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男人不动声色出现在身后,并拧着我的双手牢牢架高在粉墻上,整个人扑将上前时,我方才明瞭,前天所提起的彼岸花其实是个铺垫,鸳鸯茶由始至终盯上的目标正是我,这才慌了神。靠得如此之近,酒气饱嗝喷在脸上,令人不住作呕,我像条花蛇般扭着身子,用近乎哀求的口吻要他松开,可男人只字未听,光顾着叙述自己是如何被我一步步诱到难以自拔。
    「真是天晓得!老子是个男人,难道要接受这个家伙的无穷纠缠,为他生儿育女么?」我是越想越气,再度挣了挣,依旧动不得分毫。自打涡地惨烈一战,丢失了大部魂魄的我,回到现实后明显觉得气血不济,精神萎靡。不仅体力衰竭了许多,就连头脑也变得相当迟滞。
    「我不是你的心肝宝贝,其实我连女人都算不上。」我再也忍不下去,刚想道出原委。男人干呕了几声,一头趴倒在我软绵绵的胸脯上,嗅着乳间清香,眼神变得越发猥琐。
    「我知道啊,你脾气火爆,一直将自己当成男人,所以那个妞名义上是你大姐,实际就是个情人,对不对?」他抱着我的脸庞,奸笑起来:「没关系,大叔我会让你返璞归真的。」
    说天竺菊,天竺菊就到,她抱着我的运动衫出现在男人身后,见这家伙像条癩皮狗将我当胸抱住,不由义愤填膺,喊了一声闪开,侧转身子连环飞腿扫将上来。鸳鸯茶全无提防,背部挨了两脚,我顺势将他一把推开,捂住胸蹲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我干了什么?没想到大姐你也打架不含糊,真好。听我说,我没有恶意,刚才大概是醉了。」男人瞬间清醒了不少,见自己正被我俩一前一后堵在狭窄过道中央,不禁有些胆寒,忙向天竺菊摆手解释。不过当见她正在捋袖子绑马尾,知道自己丑恶行径激怒了我俩,一顿暴打在所难免,忽然发一声喊,用肩将我挤开,抱着脑袋朝着走廊深处夺路狂奔。
    「你就输给这样的孬种?他去叫人了!别让他逃跑!」天竺菊一把托起我胳臂,笑道:「不过这老货醉意未消,将方向搞反了,那头是条死路。这样也好,你去找绳我去追。现在不论你想或不想,都得立即打晕他,不如此就绝对走不出去。」
    我应了几声,一边穿衣一边在附近纸板箱里翻找,取了一卷胶布拿上,快步紧追而去。然而过了几道折角,迎头撞在天竺菊身上,她停在道口迟疑不前,双目吃惊地盯着前方。
    这是廊道的尾端,叁堵坚墻的死角,已距离人声鼎沸的服务区很远了。男人脱去礼服,正在解着金表。他将钱包、酒壶以及车钥匙一一搁在大理石地上,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醉蝶花,你始终在替我着想,说得是。过道前人来人往的,我这付丑态实在很难看。刚才我确实有些慌了,无头苍蝇般乱跑,不知该如何是好。很显然你俩气得要命,不狠狠揍我一顿是怒气难消。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想动手就动手好了。不过最好把礼服撕了,这样连走路都不利落,还要怎么打架。」屁话说完,他将双手背起合上双目,浑身颤抖不已。
    「我倒也不是很气,只是不想被一直纠缠下去,谁都会喝醉酒,但这不是理由,你的行为简直是将我看作了妓女。」我撕开宝蓝礼服,将破布往腰际一裹,抬头再去看他,男人苦着脸面对着墻角,摆出一副做好了体罚的准备,不由感到既好笑又好气。我推了把跃跃欲试的天竺菊,低语道:「既然他没有那个意思,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慢着,既然已经丢丑,索性我更无耻些好了,这钱花得太值。」男人睁开眼,见我俩打算徐徐退出去,忙窜将上来阻拦,笑道:「我舍不得让你就这么跑了,多白的大腿啊,简直比仙女还美,我太幸福了。不过几招实在心有不甘,让咱们畅快淋漓打一架吧!」
    「你怎会那么变态?既然说得如此坦荡,视我们如无物,那就让你见识见识何谓女杀手,也好叫这钱花得更值!」天竺菊用肩头顶了我一下,道:「你退他就进,你进他就退,这家伙不摆平咱们是走不了的。既然他那么喜欢挨打,索性就满足他好了。我攻他上叁路,你设法踹倒他,就当此贼是当初半神练手,放开手脚大打一场吧!」
    男人不待听完,喉咙里发出惊喜难耐的畅笑,抡着双臂扑来。天竺菊迎风而上,当俩人相距叁米前后,她凌空跃起,高抬右腿以千钧之力压下,狠狠落在男人的肩头。鸳鸯茶脖子一歪,双膝磕在地砖上,张开嘴哇哇乱吐,喷的污秽青黄满地。天竺菊一把将他脑袋卷在腿窝里,屁股就打算坐压下去。照这架势,男人哪怕不被开瓢也得是重度脑震荡,这哪是在打架,根本就是谋杀。我见快要出人命了,忙上前一把推开这个不知轻重的傻妞。
    「你疯了么?这是人头不是西瓜,他已醉得不成人样,连眼睛都睁不开,怎下手那么狠辣啊?这家伙根本就不会还手,而是被色迷了心窍,还以为你在同他开玩笑呢。」我拽过天竺菊的手,指着楼廊折角说:「趁他爬不起来,赶紧走吧,别再招惹是非!」
    「刚才疏忽了。」哪知我话音未落,大腿就被男人抱住,他扭了扭脖子,撑起身子笑道:「听你大姐的话,她是对的,既然在打架就要全身心投入,伤筋动骨那是免不了的,哪能留一手呢?过去我和彼岸花哪怕在嬉闹,也是端得十二分精神浴血搏杀,不如此不足以快乐。」
    「我真是服了这只色狼,一掐脖子他就翻白眼,刚松开手他又继续死缠烂打。」天竺菊想踢开他腕子,刚一抬腿就被男人用肩扛起,推飞出去八、九米远,歪倒在几个垃圾桶间。
    「这才像话嘛,刚才说的话我全听在耳朵里,你担心大姐会伤到我,其实你尤其在乎我,对不对?」他扶着墻勉力站起,指着某个方向,说:「原本我打算十一点过后,带你去一个地方,一个我俩可以独处的地方,你肯定会喜欢那种静謐氛围。既然如此,咱们现在就去吧。」
    滑出老远的手机嗶嗶啵啵传来杂音,天竺菊甫一按下,里头迅即传来迪姐焦虑的声音:「怎么了?醉蝶花?你人现在在哪?到底出什么事了?刚才我正在开会,才看到留言。」
    「该死的,气氛刚入佳境就来捣乱,这个女的又是谁?你老妈么?」不过迪姐再也听不到我的回答了,男人两道剑眉扭在一起,气急败坏上前踩得稀烂,冲我摆手道:「我太不冷静了,脑袋犯晕好像吃坏了肚子。放心吧,明天我们去亚特兰大,重新给你买几部新的。」
    「我甚至连她的号码也不知道啊,当初只是立即存入了电话簿。」我抹去泪水,再也按捺不住性子,对着他连踢带打,男人依旧背手而站,任由拳脚雨点般落在身上。不过在被我踹中下体后,终于有些恼了,一把掐住我脖子拖到面前,抱起腰肢就预备背摔。
    天竺菊大叫不好,就打算上前援手,恰在此时,一颗銹跡斑斑的圆物划过半空,稳准狠击中男人面门,此物掉落在地,散发出大量红色浓雾,立即遮蔽全部视野,火警感应喷淋侦察到异常,纷纷打开泵口,水幕粉尘喷薄而下,这居然是颗快过期的催泪瓦斯。
    男人还没釐清是怎么回事,更多的烟幕弹丢了过来,建筑的火灾警报声乍起,顿时响彻天际。在我们的背后现出四、五条黑影,有的身着厨师工作装,有的兜着侍者的围裙,还有的索性身披雨衣。这些不速之客统统头戴着大门入口处分发的马面头套,不由分说抓起我俩的手冲出了廊道,任由两眼一抹瞎的男人在走廊深处头撞南墻。到了自动扶梯口,满目都是骚乱的人,乱哄哄挤作一堆。我俩也分别戴起头套,混杂在人流里,就这样出了鸳鸯馆。
    在一个厨师装的人指引下,眾人到了停车场,这些家伙纷纷跳上机车,载着我们分别往马厩和酒店两个方向而去,走进空荡荡的宾馆,我取回预先藏好的包袋,当出了玻璃门,天竺菊也从马厩带出了马,在大镇外的铁丝墻前匯成一路。我被扶上製势开始跟在摩托背后,快速下了主干道,然后在荒野中疾驰,以期避开路口呼啸而来的消防车。
    就这样仓惶奔波了半个小时,身后的伊腾顿成了莽莽夜雾中一个光斑,我俩被带到一座破败不堪的楼宇前,一个家伙跳下车,走去一堵坚墻前打开对讲机呼叫,伴随阵阵沉闷声响,空地间一口像化粪池盖子的石板缓缓移开,露出底下偌大的空间。为首者让我们不必介怀,只管如履平地下去,自己率先推着机车走在头一个。
    这是一条不知用途的走道,到处可见承重水泥垛和黑色铜管,顶高约莫四米,满目都是毛糙的塔花墻皮。牵着小拽女的我们在底下走得特别压抑,马儿也有些惊惧,不时打着响鼻环顾四周。随着脚步游曳,远处慢慢亮起一个光点,那是别人点燃的柏油桶,这些人摘去头套丢入火中,顿时难闻的橡胶臭味弥散开来,黑烟蔽眼没法待了。我等继续向前很快爬上路面,最终抵达了一块被建筑围起来的天井。那里另外等着叁个人。
    「两位小姐,现在安全了,休息片刻再说其他。」惨白月光下,这些人脱去外套摘去帽子,我方才看清模样,她们清一色都是白人女性,有些长得还行有些则很普通,总体面貌较年轻。所有的陌生人里,只有一张熟脸,此人就是白天马赛时的另一位仪宾小姐。
    「我也见过她,你别理会这些,先上马,这个鬼地方全是疯子!」天竺菊点点头,将我拢到身后,从背后拔出一把来歷不明的餐刀,端在手里挥舞,叫道:「你们都是什么人?带我们到此干嘛?我警告你们啊,别再继续靠上前!」
    「天这么黑,抡刀乱舞容易伤到自己,万一刮花了脸蛋可就不好玩了。」仪宾小姐摆摆手,示意这些陌生女人后退,自己在原地坐下,从背包里翻出几个塑料盒,里面端的是夜宴上的各色烤肉和生啤。她将食物踢到我俩脚边,说:「我能明白,发生一连串来不及思考的事,人会变得慌乱,对谁都带着敌意。但我们不是坏人,只是不愿看到姐妹们遭人轻辱。」
    我骑着马在这片空地绕行一圈,统统都是死角,唯一能出去的路,就是刚才我们进来的口子。挡道的女人们也不横加阻拦,纷纷退去两边,摆出一副想离开就离开的架势,天竺菊站在原地朝我点点头,表示暂留无妨,将餐刀重新收回裤袋。
    跃下马后,我取过酒肉与这些人对饮起来,天竺菊在身后暗暗捏了我叁下手,这是在告诉我,面前之人便是那莉莉丝姐妹会的邪教教眾,她认识其中几张脸,只是以这种方式相遇,是之前所没有想到的。既来之则安之,也省得我们长途跋涉再去找她们。连番劳顿,她也有些累了,稍稍吃了几块牛扒,我俩倚在墻头闭目养神。
    「既然已接上头,接着她们会怎么做呢?娓娓道来?好言规劝?或者干脆拉下脸来威逼利诱?」我在头脑中将以往看过的邪典电影情节遐想一遍,自己也略感有趣,侧开条眼缝偷看她们。仪宾女抱着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已离开原地,正向我俩走来,见状我急忙半爬起身。
    「好警惕啊,我只是怕你们睡过去,野地里风大容易受凉。」仪宾女忙将毡毯抖开,为我们披上后,然后紧贴着墻缝坐下,说:「看来妹妹你很依赖大姐啊,是不是特别喜爱她?」
    「拜托,我又不是叁岁小孩,什么姐姐妹妹的。」我知她和她的同伙费了一番周折将人带到此,会借着各种由头套近乎,并逐渐向真正目的靠拢。她必然会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外表,温婉动人说话,以此打消你的戒备心,这些都是套路。却没料到此人很不善于表演,用词生硬表情做作,仍处在坑蒙拐骗的初级阶段,不由哑然失笑起来。我拍了拍她的肩,道:「说人话好不好,老娘都二十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依赖她个鬼欸,喜欢倒是真的。」
    听着我俩的嗤笑,难堪从这个女人脸上划过,她玩弄着皮筋,似乎也察觉自己过头了。见说客反陷入沉默,我打破僵局,轻推了她一把,问:「这座破建筑又是什么鬼地方?」
    「哦,这是个废弃的污水处理厂,造了一半投资人跑了,现在地皮被鸳鸯馆老男人购得,他明年打算翻修改建成凈化水厂。」仪宾女话说一半,远远传来警笛声,这些车辆在附近绕行一大圈后,又折转其他方向远去。我楞了楞,不明白条子们既然地方都到了,为何不进来搜找一番?女人见我困惑不已,故作神秘地说:「本地人很迷信,因为此地时常闹鬼。」
    「闹鬼?」天竺菊腾地一下跳起身,欣喜道:「我最喜欢听鬼故事,你说你说。」
    坐在另一头的七个女人见局面打开,纷纷端起塑料盒围聚过来。我掏出临行前范胖精心准备的一大夹子Weed,递给眾人吞云吐雾起来。药叶子提神醒脑,疲倦被冲刷褪尽,于是她们你一言我一句谈论起来。原来这座破厂,就是前些天初遇两个条子时,他们所提起的命案现场,当时高个条子将手往天边一指,出现在眼际的只是片树林。
    「这谁卷的破烟?叶子都卷边泛黄了,臭的要命根本不能抽。」某个高大女人打怀里掏出自己的夹子,递过来一支,说:「尝尝咱们农场里自己种的这才是绝品。条子们绝不会靠近这座破楼,那只是照例的巡查,你可知道这里前不久刚出过事么?谁心里都瘆得慌。」
    「嗯,他们吞吞吐吐的,不是太想说,也许是瞒下一半等我们晚上过去找他们打听吧。」
    「莱曼和拜伦原本在奶牛场干活,都是当地的无赖,当警员才不过一年。幸亏你俩被老男人包了,那家伙色虽色,但起码还是个规矩人,否则就被他们下毒哄上床了。」两个主妇模样的女子挽着我胳臂,憨笑起来,问:「你长得真好看,皮肤怎那么好呢?我能摸一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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