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卢岩说,长期的训练让他能很轻易地把疼痛这种会影响行动和判断力的感觉扔到一边,“不疼。”
    “怎么会不疼,会疼的……我去……转转。”王钺站了起来,没等卢岩说话就转身飞快地往路那头跑了。
    卢岩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路灯下,把没抽完的烟掐了,鬼不应该是没腿的么,不该是飘着走的么……
    王钺做着所有属于活人的动作,走,蹲,流泪,感情还挺丰富,这鬼当得一点儿也不嚣张洒脱。
    快两点的时候夜市才渐渐进入了尾声,卢岩摊儿上最后一拨客人走了之后,他把垃圾扫成一堆,桌椅碗碟和炉子什么的也都搬回了杂物房。
    初秋的夜还挺舒服,不过忙完这一通他还是出了一身汗,回到屋里拿了衣服打算冲个澡。
    进浴室站了两秒,他又退了出来,在屋里转了转:“田七!王钺?”
    没有回应,确定现在屋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之后才又进了浴室。
    卢岩一年四季洗澡都用凉水,这个习惯对于他来说能相当有效地减少感冒发烧生病的次数。
    这个季节水稍微有点凉,除了碰到手臂上的伤口时有些辛辣的疼痛之外,洗得算是很舒服。
    卢岩站喷头下边儿兜头冲着,冰冷的水滑过身体时的感觉清晰而舒适,他闭上眼长长舒出一口气。
    “卢岩你在吗?”浴室门外突然响起了王钺的声音。
    “我洗澡呢!”卢岩赶紧喊了一声,下意识地回手把浴室门给反锁上了。
    “洗澡啊?”王钺的声音贴着他后背传了过来,“我好久没洗澡了都不记得什么感觉了……”
    卢岩一回头,看到了站在墙角正上上下下打量他的王钺,他跟王钺对视了几秒钟,拿过旁边的浴巾围在腰上:“你进来干嘛?”
    这种老式破房的浴室小得跟口棺材似的,两个人站在这里边儿想保持一尺距离都不太容易,虽然理论上来说王钺不占地儿,但视觉上还是让卢岩受不了。
    “我不知道,”王钺愣了愣,很快地退着穿过浴门消失了,“我在客厅。”
    “嗯。”卢岩应了一声,扯掉浴巾又冲了一会儿才换好衣服出来了。
    王钺站在客厅里,对着墙上的一幅画发呆。
    “你怎么死的。”卢岩没多绕圈子,他今天必须把有些事问明白。
    他从桌子下面拿出药箱,坐在沙发上熟练地处理手上的伤口。
    “怎么死的?上次吗?”王钺想了想,又指着墙上的画,“你画的吗?”
    “没问你上次,上次死的又不是你,”卢岩弄好伤口,点了根烟,“问你第一次死。”
    “第一次啊……”王钺沉默了。
    是的,第一次是怎么死的?
    他只记得自己大概是在很久以前死的,但却从来没想过是怎么死的这个问题,现在卢岩猛地问起来,他突然发现自己完全不记得。
    “不记得了?”卢岩看着他。
    “我……”王钺皱着眉在客厅里来回走着,“好像真的不记得了。”
    “那好吧,”卢岩咬着烟,“你在那个wc研究所干什么?”
    “在那里住着啊,”王钺想也没想就回答了,“我住在那里,应该是一直就住在那里,死之前我一直在那里。”
    “一直?没离开过?没出过门儿?”卢岩盯着他,这让他有些吃惊。
    “没有,”说到这些王钺有些兴奋,挥了挥胳膊,“好多东西我都知道,但是没有见过,比如麦当劳肯德基啊,还有星巴克啊……回锅肉啊,小笋炒肉片啊,烤肉啊……”
    “你是饿死的吧。”卢岩叹了口气,“你住在wc,每天都做什么?你是在那儿工作还是?”
    “工作?”王钺蹲下了,似乎在回忆,“工作……别人都在工作吧,崔医生他们在工作吧,大概。”
    “你没工作?那你在那里做什么?”卢岩把烟头掐灭了,“崔医生叫什么?会写他名字吗?”
    “崔逸,飘逸的逸,他跟我说的,”王钺回答,表情开始有些恍惚,“我在那里做什么呢……”
    研究所,医生。
    卢岩看着王钺,如果王钺没有记错或者骗他的话,也许这是个在做某种医学研究的地方。
    那么眼前这个迷茫的鬼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你是做什么的?”王钺恍惚了一会儿,突然凑到了他身边。
    “我?”卢岩笑笑,拿出茶叶罐子铲了些茶叶放进杯子里,“我是个……杀手。”
    王钺没说话,表情没什么变化,沉默了半天之后他才挺平静地问了一句:“杀什么啊?”
    “杀人,”卢岩看了他一眼,“杀猪的那叫屠夫。”
    “哦……”王钺拖长声音,点了点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激动,“那你说,我是不是被杀手杀的?”
    “不知道,”卢岩泡好茶,手指在杯子上轻轻敲着,看了看蹲在他身边的王钺,又低头瞄了瞄他脚,“你是站在地上还是飘着的?”
    王钺跟着他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不知道,站在地上的吧。”
    “你不是没感觉么?”卢岩放下杯子,“还能站着?”
    “那不然我该怎么样呢?”王钺退开两步,在客厅里转了两圈,“我一直都这样啊,你不也是这样吗,坐下,走,跑,跳,这些根本就不用想啊。”
    卢岩看着他的动作,这大概是因为机械记忆,就像被截肢的人很长时间里都会觉得自己已经没了的腿或手还在,会下意识地做出各种动作。
    “你还记得什么?”卢岩靠到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电视?”王钺突然几步跑到了电视跟前儿,“我还没这么近看过电视呢!死了以后只在别人家窗户外面看过。”
    卢岩看了他一眼,按着遥控器换了几个台:“研究所没有电视?”
    “没有,”王钺摇摇头,“但是我见过,在电脑上看到过,死了以后也见过……”
    “没有电视有电脑?”卢岩打断了他的话。
    “有啊,可以玩游戏。”王钺盯着电视。
    “还能上网?”卢岩想起来第一次跟王钺的对话。
    “嗯,”王钺点头,“当然能。”
    “你玩什么游戏?”卢岩站了起来,打开了旁边的电脑,这应该是条线索。
    “地鼠蹦蹦蹦,”王钺站到他旁边,“你玩吗?”
    “……玩过,”卢岩没想到王钺会玩这个,这是个幼稚的网络游戏,每天刨刨坑,挖挖地洞,偷偷别人的存粮然后升了级就跟人蹦着打几架,关宁有阵子莫名其妙沉迷其中,拉着他一块儿玩了几个月,他点开游戏登陆,“哪个服务器?”
    王钺盯着登陆界面,却没有说话。
    “哪个服务器?”卢岩又问了一遍。
    “没有,”王钺凑到屏幕前看着,有些着急,“没有啊,为什么没有了?”
    “没有什么?”卢岩有点儿莫名其妙。
    “没有wc服务器了!”王钺指着登陆界面上一块空白的地方,“以前就在这里的啊,没有了!”
    “等一下,什么服务器?”卢岩感觉自己大概是听岔了,“wc服务器?”
    “嗯!”王钺看上去很着急,指屏幕退开了,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为什么没有了?怎么会没有了?我死了多久了?我是怎么死的?我怎么了?我……”
    卢岩看着之前王钺指着的那块空白,那里从来就没有过东西,不要说是什么wc服务器澡堂子服务器这种一看就不可能的名字,就普通别的服务器也从来没有放在那块儿的。
    王钺这是记错了?
    还是在骗他?
    王钺还在屋里转着圈,背后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寒意,夏天跟这人呆一块儿都不用开空调了。
    “田……”卢岩回过头,刚想说话,王钺突然停下了脚步,猛地抬起头看着他,脸上表情全变了,愤怒,焦躁。
    跟之前完全不同的强烈寒意猛地扑面而来,一直冷进了卢岩的身体里。
    他扔下鼠标跳了起来,又来?
    “为什么?你告诉我!”王钺指着他,眼神冷得吓人,“为什么没有了?”
    卢岩在他抬手指过来的这一瞬间定在了原地。
    恐惧。
    从内心深处蔓延出来的,他从未有过的恐惧。
    “为什么?”王钺慢慢靠近他,“为什么?”
    茶几上放着的茶杯在王钺问完这句话之后突然“喀”地一声裂开了。
    ☆、第七章 3838538
    这是卢岩第一次在面对很有可能出现的危险境地时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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