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与将军分兵进攻,我行北线攻潼关,将军佔据洛南与梁寅相持,无论是谁先攻克对手,都能相互援引。」
    「王爷欲亲自扛下攻潼关之重责,聂某很是敬佩,但潼关自古以来便是要地,攻潼关与攻长安是也容易不到那儿去。」更别说先前灭女真时,大煌全军上上下下,有谁不知道梁寅最擅长的就是守城?聂琰一手指向洛南,「不如让聂武把守洛南县,其馀主力留守洛阳,既可免于两面受敌,又可保全兵力以待可乘之机,王爷以为如何?」
    聿璋挑起一眉,「你是要咱们採取守势?」
    「王爷,」聂琰的次子聂平拱手,忽地插话道:「末将明白您适逢丧失爱妾,急着上阵立威,然而大将军言之有理,梁寅善守而不善攻,咱们何必急于攻他人之长处?」
    长子聂祥亦道:「二弟所言极是,王爷,急着结束此战的,或许不只是咱们;日前才听闻西荻宫廷素有内乱,太子坐镇京畿,把持朝政,焉能不顾两国情谊,袖手旁观?」
    「太子怎会傻到动自己的兵?」聿璋冷笑道:「那是谷燁卿的事!好吧,你们要守就守吧,让聂武把守洛南县,本王亲自领兵攻潼关;拿下潼关,就等于扼住长安的咽喉,这一点本王还不至于不明白。」他撂下话来,不等离开帅帐便已遣副将前去点兵十万,离开前还狠狠的瞪了聂琰一眼。
    「这……爹!皇甫……王爷根本欺人太甚!」若非聂琰制止,聂平当真要追出去找聿璋理论。
    「白丽在圣旨逼迫下不得不赐死……或许太子这步棋,为得就是让王爷失去冷静。」聂琰叹了一声,「不过他说的并非毫无道理,就让他打吧!他领十万攻潼关,也逼着梁寅不得不拨兵把守,咱们多少能轻松些……」他沉吟一会儿,眸光转趋锐利,「祥儿!你带着你三弟一起去洛南,拨兵五万,千万不能让梁寅那廝骑到咱们头上!」
    然而,聿璋这头的动向很快就传到聿琤的耳里。
    「迎春,光靠梁寅还有一干部将可足够?」即便万事俱备,两军交战在即,还是让从未见识过战场的聿琤有些忧心。
    毕竟她们这回的对手,可是名震天下的神武营。
    傅迎春却像是早就想妥了对策。「殿下若不放心,大可派身边的亲信领兵出征。」
    「谁?」她怎么就不知道身边有个能够领兵出战的人。
    傅迎春嫣然一笑,「容子衿容将军,以及……」她伸出一指,最后指向自个儿,「我!傅某作容将军的智囊,拿着咱们的绞盘弩攻去,肯定能与聂琰一较高下!」
    聿琤讶异到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此话当真?」
    「殿下您这表情还真伤人!辉烈营好歹是能抵挡住完顏部猛攻的营伍,您对自己的子弟兵未免太没信心了。」傅迎春搔了搔头,慵懒的道:「只是此番出征,傅某定得要借您的太子亲卫一用。」
    不,她不是对辉烈营没信心,而是……罢了!聿琤暗自撇了撇嘴,「行,只要能赢得此仗,你动用什么都行。」
    「傅某与容将军肯定不让殿下失望!」
    虽说傅迎春才智过人,但却从未让她有上阵的机会,聿琤于是又找来薛崇韜,要她往兰州去一趟。
    「你去探探谷燁卿那头到底在做什么,如果能够借调到兵马更妥。」
    听见要她去兰州,薛崇韜眸底精光一闪,拱手领命。
    一下子遣走了两名跟在身边的左右手,聿琤处理起政务都觉冷清,所幸给她调去探查藺湘君下落的裴少懿,很快回到了毓慈宫。
    「怎么了,查到什么消息没有……少懿?」
    裴少懿急得额际都是汗,「殿下,有状况!」
    「什么意思?」
    她勉强顺了顺气,「据鸿庐寺卿来报,他们距上一回亲眼见到藺湘君,中间相隔月馀了!」
    「这么久!」聿琤大感惊诧,「禁军谁来调动?」
    「真正弔诡的便在此处……无论是圣上也好,其他禁军校尉也好,都说仍是藺湘君……然而咱们的人只闻其声,却未曾再见过她自眾人面前现身。」
    聿琤顰眉,牵起裴少懿入座,赏了一杯清茶给她。「莫不是她病了,无法以真面目示人?」
    「我想不是的……」以湘君凡事亲力亲为的作风,能让她这般遮遮掩掩,肯定不是这等小事,「而是她当真不在圣上身边!」
    当真不在……
    皇帝器重又迷恋着藺湘君,在朝中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此去热河,除她以外无任何嬪妃得以跟随就是明证;然则这样一个在皇帝身边瞻前顾后、分忧解劳的嬪妃兼臣子,居然能在眾人面前消失月馀……究竟是何原因?
    「之前迎春说司徒勒领兵前去大漠?」聿琤不禁往最坏的方向去打算,她一直念兹在兹、耿耿于怀的一件事,「可知为何而去?」
    「听说是为了防范蒙古人……毕竟布塔娜王妃之所以能与刘昊成亲,就是得了蒙古大汗应允。」
    司徒勒领兵离开兰州的当头,湘君也就消失在眾人面前……她曾听闻湘君与谷燁卿或有私下联系,但从未真正抓到把柄。
    「顾怀安,把薛崇韜找回来!」聿琤朗声吩咐道:「本宫还要她多查几件事!」
    ***
    为免惊扰太子派来的眼线,聿珏在谷燁卿的安排之下,由司徒勒护送着前往武威。
    此处也正是国舅爷任勋襄的根据地;才入城,举目所见,尽皆一副安平繁华的景象,规模虽不及都庆府,相较于兰州却丝毫不显逊色。
    「想不到舅舅把这一处治地打理得如此繁华!」聿珏透过车帘张望,不由嘖嘖称奇。「你来过么?」她转而问着陪同的娜仁其木格。
    「没有,赶集不会跑这么远的!」
    「我也是头一回过来……不知舅舅过得如何?」
    车队行至国舅府上,在管家的带领之下顺利见到了任勋襄。
    「当真是你呀!」任勋襄难掩激动的迎上前去,聿珏笑吟吟的行了拜礼,「你知道么?当年接到圣上派来的密使,老夫半信半疑,还以为太子不会真把你给往险处推……谁知她不但干了,还比我想得更加狠心!」
    「虽隔多年,聿珏仍要谢舅舅出手相助。」
    「别这么说!咱们的兵马也没帮到你什么。」他邀聿珏、娜仁其木格等人入座,言谈间听闻她在外飘流,诸多般辛苦,是觉得既讶异又心疼。
    两人对饮,她盯着水酒,仰头饮尽,「……聿珏真不知道母后曾与舅舅提议过这种事。」提及皇后,聿珏当真五味杂陈。
    见她喝得豪快,任勋襄连忙又给她满上。「梓韶想必不会跟你说的;她这母亲着实难为,既是希望看到你们姊妹俩相互扶持,却也暗地里替你未雨绸繆……只可惜聿琤心狠手辣,完全超乎了咱们的预料。」亏她们还是一齐长大,打从同一个娘胎出来的亲姊妹!
    「对太子的所作所为,聿珏早看开了。」她淡淡的道。「如今西荻内乱方休,太后忙着振兴国力,又与我交好;舅舅若能出兵助我,咱们定能稳操胜券。」
    她亲自前来,就为促成此事;任勋襄不由暗自心惊,只因在聿珏一如往常温和仁厚的面貌下,暗藏着身为人主不可或缺的特质。
    那名为「心狠」的特质。
    「聿珏想必是作好万全准备了?」任勋襄不无欣赏的点点头,「只是老夫长年居于关外,除了京城方面的消息,其他局势都不甚灵通……」
    听出他是在考验她来着,聿珏抿嘴一笑,对如今局势侃侃而谈。「太子调动梁寅,二十万大军齐聚长安固守;魏王因他身边小妾之故,给安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两强相斗,肯定要有一方败下阵来,咱们大可隔山观虎斗,更别说就连父皇也是支持着咱的。」
    「通敌叛国是怎么一回事?」
    「聿璋那小妾不是普通人……而是西南雍王的女儿,名叫白丽;听说碍于圣旨所逼,聿璋虽百般不愿,仍在家中赐死了她。」聿珏言及此事,不禁面露惋惜。「论理,白丽死不足惜;可若论情,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在聿璋攻女真时,他曾託我照顾过此人,我因而与她有过一点交情。」
    「原来如此……你以为此役谁胜算较大?」
    「神武营善战,名冠天下,饶是梁寅如何善守,恐怕也抵挡不住,然而聿璋为得聂琰信任赐死爱妾,两人之间顿生嫌隙,不知还能否如以往那样合作无间?若能,聿璋胜算较大;不能,则太子或有可乘之机。」
    「不错!」任勋襄满意的笑开,再度劝进,替她与自己满上一杯,「梓韶在天之灵,看见你这番长进,想必也感到很是欣慰!」
    「聿珏倒以为母后百般不愿看见我变成这样……要不,受宠的就是太子而非聿珏了。」
    「情势所逼,这道理,你在险中求生之际,相信已经了解透彻了……你说吧!你要舅舅怎么帮你?」
    「按兵不动!」聿珏瞇起眼,玉指轻扣琼浆,「如今敌明我暗,太早暴露踪跡,反要惹祸上身;舅舅暂且耐心等我消息,时机成熟,咱们再行出手也不迟。」
    「你这么肯定他们会斗个你死我活?」
    「当然!对聿璋而言,不打就是给太子削去兵权,永无翻身之日,他一定会全力求胜,战到最后一兵一卒。」
    「听起来……对于哪边会赢,你好似已经心里有谱了?」
    「不尽然!」她先是一笑,而后摇摇头,「只是聿珏希望赢得会是太子!」
    任勋襄不禁皱眉,「哦?」他还以为她会希望借聿璋之手来除去太子这个心腹大患。
    「太子加诸在我身上的这些苦,我想要一件一件的还回去。」她举杯与他轻扣,再度一饮而尽。
    「由我,亲自动手!」
    *
    聿珏与任勋襄相谈甚欢,他对这外甥女大为激赏不说,甚至当下就决定先拨兵两万,要随聿珏回兰州听候差遣。
    「酒过三巡成故交,果真不假!」聿珏只觉得脑袋与肚腹都暖热着;她意识还算清醒,就是脚步稍嫌虚软些。「不过,总觉得咱最近时常与人对饮,不是与太后、跟家人,如今又是舅舅……」她嫣然一笑,与娜仁其木格紧挽着手,来到下榻的院落外头吹吹凉风。
    「你最近还真是不知节制!」娜仁其木格带着她落座,聿珏想重系披风,手指却笨拙的不听使唤。「哎,我帮你!」
    「多谢!」聿珏掩嘴吐着酒气,「忘了说,你穿咱们汉人的装扮还真合适。」娜仁其木格一袭宽袖的宝蓝锦织,上头的绣花精巧雅致。
    「是画眉姑娘替我挑的,说是什么救了你的谢礼;你们家人礼数真多。」
    「你也知道,礼多人不怪嘛。」
    娜仁其木格抚着头巾,见聿珏有些轻慢的踢去绣鞋,斜倚着身后栏杆,就着几盏明火欣赏院落景緻;她醉眼惺忪的,也不知当真看清了没有。
    「聿珏。」
    「外头凉,好舒服……嗯?」她的下顎枕靠着右臂,神情尽是温和轻松,彷彿又恢復成娜仁其木格熟悉的那个聿珏。
    「我是直到今日,才瞧过你毫不避讳地谈论着那些权谋的事。」
    「嗯,平常就算说了,你也不在。」
    「你与那个太子……到底怎么回事?」她再怎么迟钝也听得出来,掩藏在聿珏那蛮不在乎的神情下,是难以言状的深仇大恨。
    聿珏笑容微敛,「太子,就是我大姊;我们是亲姊妹,她长我三岁,咱们一齐长大的,都是我母后亲生……我们两个感情很好,曾经很好。」
    「可把你害成这样的,也是她?」
    「嗯,她一手造成的。」聿珏重新端坐着,双手交握,「我底下还有三个弟妹,撇开早夭的五弟,如今与太子相争的,是三弟,我还有个四妹;她们两个都是别的妃子所生。我一出生,母后就已经是皇后,我很是得宠,所以后宫嬪妃那些个勾心斗角、你争我夺,我从没瞧见过……或者该说视而不见。」
    「可你大姊却很清楚?」
    「嗯……许是母后对我的宠爱改变了大姊吧?还是她其实早就打算要将我们这几个对她造成威胁的弟妹全都剷除;我不知道原因,只知道我是她第一个动手的;她要我出使西荻,然后暗中派兵杀了我,我侥倖未死……」接下来的故事,娜仁其木格都清楚了。
    聿珏紧握双手,用力到她以为聿珏的掌心要给她掐出血来。她搭上聿珏,始知她的手抖得厉害。「所以你现在回来了,就为了要向她报仇?」
    「那是其次,我只想着要赢下这一仗……」
    「不是其次,我看得出来,你跟你舅舅说要由你亲自对太子动手时,你的眼神是认真的……你想狠狠地讨回来……她曾加诸在你身上的一切。」
    聿珏猛然回首,那防备的姿态,就像是给踩着尾巴的猫;她与娜仁其木格僵持了一会儿,紧握的手终究放松。「与其说是想讨回来……或许我更想知道的是,她为何要对我如此心狠;真的只是因为母后宠我么?」
    她摊平聿珏温热的指掌,与之十指交扣。「我能明白你的心情……可我也不愿看你为了仇恨而迷失自己;与你相处这三年我几乎没听你讲过这些,我眼中的阿碧很是温柔和善,而非冷酷无情的。」
    聿珏自嘲的笑了,「那三年里,我最常念到的是湘君!」
    「是呀!你的湘君!」她也笑了,瞧着聿珏红艳艳的侧脸,她忽地平静下来,而先前留在聿珏眼中的愤怒,很快被宛如春水般的温柔所取代。「你……真的很爱她。」
    「嗯。」聿珏向后倚着栏杆,闭上眼,「过了这么些日,她应该到了吧?」
    「你们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就是……从主僕变成爱侣。」从都庆府回兰州的这路上,聿珏讲了许多以前在宫中的往事,独缺这段重要的过往。
    她陡然睁开双眼,「你想听?」
    「我想听!你怎么一脸讶异?」
    「不是……我以为你瞧不惯。」聿珏咬着唇,开口时显得有些迟疑。「就……女人之间的情爱。」
    「我是不理解。」娜仁其木格坦然道,「可我是也亲眼瞧见了她对你的照顾,你们之间的亲近、心有灵犀,我都看在眼里……可我还是不明白!」
    「就像你与阿日善那样,不明白么?」聿珏试探性地说,她为之一窒,一副想承认却又不甚情愿的样子。「如果你真的想听,我可以慢慢告诉你。」
    她低头,望见了她们交叠在一起的银手环,末了,她啟唇轻道:「嗯,我想听……想听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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