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婴棠一个人走在曼哈顿的街头,裹紧了风衣,广场上人很少,她顺着人行道走上天桥,这里直通往大厦的二层,可以避开一楼的监控。想要进入圣基里尔岛还需要一枚通行印章,组织半年前刚刚更换过这个东西,每个人的都不同,她最好能拿到她自己的,不然的话,伊迪亚的也可以。
    她顺利地摸上十五层,来到熟悉的办公室旁边,没有人,他们在开例会。办公室现在是伊迪亚在用,门无疑是锁着的,她绕到休息室,轻轻推开,门没锁。她在窗台上的那盆绿萝中拨了两下,在重重叶片中找出来一枚自己曾经亲手放下的,刻着水仙花图案的白色印章。
    这时候她听到外面有人声,裴婴棠将印章握在手里,耐心地等待了片刻,当散会的人都走远了,才转身小心地退出去,关上玻璃门。
    身后忽而有人叫住她,“嗨,Tequila?”
    她心中一震,慢慢转过头,是那天送眼镜给他的小助理Eric.
    裴婴棠无声地松了口气,Eric凑上来,对她似乎很担心的样子,“你最近怎么样了?我听说裴先生……你没有受到影响吧?”他在报纸上都看到了一直跟在裴先生身边的那个金发女孩死于非命的消息,那可是奥格斯汀家族的继承人。
    裴婴棠心中微微一动,没有否认身份,而是十分柔弱地轻轻点了点头,“谢谢你的关心,我来拿一些放在裴这里的旧物……”
    她低下头,摊开手掌,“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我从前送给他的一块水仙花石印章,我要走了,想带着它做个纪念。”
    Eric说,“我以为你会刻龙舌兰呢,不过水仙也很漂亮,你要去哪里?以后还回纽约吗?”
    裴婴棠凝视着他,“也许会回来。”
    Eric的神情流露出一瞬间的怅惘,他很快地推了一把棠,“快走吧,不要被人发现了。”
    他站在原地,隔着落地玻璃,出神地目送着那个背影匆匆地消失在天桥的人群中,旁边忽然传来上司波澜不惊的声音,“Eric,你在看什么?”
    他连忙摇头,“伊迪亚经理——”
    伊迪亚臂弯夹着刚刚会上的文件,扫了他一眼,“休息室的门锁坏了好些天了,去找人过来修一下,发票让财务给你报销。”
    裴婴棠带着印章回到了码头上的临时据点,顾沅清在那里等她,已是深夜,海面上罩着一层薄雾,星夜无月,刺目的路灯下,甲板两边的铁索上似乎结着薄霜,裴婴棠走过去,“东西拿到了,现在出发?”
    顾沅清递给她一个手提箱,“你要的衣服,软盘,还有枪,真的不带别的武器了么?”
    裴婴棠摇头。
    顾沅清道,“最后再向你核对一遍,你所坐的船是向圣基里尔岛运送补给的普通轮船,这艘船明面上伪装成观光游轮,船上都是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只有大副收了我们的钱,他会给你提供一定的庇护。货船会在码头停留两次,间隔一个日夜,每次一小时。你需要在两次靠岸的时间段内找到卧底,取得他的信任,然后拿到地形图,潜运回船中离开。一切以确保你的个人安全为第一优先级。”
    她停顿了一下,望向裴婴棠,“我知道你的性格,但你也要记得……你不是去报仇的,要活着回来,还有人在等你。”
    裴婴棠在心里默然否认:
    不,没有了。
    很难描述她与优利卡之间的爱情起源于怎样的开始,优利卡没有强行闯入她的生活,只是驻足停步了一朵花开的时间。并不是神子的脚步如何惊动,而是晨露中的玫瑰满怀绸缪,弱不禁风。
    而她如今要踏向何方?天色将明,船只也已经启程,舷窗外是灰白色的黎明雾气,海涛徐徐,水波如丝,她要违背优利卡的遗愿,回到圣基里尔岛去了。优利卡曾经再三阻止她,但她却不得不去。不仅仅是为了带回地图,更重要的是,她可以亲手了结那个害死优利卡的人。
    裴婴棠抬起手,掌缘被皮箱外壳按压出粒面皮的纹路,那枚水仙花石的印章握在她手心,像是一枚雕琢精致的象棋棋子。Eric问得很奇怪,的确,为什么会是水仙花?
    圣基里尔岛不长水仙,据她所知,Boss对花卉也没有任何偏好。
    轮船距离那个魔窟越来越近,裴婴棠换上组织统一的实验服,黑风衣披在外面,这是圣基里尔岛内最常见的穿搭。她拎着手提箱潜入围墙,没有人,连守卫也没有。侧门紧闭,里面漆黑一片,好像在静静等待着她迟到数月的归来。
    奥格斯汀的家族医院,顾沅清刚刚从电梯里出来,她接到了特护病房的电话,那里面的人醒了。
    醒得还真是及时啊,如果再晚一点,她就该考虑是不是趁局面还能掌控先抛出筹码了,顾沅清不着边际地想。她大概不如那人有耐心,慢慢在这种局面里周旋筹算,好获取最大的利益。
    外面惊天动地,这里看起来却是格外安静。墙壁漆成柔和不刺眼的乳白色,护士有序地穿梭来去,优利卡的医生夹着病历跟她低声叮嘱,
    “病人现在身体还很虚弱,探视最好不要超过半个小时。”
    顾沅清向主治医生礼节性地低头致谢,转身推开病房门。房间刚刚消过毒,家具和空气都浸泡在淡淡的臭氧味中,那人半靠在床头,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吧台椅,“坐。”
    顾沅清坐下。那人缓慢地,声音略微嘶哑地开口,“纽约情况怎么样?”
    “白熙的人和组织还在混战当中,昨天晚上八点到现在停火,应该是没有弹药了。”她看了一眼表,“但最迟今天晚上,他那个女助理就能从新墨西哥搞到第二批,你醒得及时。”
    优利卡垂着的手腕挣扎了一下,仍然觉得没什么力气地笑了笑,“那要感谢你给我准备的那一针肾上腺素,不然我不可能从那个山谷里爬出来,搜救队员也没那么容易把我捡回去。我差点以为你在盒子里给我装了一针毒药。”
    顾沅清道,“接下来怎么办?我给你带了电报机,在这里联系岛上的内线吗?”
    优利卡摆手,“不着急,最后才找她,早了容易让组织发觉。”
    顾沅清道,“你最好快点找。”
    空气一时静默,优利卡问她,“……发生什么了?”
    她从包里拿出那张船票订单,推了过去。
    优利卡低头看,“轮渡,伊古迈尼——布林迪西港,乘客,裴婴棠,订票限当日登船,单程单次,迟到作废。”
    那人几乎是瞬间给了她一拳,“你干了什么!”
    她还从未见过如此疾言厉色的神子,顾沅清没有闪避,挨了一拳,听优利卡语气格外凌厉,“她假死脱身,对于黑鹤而言就是逃兵!你知道他们对叛徒的处理方式,你在让她、让她送死!”
    优利卡慌张得快要语无伦次了,“棠怎么会知道这些?她为什么要过去?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顾沅清平静道,“翠池堡那边安迪不小心泄露了消息,紧接着婴棠就昏倒了,你知道她为什么昏倒?她被注射过组织研发的那种药剂。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这种药剂只可能是组织用来控制她的,也只有组织能解除掉药效。所以她必须去圣基里尔岛,否则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而且,以那时你还没醒的形势,也只有Tequila重新出现,才能够转移组织的注意力,让他们相信神子已经死了,Tequila掌握着你最后的秘密,他们就不会再对着你的假遗体追查下去。真正的你,才能安稳地在家族医院等到自然苏醒。”
    一点错都没有,她知道沅清行事向来周全,但是……“你怎么能这样把棠放在风口浪尖上?”
    顾沅清道,“优利卡,她不是只能活在温室里的玫瑰花。Tequila手上见过的人命比你多,她能应付得了。”
    她更生气,“我知道她应付得了!但是我为什么费尽手段让她脱离黑鹤?不就是为了让她不再搅进那一潭浑水里去?你这样擅自把棠拉进来,问过我没有?”
    顾沅清低头道歉,不过优利卡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冷心冷肺的家伙只是出于礼节,也是懒得理她。
    之前做的那些设计算是全白费了……优利卡叹了口气,她想让棠好好留在翠池堡避开这些风暴,但一切的种子早在她计划之前就已经埋下,她又怎么能独善其身。
    顾沅清开口,“如果你想用什么方法联系婴棠的话,建议你不要。”
    优利卡冷笑一声,“我还能听你的建议吗?”
    顾沅清罕见地语塞,她盯着优利卡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叹道,“对不起。”
    优利卡不说话,顾沅清道,“她跟我说,希望能和你一起承担这些。我听到的时候觉得我似乎没有做错,但看到你这样,又觉得我似乎做错了。”
    也许她们都没有错。
    优利卡神色复杂,“我的底线只有一条……不要伤害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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