,忘记自己桥姬的身分。
    直到最后,真正的妻子也没死去,再次回到那家中后,丈夫发觉到桥姬的身分,便召集了村子里所有的人将桥姬赶出村庄,过于悲悯的桥姬不忍心伤害任何人,便让男人的匕首埋入自己的胸口,在最后往身后的悬崖摔了下去。
    即使是心甘情愿的,最后还是產生的怨恨。
    也不知道究竟是沉睡了多久,当祂再次睁眼时,故人和爱人都已经消失了。
    自古,所谓怪物就是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类从身边死去,一辈子只有孤独相伴,甚至是一辈子都得不到那个名为爱的东西。
    那美桥姬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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