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舟仙岛及其附近海域被一道防护咒阵所笼罩,设下此阵者是如今仙岛的岛主宸煌。
    凡胎肉眼只会见到这座岛的瑰丽景色,还有这片海域的湛蓝美好,但有着一定修为的修真者都能感受到在这防护阵外暗藏许多危险。从天而降的雨雪藏有无数的妖魔鬼怪,他们能隐身于无形,或乘风而来,海中深处也有不少凶兽潜伏。被护阵拦阻在外的他们,全是受到仙岛上最贵重稀罕的宝贝所吸引,那是逆天而生的珍奇异宝,只要尝一口就能获得莫大的力量,若能独吞全部、吸收其骨血皮肉,就能得到永生,甚至有望登仙、成神。
    然而他们全部都只能被那一道可恨的阵法挡在岛外,银龙化身的岛主和那异宝形影不离,那隻龙牢牢护着宝贝,他们都认为银龙是想独吞异宝。
    妖魔鬼怪们也想过要团结起来,瓦解这讨厌的阵法,趁着银龙旧伤未癒时攻上仙岛,可是前岛主却把银龙治好了,害得他们只能透过阵法苦苦望着岛内发馋。偶尔在风里嗅到那宝贝散发出的气息,足以令各方妖鬼们颠狂。
    ***
    盛夏到来,浮舟仙岛也变得越来越炎热,林间蝉鸣不休。
    宸煌在静室打坐完毕就去找虹玉,虽然虹玉戴着那条龙鳞项鍊,但他还是能藉着法术遥视岛上情况。他看到虹玉正在海滩上戏浪,又跑去盯着几隻轮流换壳的寄居蟹看,那少年已经过了十六岁生辰,性子还很孩子气,不过他就喜欢看虹玉朝气活泼的样子。他在屋里走廊上迈开一步,转眼就挪移到海滩,带着不自觉的笑意呼唤:「虹玉。」
    虹玉一听宸煌在喊他便灿笑回望,立刻起身跑向宸煌喊:「哥哥。」他顺着宸煌的目光低头看到自己沾满白沙的脚丫,心虚乾笑:「我就玩一会儿而已,不会着凉啦。而且天气这么热,正好玩水。哥哥你也一起来玩?」
    「要是踩到尖锐的贝壳受伤就不好了。」宸煌把虹玉当眼珠子般护着,虹玉一双脚连茧子都没有,他不希望虹玉受伤,于是作势要将对方抱起来。
    虹玉看他要把自己当幼童般抱起来,连忙跳开婉拒:「不用、不用,我可以自己走回去啦。」
    宸煌心里有些失落,以前虹玉总是会举起双手讨抱的,不过眼前的虹玉早已不是幼小孩童,是个清秀俊美的小少年,个子也差不多到他的肩膀这么高了。
    「海边危险,你不要太常自己跑来。」宸煌瞄了眼天空提醒道。
    虹玉也和宸煌一同仰望远方天空,随着他在仙岛长大,又有宸煌的细心呵护跟教养,也累积了一些修为,但他还无法看清防护仙岛阵法外的那些妖魔鬼怪,只是隐约有些古怪的感应。
    宸煌问:「你瞧见了什么?」
    虹玉瞇眼仰视蓝天,回答道:「天空很蓝,但是看久似乎有些古怪,外面好像有一层灰濛濛的……雾?远海好像也有什么东西?」
    阳光照得海面灿烂耀眼,不过虹玉仔细观望却觉得在那光亮里有某些异样,和天空外面那层灰雾很像,海里也有灰暗矇矓的东西在随波漂荡。
    宸煌一手轻覆在虹玉的双眼上,注入自身的真气后拿开手说:「你再仔细看。」
    虹玉睁眼适应光亮,映入眼中的一切景象都无比清晰。这次他清楚看到天空、海面下的无数妖魔鬼怪,以及他们散发的邪秽浊气,他们化作各种姿态,拼命想潜入这座岛,只不过宸煌的阵法严密而强大,将邪魔防范得滴水不漏。虽然宸煌总是会提醒他岛外有许多危险,也有很多修真者、邪魔想吃他,但这是他头一回亲眼看到那宛如炼狱的景象,那些吃不到他的妖鬼们不停的互相吞噬,与仙岛美丽清幽的风景重叠在一起,令他头皮发麻。
    「好多……」虹玉吓得浑身僵住,宸煌轻握住他一手说:「过去有你的两位父亲保护你,而且你那时也还幼小,你存在的风声尚未传开来。后来你的父亲们离开了,有别的东西想来夺岛当岛主,不过被我挡下了。但你出生的秘密还是藏不住,那些东西都是想来吃你的。修真界应该也有不少人想找到你,全都被我用阵法阻隔在外。虽然你戴着我送的龙鳞项鍊,不过他们还是会一直找你。」
    虹玉蹙眉:「那我岂不是很难出岛了?」
    宸煌轻拍他肩膀说:「没这回事。你把气息藏好,我就能带你出岛,何况你身上的气味也能利用。」
    虹玉抬头望着他,很快就会意过来:「你是说,拿我的东西做成替身,引开他们的注意?」
    「聪明。」宸煌夸完就牵着少年往岸上走。他接着说:「过去我也拿过你不用的旧物做了些试验。替身是可行的,除此之外,你的气味会令邪魔疯狂。有一回拿了你的汗巾扔到阵法外,一隻妖魔把那东西吞了,接着其他妖魔就发狂了。」
    虹玉歪头:「怎样发狂啊?」
    「就是做出他们当下最想做的事,凭着本能,不顾一切去做。」
    那隻吞了汗巾的妖魔被其他妖物撕扯身躯,同时又被侵犯着,场景血腥又残暴,宸煌想了想还是不要描述给小孩听比较好。
    「反正妖魔凭本能想做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吧?」虹玉隐约有了些想像,但也只能从以往听过的故事去联想。他看宸煌语带保留,应该是怕吓着自己,还是不问为上。「晚上吃什么好呢?」小少年生硬的换了话题。
    「先清一下脏东西。」宸煌执起虹玉的手,将彼此掌心稍微贴近,掌间透出一波波银亮光芒,就这么传了几道符给虹玉说:「这是五雷清净符,此符配合护岛大阵就能一次扫荡周围邪魔。来,照着演示做一遍。」
    虹玉感觉接收符咒以后掌心微热,宸煌则以剑指轻触他眉心,以心识传念,演示了一遍如何施展五雷清净符。他凝神看完宸煌的演示,双手结印默想咒诀,再两手朝天出掌,周身倏然生出一阵微风,海面涌起浪涛,剎那间就出现数道水龙捲,天空飘来云雾,雷光闪电四射,整个天幕彷彿要裂开来一样。
    虹玉好像听到风和水里隐约夹杂一些惨叫和咆哮,又彷彿是错觉,须臾后恢復风平浪静,他看向宸煌说:「邪祟好像都没有了?」
    宸煌唇角微勾,讚许道:「做得很好。每隔一阵子我会像这样清理一次,以后你要是觉得天空或海里脏了就这么做吧。」
    虹玉方才施法时能感受到那符法的威力,说是惊天动地也不夸张,但宸煌却总是表现得这么云淡风轻,他觉得宸煌真是瀟洒厉害极了。「宸煌哥哥好厉害。」
    「别拍马屁了。」
    虹玉看宸煌转身走掉,但宸煌的耳朵有点红,他猜那是因为害羞,立刻兴奋得跑去抱宸煌的手臂说:「才不是拍马屁,我是真心的啊。我哥哥是最厉害的。」
    宸煌停下脚步转头问:「你只当我是哥哥?」
    「噫?」
    「罢了,没什么。」宸煌压下心中鬱闷,但他实在有些担心,万一虹玉只当他是兄长,以后也不变,他岂不是要把自己的心意藏一辈子?龙的一辈子可真够漫长的啊,光想他就害怕。虽然他是相信虹玉的,但总有点不安。
    虹玉不明白为何宸煌有些阴晴不定,但还是急忙追了上去:「哥哥等我。等等我啦。噯,怎么飞走啦,欺负我飞不远。」
    傍晚,虹玉并不饿,喝了些宸煌帮他收集的露水便回房就寝。他早已习惯和宸煌一起睡,如今宸煌不和他挤一张床,他反而常失眠,睡不着就起来点灯找些事情做,有时看杂书,有时画图,也会把一些日常想记下的事写在小册子里。
    这一晚虹玉想起宸煌忽然不理他的事,越想越没睡意,乾脆点灯看书。最近看的间书描述了一则颇有意思的修真界緋闻,说的是有位名门子弟喜欢上妖修女子,为了那女子而力抗各路人马,还顺便揭穿一些正道人士的虚偽面孔。这本小说写得很精彩,有些段落还附上图画。虹玉看见某一页的图把主人公画得特别英武威猛,忍不住也拿来纸笔模仿,不过他把人物的模样换成了宸煌。
    「哥哥的眼睛长长的,很漂亮,眉形也好看,鼻子更挺,嘴巴常常抿成一线,嘻嘻。」虹玉边画边笑。「画好啦。」他小心拿起桌上的小幅画纸,轻轻吹乾墨水,忽然听到敲门声,慌忙把笔墨杂书扔进储物戒里。
    宸煌站在房门外敲了三下门关心道:「怎么还没睡?」
    「我已经睡啦。」虹玉瞪向还亮着的灯火,心想此时吹灭它也太假了,生硬诌理由:「但是又醒来,醒来后就睡不着,所以坐一会儿。哥哥你要进来么?」
    「嗯。」宸煌进房里就闻到一股淡雅的松墨气味,又看到虹玉摸鼻子,把墨彩沾到了鼻尖,他好笑道:「这么晚不睡,还起来作画?」
    「我没有啊。」虹玉撒这种小谎从不脸红。
    「我闻到墨里用的香料味道了。而且……」宸煌用食指在少年鼻端轻刮了下,给他看残墨的痕跡:「你画到脸上去了。」
    虹玉见瞒不过鼻子灵的宸煌,訕訕然笑了下,小声嘟噥:「到底是龙还是狗啊,这都闻得出来?」
    「听见了。」
    「我开玩笑的。」虹玉乾笑,起身帮宸煌倒水:「喝杯水吧。你帮我弄的露水真的很好喝。」
    「这是为你收集的,你喝就好。你常常入夜还点灯,睡得不好?」
    虹玉坐下来,自己喝了一口露水回说:「我还在习惯啊。」
    「习惯没有我?」
    此话一出,室里变得安静,有些尷尬和曖昧,他们回避着彼此的目光,却又释出一缕神识悄悄窥探对方的情绪。
    「我不是这个意思。」虹玉一脸羞赧挤出几句话,垂首低喃:「我先前不是那个嘛,所以觉得很羞耻。虽然哥哥说没什么,可我就是会害臊。」他光是遗精两字也说不出口,讲完这句话,脸已经红透了。
    「我给你看过书,若是患病而遗精有几种可能,但你都不是,你健康得很。被子盖得多了、衣服勒得紧了也可能,毕竟你还年轻,禁不起太多刺激。我也不会因此取笑你,你不必这样避着我。」
    「唔。」虹玉当然晓得自己有多健康,正因如此,他很快就察觉自己遗精的主因是那些杂梦,而发梦的原因全是宸煌。但他不敢对宸煌提起那些杂梦,现在光是脑海闪过几个零星片段,又要害他口乾舌燥了。
    「还是我留下来陪你?」宸煌看虹玉一脸犹豫,又说:「我不上床,就在床边。」
    「怎么能让你这样陪我啊,你、你还是上床吧。」虹玉脱口讲完就后悔了,他还想再适应一阵子的,结果又让一切打回原状。不过他看宸煌的表情好像有淡淡的愉悦?
    于是宸煌和虹玉又同床就寝,为了能让虹玉安然入眠,宸煌提议道:「我念清心诀助你好眠,能屏除多数世俗杂念,相当有用,特别是对你这样刚入门的修真者。」
    「清心诀?」虹玉转头看了眼宸煌无比俊美的脸,杂念顿生,再听到对方沉稳温润的嗓音念咒又迅速入眠。这一夜他还是做梦了,但不是什么曖昧害羞的梦,梦中他和一个衣着华美的神明隔了几步之距相对,那神明蒙着脸,身形高大挺拔,明明看不见神明的脸,他却有种熟悉的感觉,神思寧和,但心中某种矇矓的感情又异常澎湃,彷彿是穿越漫长时空见到了另一个自己,或是和自己同等重要的傢伙,因而想落泪。
    隔日一早虹玉醒来没有再遗精,却流了一枕头的口水,他羞耻得满脸通红。宸煌拿出手帕,忍着笑意帮少年擦脸:「别躲,得擦乾净,一会儿还要洗枕头。」
    虹玉扁嘴嘟噥:「你说不会笑我的。」
    「我没说不笑你流口水。上一回你流口水是十岁的事了?」
    「讨厌啦。」虹玉把沾了口水的枕头扔给宸煌:「不要再提,我要生气了。」恼羞成怒就是这么一回事。
    宸煌朗笑出声,由于他生得俊美好看,即使大笑也还是世间美景,虹玉痴痴的望着,顾不上生他的气了。
    「饿不饿?早上想吃什么?」宸煌拿着脏掉的枕头下床。
    「不饿啊。我去晒一晒太阳,喝点清泉就好。」虹玉已经不是年幼的孩童,现在的他能自在运用自身两种血脉传承的特性,也能像花草一样靠水和光解渴止饥,因此修习辟穀之术对他来说应该是容易的事,只不过宸煌宠着他,才由着他偷懒。
    宸煌从琉璃瓶里倒了一杯仙泉给虹玉,看着虹玉慢慢啜饮时聊道:「我想该是时候带你出岛了。」
    「噗咳、咳,什么?」
    「呵,喝得这么小口也能呛着。」宸煌拿帕子替少年擦嘴,又讲了一遍:「你长大了,该多见些世面,所以我想带你出岛到处走一走,看一看。」
    虹玉把杯里的水喝完,搁下杯子后才慢慢露出笑脸,他开心道:「这样啊,那我赶紧去收拾,何时啟程?」
    「该带的我都带了,不必特地收拾,真有缺什么东西,在外头买就好。你若愿意,我们随时都能出岛。趁着这一带的邪祟刚清乾净,还没有什么新的聚集过来。」
    虹玉太兴奋了,见宸煌一起身,他就扑过去抱住对方:「宸煌哥哥最好了。」
    「其实你只喊我宸煌也可以。」
    虹玉抬头瞅着他,相视半晌疑问:「你果然是叔叔伯伯,老是被我喊哥哥,喊得心虚么?」
    宸煌目光微黯:「不是这样。我只是想提醒你,我不是你亲哥哥。」
    「……喔。」虹玉默默退开一些,訥訥询问:「你不喜欢我了?」问完低着头,抿起嘴,越想越伤心。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宸煌瞧虹玉这样也慌了:「我只是有时会不知道该怎么对你才好,我也喜欢你,否则你的两位父亲当初救我,我大可以给个神器或法宝充当回报就离开。」
    虹玉小心翼翼揪着宸煌的袖摆,稍微抬眼瞅人,小声问:「那我还能喊你哥哥么?」
    「能。」宸煌方才被虹玉一脸难过的样子吓到,此刻少年要求什么他应该都会答应。
    虹玉重燃信心:「你喜欢我?」
    宸煌努力屏除杂念:「嗯。」
    「还和以前一样好不好?我长大了,也会照顾自己,不会给你添太多麻烦。」
    「好。」宸煌有些无奈,轻搂着少年答应:「什么都好,你别难过就行。我不想让你难过。」
    虹玉也觉得自己方才情绪太激动,生怕自己对宸煌的情愫曝光,改问起别的事情:「哥哥,我们出岛以后要先去哪里啊?」
    宸煌不着痕跡搂紧少年,仰首思忖道:「就先去东方大陆吧,卯玉仙人是月族,主要就是在东方大陆那里,说不定能碰见月族,而且那边的人们生活方式和我们相近。」
    虹玉问:「随时都能走?那外面的菜圃、鸡鸭和兔子、鱼虾跟花草怎么办?」
    宸煌让虹玉坐好,变出一把木梳开始替虹玉梳理长发,一面答道:「我弄个分身打理这些事,若你实在不放心,就把这座岛一块儿带走好了。」
    虹玉听了有些不敢置信:「办得到这种事?」
    「你是问分身,还是把岛收着带走?」
    「都是啊。」对道行不深的虹玉来说,不管哪件事都很不可思议,虽然他在一些书里读过,但还是难以想像。
    「所以说你需要多见见世面。」宸煌浅笑,忍不住摸了摸虹玉的头顶说:「对我来说不是难事。我给你的藪宝戒就能收,只是你修为不足以办到此事,仅能容纳一些单纯的宝物。」
    宸煌有两只藪宝戒,一个给了虹玉,这是看起来普通的冰玉戒指,只有修习鑑宝术者才能感应出它是与眾不同的神器,会随着主人的能力提升功用,越厉害的修真者使用它,能收纳的东西越多,若是仙人便能用它收纳活物,这是寻常储物戒办不到的,更厉害的仙神还能以它收尽天下山河。
    虹玉听宸煌一提才想起来自己以前学过藪宝戒的用法,不过他平常都拿来放些喜欢的收藏、惯用的杂物,一时忘了这些。
    「至于分身术,也难不倒我。」宸煌说:「一般的分身多是虚影、幻术、傀儡,我的分身是另一个我,会用心帮你打理这里的事物,你不用担心。」
    虹玉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明明一直陪着我,也没见你有空出岛,却还能带许多其他大陆的物產给我,也是让分身去的吧?」
    宸煌微笑承认:「不错。」
    「那我们这就出发吧?啊,对了,出海还得乘船……」
    宸煌替虹玉梳拢一头浅灰紫的长发,将其挽好扎成一束马尾,接着拿出一条细软精緻的红色手鍊说:「这个送你,我取名为一线牵。」
    虹玉开心接过手鍊打量:「又送我什么宝贝啊?」
    「这手鍊可以依照你的意思变成长鞭,能防身,它能伤及元神,你出手要拿捏好分寸,元身伤损是很难治好的。除此之外也能施展挪移术,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宸煌替他把手鍊戴好,补充解释:「这是用我自身的鬃毛炼製的。」
    「它的顏色好红,你不是银龙?」
    「嗯,炼製完就变成这顏色,加了些稀有的材料,而且红色衬着你的皮肤好看。」宸煌捧着虹玉纤细的手腕欣赏了眼,态度自然的放下。
    虹玉有所联想,猜测道:「该不会藪宝戒也是你身上的哪个部分做的?」
    宸煌坦然答道:「主要材料取自我原形的鳞爪。」
    「喔……」虹玉淡定长吟一声,心想:「龙果然全身是宝啊?」
    「怎么这种眼神看我?」宸煌一时不太懂虹玉的想法,好像在为了他而担忧。
    「哥哥你说外面的修真者有好也有坏,坏的修真者为了私心会不择手段,万一他们发觉你的原形是龙,起了贪念怎么办?我、我怕我保护不好你,要不等我再修练几年再出岛吧?」
    宸煌闻言失笑:「竟是担心这个。放心,我既然要带你出岛,就能保护好自己,也能顾好你,只要你别太冒失的乱跑就好。来,你试一试这一线牵的威力吧。它倒不像藪宝戒那么依赖主人的能力,当然越强者造成的伤害越大,施展挪移术也能去更遥远的地方。东方大陆离我们近一些,你只要想着往东方行,挥动鞭子就好。」
    虹玉照着宸煌传授的法子,一心想着往东行,然后把腕上红鍊变成细长艳红的鞭子朝虚空一抽,半空中的景物开始扭曲晃动,空中出现一道宛如星夜的隙缝,深黑的狭径里隐约可见无数光点朝更深处流动。
    宸煌牵起虹玉走进那道狭径,他迈开步伐当下就在原地留了一道和他自身一模一样的身影,便是其分身。
    「浮舟仙岛我就先收到藪宝戒了。」宸煌的分身在他们身后这么说着。
    虹玉回望一眼,馀光看到宸煌的分身微笑目送他们,下一瞬间他便浑身失重,宸煌及时将他抱住。他们二者正悬浮在大海上空,周围飘着细雨,往下能见到巨鲸在海中悠游,远方有几座海岛的渺小影子,不见任何大陆。
    虹玉慌忙抓紧宸煌的衣襟,难掩窘迫道:「对不起,我确实是想着往东行的,也许我功力不够,跑得不够远……」
    宸煌一派气定神闲,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痕说:「不要紧,你再多练练就好。何况你从没去过东方大陆,施展术法本就不易安定。我帮你。」他握住虹玉执鞭的右手朝空中一挥,再次抽裂空间施展挪移之术。
    这次他们来到一片树林里,林子不大,稍微往外走一段路就有许多民居。宸煌还将虹玉搂在怀中,他稍微低头,语气轻柔的告诉虹玉说:「这是人族一个还算太平的国家,衍国的萃德郡,邻近他们国都,是着名的商镇。」
    虹玉闻到宸煌身上清雅的冷香,顿时脸皮发烫,轻轻挣开对方的臂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人族看到我们这样会吓着吧?」
    「不错。」宸煌一掌隔空对着虹玉的顏面施法道:「我教你九重纱的法术,能模糊面貌、隐藏气息,施以三、四重就足以让人记不清你的长相。」
    「听起来和你做的项鍊用途很像,怎么有这种法术啊?」
    「源于一种古代的暗杀术。」宸煌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回答。「以防万一再配合改形易貌的法术,将你的发色改一下,虽然修真界道行高一点的都能察觉出来,不过那些人不太会出现在人族生活的地方。」
    虹玉知道宸煌见多识广,懂得这类法术也不认为有何古怪,他说:「凡人的生活热闹有意思,我很好奇,快带我到处看看吧。」
    「跟我走。」宸煌知道虹玉脸皮薄,容易害羞,也没再去牵着少年的手,只提醒了句:「要是到了市集要跟紧一些,免得走散了。」
    「不怕啦,你总能找到我的。」虹玉俏皮笑了下,仍是紧紧跟在宸煌身边。
    他们从城南往人多的地方走,到集市里间逛,店舖、摊贩的商品和各色小吃琳瑯满目,虹玉看得目不暇给,兴奋挽着宸煌的手说话:「你看到那个没有?好厉害啊,那就是书里说的画糖人,还有那个是捏麵人,我们去买一个?」
    宸煌付了钱给摊上的捏麵人老师傅说:「就捏一隻灰兔和一隻白龙好了。」
    虹玉盯着师傅那一手工夫,转头小声问:「为何要捏白龙?你又不是……」
    「那你见过银亮的麵糰?」
    「嘿嘿。」虹玉一脸了然的乾笑回应。他看什么都新鲜有趣,却没买什么东西,像是香包一类的小东西,宸煌都会亲手做给他,他也会自己做一个当回礼,小风车、竹编、草篾编的虫鸟跟小玩意儿,宸煌也都会教他做,至于穿戴的饰物,宸煌送的每一件都无比精緻好看,所以他们只花钱买了几样小吃。
    宸煌提醒道:「人间饮食不比在我们岛上,你别吃得太多。」
    虹玉问:「吃多会怎样?」
    宸煌看虹玉一脸天真单纯的模样,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认真道:「会一直排气。」
    虹玉表情慌张:「怎么不早讲啊,讨厌。」
    宸煌轻笑了声:「走吧,天色还早,带你去和住处的邻里打照面,虽然他们也不会记得你长什么模样。」
    「住处?你在这里有分身啊?什么样的身份?」
    「这个镇上的人们生活相对富庶,不少人开设私塾,我有一个分身在这里当教书先生。」
    虹玉笑问:「你的分身也用了九重纱的法术?」
    「嗯。」
    「我就知道,不然哥哥你生得这么好看,他们肯定不相信你只是个教书先生。」
    宸煌笑而不语,暗地收回这里的分身再带少年去租住的地方,碰巧遇上房东,也和附近人家打过招呼。他逢人就介绍虹玉是自己的继弟,虹玉被他教养成熟諳各界礼数的孩子,见人就喊叔叔伯伯阿姨,纵使凡人对虹玉的模样没留印象,却也记得这孩子懂事有礼貌。
    之后宸煌又道:「我教的那些学生都和你年纪相仿,之后我和越家主事的讲一声,你也能一块儿去上课,你想不想去?」
    虹玉一听有些吃醋:「原来你不只教我,也教其他人啊?」
    「凡人学的都是世俗规矩,和我教你的不同。他们于我是过客,你才是我最亲的。」
    「那你还让我去做什么?」
    宸煌浅笑:「当然是去试着交朋友,就算没那意思,长点见识也好,你不是好奇人族各种生活?虽然你听我描述了不少,看过许多书,但还是比不上亲自见闻。」
    虹玉闻言才知他有这番苦心,反省自己不该乱吃醋,于是温顺答应:「我都听宸煌哥哥的安排。」
    宸煌给虹玉准备了笔墨纸砚和书籍收到书篋中,又给他一个漂亮的刺绣褡褳。该有的都有了,虹玉就这么跟着「兄长」去上学。越家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私塾里除了自家的孩子,也有往来要好的亲友们的小孩。本来越家请的教书先生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者,老者生病休养,就推荐了自己的一位学生来顶替一阵子,也就是宸煌的分身,当然这都是宸煌略施法术所致。
    越府书斋里,男女桌席以屏风隔开两侧,虹玉是男学生里年纪最小的,不过他的个子也并不显矮,他看了眼宸煌暗自思忖:「果然不是我太矮,是你太高啦。」
    一个有些塌鼻的少年小声跟虹玉搭话:「你就是陈先生的继弟?之前怎么没见过你?你不和先生同住?」
    虹玉敷衍道:「先前我身子不好,哥哥都是在家教我念书的。现在我身子养好了,哥哥希望我多出来走动。」
    那少年听了不以为然哼笑一声:「怎么这么娇气?你比隔壁那些娘子们还娇气,足不出户的。」
    「才没有,哥哥说外面危险又脏乱,叫我少往外面乱跑,我只是听他的话。」
    「你都多大啦,哥哥长、哥哥短的,嘖嘖。我也比你大一些,你喊我一声哥,往后我带你玩。」
    虹玉懒得理那少年,正想回嘴,那塌鼻少年就被「陈先生」叫起来回答题目了。
    宸煌也不是有意偷听虹玉跟别人交谈,实在是五感过于灵敏,想不听见都难。他知道虹玉被塌鼻少年缠得有些不悦,又担心虹玉施法整那少年,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及时阻止。
    宸煌出的题目不算难,只不过被叫起来的少年还是答得不好,宸煌转而让虹玉回答,虹玉记得在外面要尽量谦和、不引人注目,所以没有力求表现,给了个不上不下的回应敷衍了事。
    课后学生们交了作业就各自散去,虹玉也不像在仙岛上跑去拉着宸煌的手撒娇,而是自己提着书篋安静等候兄长。
    就这么过了几日,宸煌没在房间里找到虹玉,走到外面看见虹玉坐在院子一堵矮墙上。虹玉待的位置恰好在一片树荫下,他拿了颗梨子吃,啃得嘴边、指间都是汁水,还光着一双脚在墙边晃,大树筛下的光斑落在他身上,偷间的表情不自觉透着勾人的灵气。
    宸煌望着矮墙上有些淘气的少年,胸口微悸,目光凝在少年身上,从那天真无邪的俊俏小脸往下瞄,少年纤细玉白的颈子和手足犹如美玉雕琢,薄嫩的皮肤透出了底下的青筋,就连发丝和莹润的指甲片在他眼里都是完美无瑕的。
    虹玉察觉宸煌出现,朝对方抿了一抹笑:「早,哥哥。」
    宸煌走近矮墙问:「不收拾一下?我们该去上学了。」
    虹玉不太情愿的小声说:「哥哥,我不想和他们交朋友,那里都是些小孩子。」
    宸煌噙笑回应:「那些孩子各个年纪都比你大一些,你也是孩子。再说,你不和年纪相近的来往,那要帮你找些爷爷奶奶当朋友?」
    「我又没这么讲。」
    「为何不想去上学?我讲课太无聊?」
    虹玉摇头:「不是你无聊,是他们。这里的人都严守世俗礼教,规矩繁多,聊的东西了无新意,喜好也无趣,好像最后都在比较什么最值钱,什么有价值,谁的家世好,太无聊了。」他垂眼睨了下宸煌说:「再说我也不是小孩子啊。」
    宸煌隐约觉得自己把虹玉的眼光养刁了,他问:「你觉得他们无趣?」
    「嗯,他们不是在比较家世背景,就是在聊谁家的娘子漂亮,或是一些无聊的緋闻,讲的人我也都不认识。还有吹嘘自己多厉害的,被哪位名士讚扬了什么。」虹玉皱了下鼻子说:「要我看,他们也没哪一点比得上你。要不是哥哥平日里藏拙……」
    宸煌语气温和浅淡的说:「你拿我跟凡人比较,对我们都不公平。」
    虹玉被一语点醒,惊觉自己满心满眼都是宸煌,所以对那些少年少女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恍然大悟后垂首喃喃:「啊,原来是这样。」
    宸煌劝道:「再住一阵子试试?可能你只是还不习惯。」
    虹玉想了想点头答应,随即被宸煌抱下矮墙。宸煌替虹玉擦拭嘴边的果汁,不由得多看了虹玉湿润的唇瓣几眼,他忍着想咬其粉唇的衝动,把帕子交给虹玉说:「我去前厅等你,你快收拾好出来。」
    「喔,好。」虹玉未曾察觉宸煌细微的心绪变化,他想明白和那些人处不来是自己的问题,所以不再随意拿宸煌和凡人比较。之后他和越家的公子、千金们逐渐熟了一些,虽然不到打成一片,但也能聊在一块儿。
    人间的生活比虹玉想像中来得复杂,吃穿杂务于他和宸煌都不难应付,反而是人情世故要令他伤脑筋,好像许多心力都无谓的虚耗在这些事情上。
    虹玉知道那些人都好奇「陈先生」是怎样的人,书斋里那些哥哥、姐姐们都喜欢问他宸煌的事。明明宸煌自己也施了九重纱的法术,却还是很招人注意,这让虹玉有些吃醋,所以他一律敷衍其他人说:「你们问的我都不知道,我哥哥是正经的读书人,他还年轻,尚未考取功名,不会想那些旁的事。」
    下了课,宸煌发觉虹玉又有些闷闷不乐,回到住处就拉着虹玉的手温声问:「你今日受欺负了?还是肚子饿?或是累着了?」
    虹玉摇头,逕自坐下来给自己和宸煌倒茶水喝,他喝完一口水说:「我没受欺负,三房的小娘子送了我糕点吃,二房的哥哥给了我一块彩墨,大房的大哥哥给我一枝什么名士什么厉害的笔。」
    「看来他们挺喜欢你,怎么还一脸不高兴?」宸煌看小少年的嘴唇微翘,十分可爱,忍不住捧起虹玉的小脸看了看,假装要拿帕子帮忙擦掉那脸上没沾的脏东西。
    虹玉对宸煌毫无防备,由着宸煌碰自己的脸,接着说:「他们哪是喜欢我啊,分明就是喜欢你,为了知道更多你的事才来讨好我的。说什么你是姜老先生的学生,特地被推荐过来,肯定有不错的家底和出身,不仅才华出眾,而且人又年轻,还生得温雅俊美。唉,你不是也施了九重纱的法术?是不是法术下得太轻啦?」
    宸煌轻蹙眉心苦笑:「我都下到七重纱了。真下满八重、九重的话,我就会气息全无,反而不寻常。」
    「……」虹玉无言以对,也有点错愕,宸煌太好看才需要下这么强的法术吧。
    夏季步入尾声,蝉鸣依旧很吵,虽然浮舟仙岛上的蝉鸣比这里还要响亮,但虹玉却比以往还要烦躁,他猜想原因是那些围绕在宸煌身边的人们。无论是越家的老爷夫人,或是那些书斋的哥哥姐姐们,又或是邻里间的那些人,都佔走宸煌太多心力了。换言之,虹玉还在吃醋。
    这天虹玉独自看家,宸煌则去书肆,顺道办一些杂务。虹玉嫌天气热就不跟出门,而且他不想被宸煌看到自己乱吃飞醋的嘴脸,近来他也因此越发厌恶自己。
    「好热啊。都要入秋了,怎么还这么热?」虹玉躺在院子里宸煌帮他做的吊床上,院子的格局和树木能招来凉风,也没有蚊虫,比待在屋里凉快些,但风也是一阵阵的吹来,热气也一波波的,所以还是不够舒适。
    这时有客人来访,来者敲了几下门喊陈先生,听声音是成年女子。虹玉本想装作无人留守,又不想让宸煌念他懒虫,所以还是跑去应门。
    门外站着一位笑容可掬的亲切中年妇人,妇人带了两位年轻少妇,虹玉客气道:「我哥哥不在,不知诸位姐姐找我哥哥是……」
    「是这样的,我呢,是城东的梅夫人,也是萃德郡最有名的媒人婆。」中年妇人抢白,但她笑脸讨喜亲切,教人难以讨厌。
    虹玉有些疑惑:「媒人婆?不知梅夫人找我哥哥所为何事?」
    梅夫人举起团扇半掩嘴笑:「唉呀,陈先生这位继弟真是单纯可爱,媒人婆,自然是要来说媒的啊。」
    虹玉一听就想逐客关门,但这么做太失礼,他记得宸煌教过的入境随俗,于是尽量让自己平心气和的微笑应对:「原来如此,但他刚出门不久,要不几位先去忙别家的姻缘,我会再和哥哥说一声的。」
    梅夫人不想白跑一趟,扯开嘴角笑说:「不要紧,我们可以等,不如──」
    「天气太热,寒舍没什么能招待的,梅夫人带二位姐姐到巷口饮凉茶吃果子,好过在这里枯等。我哥哥今日要办很多事,回来恐怕都要傍晚啦。那么,慢走不送,招待不周、见谅啊。」虹玉边说边关上门,安静守在门里等对方离开。
    宸煌午后就回来,虹玉一个字也没提。又过了两日,梅夫人再度来访,宸煌恰好在家,虹玉为了兄长的面子去沏茶、切果盘,东西端到厅里他就跑到后院生闷气。
    片刻后宸煌找到虹玉,看到虹玉静静站在树下踩落叶,上前问:「你不高兴?」
    虹玉回头瞅他一眼:「媒婆走了?」
    「走了。」
    「你说要入境随俗,你可不能真的像凡人那样,为了繁衍后嗣而娶妻啊。」
    宸煌本想顺他的话说不会这样,却忽然冒出心思逗他,反问:「为何不能?」
    虹玉被问得一愣,睁大双眼结巴道:「因……因、因为,因为你是龙族,可以活很久,人族生龙族的孩子还不知道会怎样。你也教过我,跨族繁衍是很难成的,就算真的可以,你妻子是人族,会比你早死的。」
    宸煌带着兴味的笑意接话:「可以用延命的丹药养着啊。」
    「呃……」虹玉一脸茫然,眉心微蹙。
    宸煌苦笑摇头:「真孩子气啊。何时能长大呢?」
    虹玉想反驳他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却因宸煌的回应而惊慌失措,还把对方的玩笑话当真,一想到宸煌可能娶个人族女子当他嫂嫂就一阵酸楚难忍,桃花眼立刻被泪水包着,泪珠一滴滴滚落。
    「虹玉?」宸煌没想到会把少年惹哭,也乱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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