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在这些位北冥神府高层首脑面前,自己只不过是个小人物。
    可就算是个小人物也不做随意让人摆弄的棋子。
    死掉的阴长河其实也只是颗棋子,他死去的意义在于,让仇恨越结越深。接下来,阴世家、哥舒世家……还有那些明里暗里的敌人,不仅不会就此让自己好过,反而会把卑鄙无耻的下流手段变本加厉用到极至。
    来就来吧!除非举手投降,奴颜卑膝求敌人开恩放过自己,可那永远不会是自己!
    既然这样,不过是血溅五步玉石俱焚,他却再不愿遮蔽于珞珈的背影之后,更不想她为了自己一次次冲上风口浪尖。
    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
    一阵阵热血直冲头顶,一股股魔气浩荡奔腾,楚天的胸中燃起前所未有的熊熊烈焰,猛拔剑指向阴圣道、阴严道,一字一字道:“想杀我,为什么不上来?”
    四下有点静过了头,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都在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这个少年,高高伫立在幽泉台上,面对整座北冥神府向阴世家宣战!
    阴圣道的脸阴沉难看,不止因为阴长河的死,更由于那柄正指向自己的苍云元辰。
    这简直就是在众目睽睽下抽了他和阴世家一记响亮的耳光——阴长河那个没用的东西,枉费了自己那么多心血与心机!
    但是他强忍着没有发作,毕竟那个想挑战自己的人只是个刚刚有资格参加嫡传弟子晋升战的外门弟子,自己却是位高权重的世家家主。
    如若现在向楚天出手,就算轻而易举杀了他,也不过是让全天下人耻笑自己输不起!
    可是也不能就这样算了,阴圣道缓缓侧过身,向身后的阴严道送出一个眼神,意味深长。
    “唿——”一道人影从人群的头顶上方疾掠而过冲向幽泉台。
    “小畜生,我杀了你!”阴严道白发飞扬,掣动天劫伞宛若疯了一样直扑楚天。
    突然之间,楚天深深醒悟到珞珈安排自己参加嫡传弟子晋升战的用心。
    要来的终归会来,躲也躲不掉,那就坦坦荡荡地让它来。
    视线中阴严道狰狞的面庞迅速接近不断放大,楚天凝动心念祭起九瓣莲台。
    四道镜像一道真身,五柄怒啸振天的苍云元辰剑,汇聚成浊世之中一股滔滔奔涌一往无前的洪流,如雪崩如山裂,掩没天日席卷大地!
    如此汹涌的狂潮,如此石破天惊的杀气,若在平时阴严道一定会明智地选择退避三舍挫其锋芒。但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惟有复仇一念,更知道只要稍有耽搁,就会有人出手救助楚天。
    “嗡——”天劫伞精光怒放开若满月,与磅礴涌来的雪白剑华狠狠激撞!
    一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幽泉台上炸响,如海潮般呼啸过崇山峻岭直上云霄。
    楚天的身躯像断线的风筝在罡风中高高抛飞,隐隐约约看到阴严道亦被炸飞了出去。更远的地方,响起一声熟悉的清啸,像是从九霄云外传来。
    “珞珈……”
    他的喉咙一甜,仰面喷出一蓬灿若红花的血雾,便再也不知道后来的事。
    运筹帷幄,料事如神——阴世家的家主阴圣道向来如此自负。
    然而在一天之内,他却同时算错了两件事——不仅楚天没有死,连珞珈也还活着。
    当阴圣道看到珞珈满身是血杀气腾腾地出现在幽泉台前时,他立刻明白到一件事——那位前任哥舒世家家主,专程守候在飞虹桥上伏击珞珈的神府元老哥舒晓寒已经和他的“万鬼绝念阵”一起完蛋了。
    莫名地,阴圣道打了个寒噤,只希望自己不要像哥舒晓寒一样的完蛋。
    没有人愿意面对一个彻底打开愤怒闸门的珞珈,那跟面对死神没有任何区别。
    一个连十五年前已经跨入守一境界的哥舒晓寒都能清除掉的少女,究竟有多强?阴圣道与所有人一样没底。
    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选择与珞珈、与倪世家为敌,不计一切手段坑杀楚天到底是否明智?
    但是既然走上了这条路,走到今天这一步,阴圣道很清楚自己和整个阴世家都已经不可能回头。
    既然哥舒世家和阴世家联手亦无济于事,那么他就必须寻求更有力的盟友。
    阴圣道仿佛若无其事地低头端起茶碗,轻轻吹去面上的浮叶。心里头,他下定了决心。不是珞珈、楚天死,就是阴世家亡!
    第九十四章 真龙天子印(下)
    又是一个宁静悠长的下午,温暖的春阳洒照进窗,珞珈就坐在幽鳌山的小屋里等着楚天醒来。
    她刚刚送走峨山月和幽杞人夫妇,已经三天三夜未曾合眼,更不曾离开楚天的榻前半步。
    尽管小屋四周布满倪世家、峨世家和幽世家的高手,但珞珈依旧不想掉以轻心。
    北冥城中想杀楚天的人太多了,尤其是在他重伤昏睡的时候。
    谁让这家伙的身上有无数人垂涎三尺的剑魔遗宝!谁让楚天身怀魔宝的消息在北冥神府的大街小巷中四下流散,惹得各处沸沸扬扬。
    也是自己一时失算,未曾料到阴圣道竟然说动哥舒晓寒收阴长河为徒,在晋升战中几乎是发动了偷袭,只差一点楚天就死了。
    幸好这家伙命大,又挺了过来。
    想到这里,珞珈的唇角不自觉地逸出一抹微笑。等他醒来,该怎么好好奖赏一下这家伙呢?
    “珞珈……”
    忽然,她听到一声微弱的呼唤,像是梦中传来的喃喃低语,明眸望向楚天,却见他双目闭合眉头紧锁,依然在昏睡中。
    “做什么好梦呢——?”她嫣然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开始退烧了。
    好吧,就和这家伙轰轰烈烈地爱一场,哪怕粉身碎骨,哪怕有些事命里注定。
    她取出碧玉魔箫樱唇轻启,吹起一首悠扬悦耳的箫曲。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双云雀,逗留在窗台上侧着两只小脑袋静静聆听。
    珞珈的眸中流露出少有的温柔,沉浸在遥远过往的点点滴滴里,恍然三千年。
    光阴便在她的指间悄悄流逝,直到夕阳映红了窗纸,晚风里传来归巢倦鸟的歌唱。
    楚天悠悠醒来,耳际听到犹如天籁般的箫音,慵懒地睁开眼睛。
    伊人婀娜,纤手弄箫。
    玫瑰色的斜阳映照在丝绒般乌黑光洁的秀发上,闪烁着美丽的光晕。明眸流波,樱唇含笑,亦自在凝视着他。
    “珞珈……”不晓得为什么,他脱口轻唤。
    “傻瓜。”珞珈抬手用玉箫轻轻在他胸前的被面上敲了下,俏皮地一笑。
    楚天亦不自禁地笑了笑。醒来后的第一眼看到的是她,这感觉真的奇特无比,美妙动人。
    “总算醒了,不然我的嘴唇都要磨出水泡了。”珞珈靠在椅背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不无抱怨地看着楚天。
    “你吹了多久?”楚天微微愕然。
    “差不多一个下午吧。”珞珈用玉手轻捂檀口打了个哈欠,“一个人傻坐在这儿无聊透顶,只好不停地吹。”
    “很好听。”
    “什么?”
    “你的箫声。”
    “当然,”珞珈一脸“还用你说”的表情,“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夸奖。”
    “不客气。”楚天忍着笑,问道:“这次我睡了几天?”
    珞珈伸出三根春葱似的纤指,“看上去你越来越有进步,也许下次两天就够了。”
    楚天苦笑道:“你这是表扬还是咒我?”
    “兼而有之吧。”珞珈油然道:“我猜阴圣道现在一定正咬牙切齿地想:‘这小子怎么还不肯死,难道要把他全身骨头都敲碎了才成?’”
    楚天不由莞尔,他很少看到珞珈这样谈笑风生,显然她今天的心情颇佳。至于为什么,不得而知。
    “你没事吧,那天?”
    “你希望我有事还是没事?”
    “当然是没事。不过直到我昏迷时,才迷迷糊糊感觉到你来了。”
    “我睡过头了。”珞珈漫不经心道:“再说女孩子嘛,出门前总要换换衣衫化化妆什么的。”
    “可是幽夫人呢,你不是约了她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珞珈有点儿着恼,若不是刚才听他在梦里呼喊自己的名字,弄得自己心里软绵绵暖烘烘的,这时肯定一脚踹上去再说。
    “你受了伤,那天肯定遇到了什么事。”楚天凝视珞珈憔悴的玉容,“虽然我的功力丧失一大半,但灵觉还能感受到。”
    珞珈没说话,恶狠狠盯着楚天,有一种被揭穿谎言的羞恼。
    楚天很认真地看着她,目不转睛地与她对视。
    须臾之后,也许是发现吓唬的手段用多了,楚天已经逐渐免疫,珞珈忽地“噗哧”轻笑,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神情道:“好嘛,你终于学会关心我了。”
    “我在等你说那天的事。”楚天不上珞珈的当。
    “我在飞虹桥遇到一个老古董,他先想跟我聊天,然后又想跟我打架,折腾到下午才脱身。”
    珞珈浅嗔薄怒地瞪他一眼:“喏,这下我那天干了些什么你都知道了,满意了吧!?”
    “元老会?”楚天还在猜,在北冥神府应该没有比他们更老的古董。
    “应该说是其中之一,神府的元老从来都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死了?或者说你把他杀了?”
    “废话,难不成让他杀了我。”珞珈不耐烦了,“反正这事死无对证,管它呢。”
    “珞珈,”楚天沉默片刻,说道:“他找上你是不是因为我?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这倒是真的。”珞珈俯身凑近楚天,眼对眼地笑着问:“你想怎么报答呢?”
    “等养好了伤,我准备离开神府一段时间。”楚天徐徐道:“等我有足够能力保护你的时候,一定会回来。”
    珞珈怔住了,这家伙是认真的?!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太多的情愫——有愤懑、有愧疚、有感动,还有那么一丝丝不舍。
    而她的目光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柔情万种,“少做梦了,别以为远走高飞就能宁事息人。有没有你,他们都一样不会放过我。是我……连累了你,懂么?你这傻瓜!”
    “没有我,你可以无所顾忌。”楚天说:“我在……成为你的绊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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