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一清问道:“巽门主,你说的是曲阴阳曲长老遇害的事?”
    巽扬剑颔首道:“正是,哥舒战杀了曲师弟星夜逃窜回返北冥山城。结果回城的当晚就被倪珞珈刺瞎双目,也算恶有恶报。”
    他望向楚天油然一笑道:“楚贤侄,说起来这还是托你的福。”
    楚天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苦笑道:“巽门主,你就别开我的玩笑了。”
    “不是玩笑,我曾听世鼐、红鹅他们几次说起你,言语之间甚为钦佩。所以那日在通城偶遇后,我虽识出了你的身份,却并未急于出手擒拿。”
    巽扬剑说道:“其后数日我对你和翼姑娘冷眼旁观,愈发相信以你的为人断不会干下那等忘恩负义的龌龊勾当。否则,你有大把的机会杀了翼姑娘径自远走高飞,何苦还要冒诺大风险再来禹余天与翼天翔对质?”
    翼天翔没料到巽扬剑居然也死心塌地帮着楚天说话,再看四周,每个人都沉吟不语,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盯着自己。他心下一沉说道:“巽门主,知人知面不知心,楚天这小贼面善心恶,想当初觉渡大师若非被他欺瞒,又何至于招来杀身之祸?”
    楚天闻言冷笑道:“翼天翔,当着众多宾客的面,你可敢与我重演那晚景象?”
    翼天翔傲然道:“翼某有何不敢?!”
    楚天淡然一笑道:“我记得那晚你突然来访,手中拿着一部《天翔四绝》,口中说道‘楚贤侄,我差点忘了,这部《天翔四绝》虽难登大雅之堂,但……咦?’然后便发现了觉渡大师的尸首,对不对?”
    翼天翔回答道:“不错,那时我正看到你从觉渡师兄身上拔出苍云元辰剑,惊愕之下便喊了声‘师兄’!”
    楚天立即接口道:“我刚回屋,就看到觉渡大师倒在屋中。”
    这话说来没头没尾,令得翼天翔怔了怔,旋即他醒悟到什么,不由得霍然变色。
    楚天的话音未落,就听有人说道:“这么说,你没有见到凶手——经书不见了!”
    众人尽皆一愣,却是这嗓音跟翼天翔一模一样。
    大伙儿顺着话音来处望去,但见小羽停在翼轻扬的香肩上,正学着楚天的声音道:“翼庄主可知凶手是谁?”
    “不错,我知道。而且我想你也知道谁是凶手,可惜无法证实,也无法令人信服。真是有趣,就在一个时辰以前我们还有可能成为翁婿。”
    “小羽?”翼轻扬娇躯一颤,喃喃问道:“这是真的?”
    小羽却只是自顾自地继续鹦鹉学舌,模仿楚天的声音道:“不幸之中的万幸,我拒绝了你。”
    楚天微微一笑,应声接下去道:“孙子!”
    小羽一听有人接话更是兴奋,立即道:“你真的很聪明,可惜还嫩了点儿。”跟着扑棱双翅又骂道:“孙子,孙子……”
    霜风横斗厅一霎那里沉寂了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眉飞色舞喋喋不休的小羽,心中震撼之情无以言表。
    翼天翔的表情依然沉静,也未出手阻止小羽,却明白一切犹如大江东去,自己的宏图大计在此刻变得毫无意义。
    只是他压根就没料到,楚天会利用小羽好学人话的天赋,引动它复述当日自己与楚天的对答,揭开了血案谜底,同时也将自己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他,赫赫有名的龙华禅寺第一俗家高手,到头来居然毁在了一只鸟的嘴里!
    第一百五十章 折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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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弥陀佛——”觉眠大师的声音打破了冗长的静寂。他的右手轻捻佛珠,衣袖瑟瑟轻颤,极力保持神容与语气的平静,一双眼睛注视翼天翔,徐徐说道:“翼师弟,原来真的是你!”
    翼天翔见大势已去无可挽回,只是眨眼之间自己已从正道旗帜人物骤然沦落为身败名裂的孤家寡人。莫说外人,就是龙华禅寺的同门,乃至原本要成为亲家翁的洞上原,全都不会饶过自己。
    事已至此,他反而变得镇定坦然,无需再费尽心机编制谎言,也无需再刻意维护光明磊落侠肝义胆的君子形象,在绝望愤怒里竟也有一丝轻松与解脱。
    “我猜得没错,洞天机的元神果然是被你收取了。”他避开觉眠大师的目光,望向楚天道:“若非觉渡师兄每日形影不离地护着你,我又何须对他下手?不得不承认,你的运气很好,而我,一步大意满盘皆输。”
    楚天对翼天翔恨之入骨,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扯下这伪君子的面具,令其死无葬身之地。但看他在群雄环顾之中,依然能镇静自若侃侃而谈,倒也有点儿佩服起这家伙的气度来。
    只是此枭自作自受恶有恶报倒也罢了,却连累了蒙在鼓中的翼轻扬。
    就听翼天翔说道:“你可知道,我的祖上本非姓翼,而是姓依?先祖便是六百年前参与风云山巅旷世大战的天意门门主依山尽!众人皆以为梦觉大师和洞天机双双战死,对这两位敬仰有加尊崇不已,却对侥幸保住性命的依先祖甚感不齿,于是流言蜚语、暗中诋毁不一而足,甚而污蔑说他为求活命在寒老魔面前下跪,抑或出卖洞天机与梦觉大师方才苟且偷生!依先祖原本就身负重伤,心情抑郁之下终于撒手人寰含恨而逝。”
    众人听得又是一呆,谁也没想到翼天翔竟会是依山尽的后人。
    巽扬剑摇摇头道:“只怕你和你的先祖都想岔了。能够有勇气挑战彼时天下第一高手寒料峭,且能全身而退的人,天下谁不钦佩?六百年来,我天意门始终对此引以为傲。诚然当时确有谣言流传,但那不过是一小绰企图挟私报复依老祖师的小人,没谁会把他们的鼓噪当真。”
    “六百年前的是非曲直,我无意与诸位唇枪舌剑白费口沫。他老人家临终前,将洞天机一缕元神被封于《法楞经书》的秘密告诉了长子依能远。能远公深恶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毅然决然脱离天意门,从此隐姓埋名远走他方。但这秘密,却在我依家一代代流传了下来。”
    翼天翔笑了笑:“我每一代依家子孙,都小心翼翼地保守着祖上的秘密,更念念不忘有朝一日要光宗耀祖洗刷先人耻辱!对我而言,剑魔遗宝出世乃是百年难遇的机缘,若能取得《法楞经书》,我便能炼化洞天机的元神,同时从他的记忆中获取到当日大战的真相,继而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依家老祖先,绝不是那些小人捏造中伤的贪生怕死之徒!”
    他的目光霍然凝望洞天机,问道:“洞老先祖,请你说句话,那依山尽可是为求活命不惜叛友下跪的懦夫?”
    “敢情你是依老弟的后代,难怪对我被封《法楞经书》的秘密一清二楚。”
    洞天机郑重道:“据我所知,寒料峭平生最痛恨卑躬屈膝卖友求荣的软骨头。倘若依老弟是那样的人,早被寒老魔一剑杀了!”
    翼天翔点点头道:“你为翼某先祖说了一句公道话,尽管迟来了六百年,但我依然要多谢你!”
    洞天机摇头道:“就算你因为先祖蒙羞而心生不满,却也不该使出这等卑劣手段谋夺《法楞经书》。归根结底,你还是对我老人家的元神垂涎三尺。”
    楚天冷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若想为依山尽昭雪沉冤,尽可等到洞老爷子元神苏醒重新出世之日,又何需存下夺书炼化之心?”
    洞上原心情复杂,看着翼天翔道:“翼兄,你——”
    翼天翔摆摆手道:“人是我杀的,轻扬确也非我亲生女儿。大丈夫敢作敢当,你们有谁要报仇雪恨的,翼某在此恭候!”
    “爹爹!”翼轻扬听到翼天翔亲口承认自己并非是他亲生,顿觉一阵天旋地转,颤声道:“不,不是的——”
    翼天翔凝视翼轻扬,眼神里流露出一缕慈爱,旋即傲然一笑道:“还记得你娘亲临终前最后说了什么吗?”
    翼轻扬的眼泪夺眶而出,哽噎道:“她要你将我好生抚养成人,还说此生嫁你不悔!”
    翼天翔哈哈笑道:“此生不悔,夫复何求?!”
    “翼天翔,你骗了小伊一世,又害我一生,还有脸自鸣得意?”
    南梦柯将将把枯荣奇毒压制下去,正听到翼天翔的“豪言壮语”,禁不住怒火中烧拔身而起,挥拐攻来。
    看到自己的生身父亲和养父剑拔弩张生死相搏,翼轻扬再也承受不住这份打击,猛地眼前一黑娇躯向后软倒。
    南梦柯一惊,拧身变向如一抹尘灰掠向翼轻扬。
    与此同时翼天翔亦纵身冲向翼轻扬,右手浩然仙剑直劈南梦柯,左手欲接过女儿,口中喝道:“滚开!”
    “铿!”剑拐交击火星四溅,南梦柯方才为了压制剧毒,功力耗损甚剧,被震得身形一晃向后飘飞。
    翼天翔的左手堪堪就要接住翼轻扬,冷不防一个身影从斜刺里杀到,探臂揽住翼轻扬的小蛮腰,冷然说道:“你已自身难保,还想连累谁人?”
    翼天翔见楚天半路出手夺人,心中大怒,左掌发力正欲拍落,闻听此言却是一呆,掌势瞬时凝定在空中。
    两人的视线迎空激撞,仿佛有无数火花噼啪迸溅,却是谁也无意避让。
    翼天翔点点头,从楚天的口中他听出其中意思,是要替自己维护翼轻扬不受伤害,他左掌一收道:“好,轻扬就暂且交给你照料。她若有个好歹,翼某做鬼也要取你的向上人头!”
    在场的众人不由愣住了,谁也没想到翼天翔居然会和楚天如此迅速地达成约定。需知,这两人仇深似海不共戴天。若非翼天翔,楚天不会背负恶名成为正道公敌;而要是没有楚天,翼天翔的阴谋亦不可能大白天下,最终众叛亲离四面楚歌!
    但听得楚天颔首答应道:“你放心,有我在,绝不让任何人动翼姑娘一根头发!”
    翼天翔昂首大笑道:“好,若我能侥幸逃脱今日大劫,日后必有所报!”
    楚天一翻白眼道:“就算你今日有命活着离开禹余天,楚某有朝一日也必不会放过你!你应该明白,我所做的,并不是为你!?”
    翼天翔环顾厅中群雄,嘴边泛起一丝轻蔑桀骜的冷笑道:“翼某的这颗人头,只怕不好拿,谁来也取不走!”说着话他的袖口里陡然激射出一条近乎用肉眼看不到的透明丝线,直向洞上原掠去。
    “千里姻缘一线牵?”洞上原见多识广,自然识得这是天意门的不传秘学,亦进一步证明翼天翔所言不假,确为依山尽的后人。
    他不敢大意,急忙拔剑招架。
    岂料翼天翔真正要攻击的对象并非洞上原,见对方出剑,千里姻缘一线牵当即在空中匪夷所思的盘曲转向,“咻”的声绕过这位禹余天的掌门人,射向他的身后。
    洞上原大吃一惊,这才醒悟到自己中了翼天翔的声东击西之计。
    他的身后正是昏迷不醒的洞寒山,千里姻缘一线牵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其脖颈锁住。
    “唿——”翼天翔扬手一招,洞寒山应声飞起。
    禹余天几位长老纷纷怒喝道:“翼天翔尔敢!”掌剑齐出,或劈击翼天翔或解救洞寒山。
    “砰砰砰!”人影纷飞,几大长老齐齐被翼天翔掌力击退。他的左手凭空一摄,抓住洞寒山的后脖颈,一声长笑道:“洞兄,小弟今日冒犯了。借令郎一用,待我脱险之后,自会毫发无损地将他释放。”
    洞上原投鼠忌器,收住仙剑道:“翼兄,切莫伤了寒山,我们从长计议……”
    他的话尚未说完,南梦柯一记厉啸纵身挥拐劈向翼天翔。
    他与洞寒山非亲非故,更不属于正道任何门派,满心所想惟有“报仇”二字。
    翼天翔早有预料,意味深长地一瞥楚天,全身红光焕发,浩然仙剑光芒暴涨席卷万里,竟是祭出了“苦海无涯诀”。
    “轰”的闷响,排山倒海的赤红色剑华如长虹贯日势不可挡,撞飞南梦柯冲破霜风横斗厅的殿顶,扶摇直上似滚滚奔雷向东南方向绝尘而去。
    “追!”洞上原爱子心切,当即催动真元祭起御剑诀,化作一束青芒衔尾直追,却不敢祭出禹余天的镇门之宝“上清镜”径直轰击,唯恐伤着了洞寒山。
    一时间霜风横斗厅中乱成一团,诸多正道高手纷纷驾驭仙兵神器追出门外,倏忽消逝在茫茫暮色之中。
    第一百五十一章 承诺(上)
    冷月如钩,夜凉如水,喧闹了一整日的上清宫渐渐恢复了宁静。
    一阵阵萧瑟秋风吹过,依稀送来远处隆隆轰鸣的海潮声,一如此刻人们澎湃不安的心绪。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众多的宾客滞留在上清宫中,焦灼地等待着传回最新消息。
    然而前往追杀翼天翔的各派高手陆续回返,有人甚至追出了三千余里直抵陆地,却终究没能截下他。
    按照楚天的本意,此间事了他就要前往君临峰探望晴儿,顺便设法向林盈虚求取云麓圣泉为洞天机重塑肉身。
    但如今翼轻扬受刺激过度陷入昏迷一直未醒,而洞天机重返禹余天,有心整顿门户,说不得只能在此地盘桓几日了。
    他找来了几坛禹余天收藏的美酒,坐在灯下自斟自饮,一边等待翼轻扬苏醒,一边和元辰虚境里的洞天机百无聊赖地闲谈。
    “老洞,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翼天翔会顺手宰了洞寒山?”
    “他杀洞寒山做什么?翼天翔的头脑很清楚,他绝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洞天机笃定道:“何况给洞寒山这小子尝点苦头,对他将来只有好处。省得他整天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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