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边今天分外热闹,远远望去,堤岸上一点点的灯光把整条江点缀得好像一条长龙一般,树下好些年轻女子或坐或站,手中都拿着一件东西,有的是针线包,有的是绣绷,有的是香囊,一幅准备月下赶活的模样,可神态间却舒缓俏皮,没有半分的紧张忙碌,也有一些年轻男子在堤岸边来回走动着,谈笑晏晏。
    随着一连串的梆子声响,沐奕言循声看去,只见江边不远处的一座酒楼一层层地亮起灯来,把整座酒楼点缀得好像琼楼玉宇似的,立刻,树下的那些年轻女子都慢慢地朝着那酒楼围拢了过来。
    “这酒楼好熟悉。”沐奕言看得出神,拍了拍脑门。
    “这不就是上回来……”洪宝刚在旁边兴冲冲地一接口,顿时想起沐奕言对他们的封口令,马上住了嘴。
    沐奕言这才回过味来,尴尬地笑了笑:“上回做梦做到过,和这酒楼一模一样。”
    裴蔺好像没听见,兴致勃勃地介绍说:“这是百年老店点翠楼,我经常去那里,里面的靖江糯米鸡和香酥鸭是京城一绝,每日只卖二十个,下次我买个给你尝尝。”
    “点翠楼?好名字。”沐奕言赞道,“它现在弄得这么花里胡哨的,是要干嘛?”
    “今日是点翠楼的特别节目,等会在它的楼顶飞出来一个九天仙女,洒下她亲手做的香囊,谁要是得了这香囊,便会像她一样心灵手巧,更重要的是,也会沾上了她的福气,成就一段美满姻缘。到了最后,会有一名男子从天而降,和这位九天仙女……”
    “等一等……”沐奕言心里隐隐觉得不妙,困难地问,“今天到底……到底是什么日子?”
    “七夕乞巧节啊,牛郎织女的故事,大齐人不是妇孺皆知吗?”裴蔺莫名其妙地说。
    ☆、第24章
    沐奕言的头皮发麻,七月初七……她出门忘记看黄道吉日了!她前世真正做女人的时候都没和男人过过七夕,跑到这里,换了一身男人皮,倒是过上了这个情人节!
    她佯作镇定地看着酒楼,讪笑道:“这……这种把戏居然也有人会信,岂不是好笑?”
    “只是心中有个期盼罢了,人力不能为之的时候,总会把期盼寄托在那虚无之中,”裴蔺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有些怅然,“就好像我。”
    沐奕言的心头砰砰一跳,心中终于起了几分愧疚:“裴兄龙凤之姿,必然有许多名门闺秀对你暗送秋波,何必再惦记那只有一面之缘的薄情女子?”
    裴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在惦记什么?”
    沐奕言呆了呆,手心起了一层薄汗,她急中生智:“语之说的,语之总是和我提起你,她很是为你发愁呢。”
    一提起这个表妹,裴蔺头疼得紧:“她就管好自己吧,不让我操心她就好。”
    两个人正说着,点翠楼的上空忽然爆出了几朵璀璨的烟花,一个女子裙裾飞舞,轻纱飘扬,从天而降,站在楼顶跳起舞来。
    底下围观的人一阵惊呼,紧接着便有人双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想必是在朝着织女祈祷。
    沐奕言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了起来,偷偷朝着裴蔺瞟了一眼,顿时愣住了:裴蔺居然也双目轻闭,双掌合十,神态虔诚。
    月光如水,夜风轻拂,裴蔺的嘴角轻扬,好像在说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他的双眸狭长,睫毛微微颤动,长得令人嫉妒,让人有种亲吻上去的冲动;他的呼吸轻而浅,带着几分清新的花木清香……
    四周骤然爆发出欢呼声,裴蔺睁开了眼睛,沐奕言一惊,恍然惊醒,不自在地四下瞧了瞧,只见楼上的织女已经跳完了舞,一大把香囊从她的手中散落了开来。
    “你这么信牛郎织女,为什么不去抢一个来?”沐奕言取笑道。
    裴蔺赧然一笑:“我是个男子,总不能让我去做针线吧?这是乞巧用的。”
    “织女扔的,总带了点她的仙气,说不定就能带来姻缘,”沐奕言跃跃欲试,只可惜抢的人很多,她若是冲上去,只怕香囊没抢到反被踩倒了。
    裴蔺一听,提气纵身,几步便来到了人群中,脚尖一点,身子仿佛纸鸢般地升起,顿时比哄抢的人群高了大半个身子,轻轻松松地便把一个香囊抢入手中。
    电光火石之间,裴蔺手持香囊,转头冲着沐奕言笑了一笑,衣袂轻扬,稳稳地落在地上。
    沐奕言的心脏砰砰乱跳,整个人好像被施了魔咒一般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裴蔺一步步地朝她走来。
    “你……你干什么?”好半天,沐奕言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喑哑地响起。
    裴蔺弯着腰摆弄着她腰间的玉佩,双手灵巧地打了个结,把香囊系在了她的腰间。
    他后退了一步,满意地打量了片刻道:“不错,看起来还有点喜意。”
    沐奕言的面上一红,掩饰地低头握住了香囊:“绣得还挺漂亮,这家点翠楼的老板还真能揽客。”
    “言弟有了好姻缘的时候,万万可不要忘了我啊。”裴蔺朗声笑了起来。
    沐奕言见他神情自若,那突突乱跳的心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不到片刻,点翠楼上的织女已经和牛郎相会,翩然而去了,围观的人群热闹了片刻,也渐渐散去,
    沐奕言有些意犹未尽,沿着堤岸走了片刻,夜风习习,垂柳轻拂,河面的水漾起微波,十分惬意.
    前面是个开阔的转角,停了好几艘的画舫,想必是有钱人家玩乐的场所,沐奕言不禁停下了脚步,只见不远处的河面上还有几艘正在行驶,灯火通明,她不免有些心动,回头一看,裴蔺却不见了踪影。
    她奇怪地四下瞧了瞧,却看见停在岸边的一艘画舫上忽然亮起灯来,船头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冲着她扬手,正是裴蔺。
    沐奕言又惊又喜,紧走几步,手中折扇轻敲了两下船头:“好啊,原来你还藏了一手。”
    裴蔺冲着她伸出手来,脸上的笑容和从前一样明亮温暖:“今夜星辰今夜风,不知为兄是否有幸,请言弟一观天河?”
    画舫缓缓驶出,四个船夫二前二后,一边欢快地说着家乡的俚语,一边手上用力划桨,岸边的喧嚣渐渐远去。船头上摆着一张桌两把椅子,桌上摆着一壶花茶,底下悠悠的烛火轻燃,浅浅的茉莉香味萦绕在四周,令人沉醉。
    罗谷江的河面开阔,没有了房屋和树木的遮挡,那整一片的夜空尽收眼底。画舫随着河水轻漾,空中弦月高挂,繁星点点,沐奕言和裴蔺迎面而坐,仰望着那一条几近璀璨的天河,几疑自己也身处仙境之中。
    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说古道今,三言两语便聊到了那机弩上,裴蔺回去后调集了兵部和工部的几名顶尖工匠,按照沐奕言的思路,已经略有小成。
    “言弟,若是这连发弩能制成,我和于大人想要在禁军建一个机弩营,你意下如何?”裴蔺有些兴奋。
    “可以,只是厉王肯吗?”沐奕言很怀疑。
    “沐弟是不是对厉王有成见?”裴蔺笑道,“依我看,厉王虽然为人严厉冷肃,但对大齐倒是忠心耿耿,这对我大齐军是件天大的好事,他见了指不定多高兴呢。”
    沐奕言想不出来那块臭石头高兴的模样,忽发奇想道:“这机弩你们就高兴成这样,要是有种武器,射出去的速度比机弩快上百倍,你们会不会高兴疯了?”
    “什么?”裴蔺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沐弟你可不要开玩笑了,怎么可能比机弩快上百倍,要是有这东西,我大齐就能所向披靡,称霸天下了。”
    沐奕言挠了挠头,她前世对军事不感兴趣,此时真要让她说出枪械的原理来,还真说不清楚,她也不知道这大齐的火药发展到什么程度了,还是先不要让裴蔺空欢喜一场了。
    她笑嘻嘻地道:“我多去做几次梦,说不定会有神明托梦给我做出这样的利器。”
    裴蔺也笑了起来,他自然以为沐奕言在开玩笑。
    袁骥站在沐奕言身后,沉声道:“依卑职看,这连发弩虽然威力惊人,但两军交战时用处不大,倒是可以用在羽林军中,护卫皇城。”
    “非也非也,虽然两军交战时用处不大,可作先锋、奇袭,一定有事半功倍的奇效。”裴蔺笑着说,“你上过战场?”
    “他从西北军来的,论实战,你可能还比不上他。”沐奕言得意地说。
    “不敢和裴大人相提并论。”袁骥垂首道。
    “你就是那日在校场上射箭的都尉?”裴蔺看了他两眼,一下子想了起来,“西北军都尉以上的名册我烂熟于心,你的名字我怎么没看到过?”
    袁骥心中一凛:“卑职在西北军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想必不入裴大人的眼。”
    沐奕言乐了:“你在西北军这么落魄?一定是不听话得罪了同僚和上司吧?”
    袁骥赧然笑了:“是,公子一语中的,卑职总是顶嘴,也看不惯有些人的嘴脸,所以后来调防的时候,他们就把卑职踢出来了,也幸好被踢出来,才能有机会遇到杨大人和公子,卑职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等过一阵子,我封你做个什么将军,杀回西北军,吓死你那些同僚和上司!”沐奕言哼了一声。
    袁骥笑道:“卑职不求荣华富贵,但求问心无愧,在公子身旁很好,卑职别无他求。”
    沐奕言有些不高兴了:“怎么,你以为我随口说说的?别以为朕看不出来,你这人心高气傲的,心中一定志在千里,平日里看你巡防、操练都有一套,不然杨大人怎么会放心让你做这侍卫队长?你以后多看看兵书,依我看,假以时日,你一定不会比那块臭石头差,等你立了功,做个将军保家卫国岂不是小菜一碟?”
    袁骥愣住了,骤然之间,胸口一阵激荡,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臭石头?那是谁?”裴蔺纳闷地问。
    沐奕言和袁骥对望一眼笑了起来:“不可说啊不可说。”
    臭石头自然就是厉王沐恒衍,那日在赏春宴上沐恒衍怒不可遏、拂袖而去后,沐奕言便断了这拉拢的心思,见到他也不再赔着笑脸,两个人两看两相厌,关系到了冰点。
    说话间,画舫便到了河中央,河中央停了好几艘,丝竹之声传来,隐隐还有游人的嬉戏之声。裴蔺便也吩咐船家停船赏景。
    沐奕言沿着船身信步走了一圈,探头往船下一瞧,河水幽黑,看起来应该有点深度,她这才想起来,她不会水!她有点紧张地抓住了船舷,不安地问:“裴兄,这……这船不会翻吧?”
    “沐弟难道不会游水吗?”裴蔺有些惊诧,他童心大起,冲着沐奕言促狭地一笑,伸手抓住了船舷用力摇了几下,顿时船身晃悠了起来。
    沐奕言惊叫了一声,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船舷上。
    ☆、第25章
    裴蔺心中一动,双脚分踏在甲板上,暗中一使劲,那船身晃得愈发厉害了,沐奕言吓得脸都白了:“裴……裴兄……这船……”
    裴蔺朝着她紧走了两步,伸手便去扶她的手臂,他的声音低柔,隐隐带着几分难以言表的兴奋:“别怕,来,到我这里来,我扶着你,我的水性一等一的好。”
    眼看这裴蔺就要碰到她的胸口,沐奕言顺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肩膀刚好擦着他的手臂而过。
    “裴兄,你别碰我,我难受……”沐奕言胸口一阵翻腾,有种恶心欲呕的感觉。
    沐奕言的神情不似作假,裴蔺顿时有些发慌,半跪了下来,着急地道:“你怎么了?我和你开个玩笑,这船怎么会翻,我只是轻轻晃了一下而已。”
    沐奕言干呕了两声,低声道:“我……我以前掉进水里过,差点淹死,从此以后就不敢碰水。”
    裴蔺心里一阵发疼,懊恼地说:“都是我不好,好端端的游什么河!”
    说着,他扬声叫道:“船家,赶紧掉头回岸。”
    船家没有应声,这船反而晃得更厉害了,裴蔺恼怒地回头一看,只见船家呆在船尾,正惊恐地看着前方,说话都不利索了:“公公子,那艘大船……撞撞过来了……”
    裴蔺一行人只有五六个,定的画舫十分精巧,只有四个船家,一前一后划桨行船,这画舫看星星赏月谈心自然是十分合适,可要说和别的船对撞,那可一下子就被撞趴下了。
    裴蔺几步跃到船舱顶上,定睛一瞧,只见那艘画舫灯火通明,一阵阵嬉闹声远远地传了过来,船舱边不时有几名男女追逐嬉戏,衣饰华丽,淫言浪语,看来是一群世家子弟正在寻欢作乐。
    他眉头一皱,朗声叫道:“来船何人?兵部裴蔺在此,请速速避让。”
    那艘大画舫上有个声音大笑了起来,夹杂着酒嗝声:“裴……裴什么来着?赔钱吗?小爷看中你船上的美人了,快把她送到小爷这里来,不然就把你的船……船撞翻!”
    裴蔺又惊又怒:“你是何人?你眼睛瞎了不成?我船上都是男子,哪来的美人?”
    “别……别骗我,有人告诉我了,小爷眼睛厉着呢,刚才那个穿着白衣的美娘子呢?被……被你们藏起来了?”那人踉跄了几步,直着脖子指挥着,“去,去给小爷抢过来!”
    一旁好些人拥着,有人在低声相劝,有人在起哄,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这船上只有沐奕言穿了白衣,这群人居然敢调戏沐奕言,裴蔺气得七窍生烟,顺手从舱顶拆了一根竹条,真气一凝,那竹条俨如离弦之箭,朝着那人直奔而去!
    那人直愣愣地看着那竹条呼啸而至,脑门上“扑”的一声,竹条穿入他的发冠,他惨叫一声,整个人被竹条带得后退了好几布,一下子撞在船舱上。
    旁边的人连声惊叫,这才手忙脚乱地扑上去救,那人的酒终于被吓醒了一半,气急败坏地将发冠一拆,恶狠狠地叫道:“撞!给我撞过去!撞翻了赏银一百两!”
    不到片刻,那大船挟着千钧之势,直冲着小画舫开了过来,河面上波浪翻滚,眼看着就要撞上了。
    裴蔺来不及细想,纵身到了沐奕言面前,拽住了她的手臂,沐奕言却死死地抓住船舷不肯松手,脸色惨白:“不……我不要跳水……”
    “不跳水,你放心,不跳水!”裴蔺哄道,“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他的声音安定且温暖,沐奕言不由自主地松了手,跟着他踉跄了两步到了船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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