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旅程方便,湘君仍是听了嚮导的话,卖掉几匹马换上骆驼,秋风呼啸,除了起初几天遇见沙暴之外,剩下的日子里大多走得还算平顺。
    另一个好消息是,她们终于联络上了司徒勒。
    她在信中提及,自己已经行经喀拉干,那儿的牧人告诉她大军早已拔营远行,甚至还指给她瞧过两军交战,烧去一片林地的痕跡。她花了一点时间前往查探,找到些许未能烧尽的旗帜,辨别出是西荻的部队,又大军此去向西,从而猜出了聿珏的可能去处。
    「公主的目的若真是都庆府,司徒将军可就扎扎实实的绕了圈远路了!」李梅一语道破了湘君的心底话;她们于是让司徒勒在河曲县稍作等待,湘君这头日夜兼程,终于在几日后与他顺利相会!
    湘君虽贵为御前带刀统领,而司徒勒所领的子弟兵应无聿璋或是聿琤的细作混入其中,但两人行事仍然小心,司徒勒暗中派兵前去将湘君一行人迎入军中,尽可能不引人侧目。
    一见到那久违的花容月貌,司徒勒不禁百感交集,赶忙递上水囊,「藺大人一路自热河前来,辛苦了!可惜这儿只能准备一些粗茶淡饭,没法好好的来给你们接风洗……」
    「什么粗茶淡饭啊司徒将军!」开口吆喝的是徐朗,瞧见营帐里已准备了不少饭菜,还有酒、烧鸭等佳餚一应具全,忙不迭坐了下来。「这些比起咱们一路啃乾粮、粗麵饼要强得多了!大人!您说是不是?」
    儘管李梅等人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至少还顾得了礼仪,静待湘君后话。
    才饮了一口水,湘君环顾包括嚮导在内的一行人,嫣然一笑,「既然是司徒将军特意准备的,盛情难却,你们就大方用吧。」经她如此一说,眾人齐声称谢,然后便顾不得彼此的入席动起箸来。
    她这个御前带刀统领若在,属下用起饭来未免不够欢快;她于是应了司徒勒之邀,在营里信步而行。
    「许久不见了,司徒将军近来好吗?」
    想不到会是湘君先来慰问他,司徒勒靦腆地搔搔脸,随即自信道:「还行!与燁卿、褚将军一块儿来兰州驻军屯垦,都是自己人,又少了京城那些官场应酬,还算自在;可别小瞧了兰州,每季都有斗大又鲜甜的瓜果可享……一点也不逊于京城。」
    湘君哪里不知他是在苦中作乐,毫不客气开口戳破,「原来如此,藺某以为你经常奉谷将军的命令出外寻人去了!想不到还能待在营里享用瓜果?」
    司徒勒挺着的胸膛又消下来,「你倒是对咱的行踪一清二楚!」
    「是呢!要不我经年累月的派人往返两地,岂不是白跑了?」湘君扬高了声调,握紧她腰间的柳叶刀,「谷将军与一双女儿,也都还好罢?」
    「燁卿他好得很!两个娃儿都要习字读书了,姊妹之间一静一动的,不过都不怕生,很是有趣!你要是见着了,也能轻易上前去逗着她们玩儿,尤其萼雪,最喜欢漂亮的姨娘……」
    湘君微微侧目,司徒勒始知自己一时忘形,暴露她的女儿身,连忙遮住口来。「瞧我,能见着你太欢喜,都忘了身在何处!」他抹着脸,笑问:「对了,关于……公主的去处,她既不在喀拉干,你觉得她会去哪?咱们沿着西荻与大煌交界一路东行,都没听闻有任何大军行动。」
    美眸流盼,视线在身边的旌旗与营帐间徘徊,她低声道:「此事虽未经确定,但我有种预感,我以为聿珏她一定是捲入了西荻的宫廷争夺;想当年西荻王妃来访,我与她跟王妃之间多有交谊……聿珏既然苦等不到咱们的人马,或许转而求助于王妃也说不一定。」
    他不由惊道:「会这样吗?我是说……虽然公主惦记着故人,可别人未必能信得过她的说词,西荻王妃也不是说见就见……」
    「别人我是不知道,但我所熟识的聿珏,必定能想出方法的。」湘君对聿珏可是深感信心,「敢问将军,你这回领了多少人马过来?」
    「我一遇见那群蒙古人就连夜赶回兰州,为求迅速,这回只领了五千名将士过来……怎么了?」
    一听到数量,湘君便顰眉叹息,「这一点人手恐怕不够;不过所幸咱们现在就要折回都庆府,只消用飞鸽传书,请谷将军多调些人过来会合也是可行的。」
    「依你之见?」司徒勒全然摸不着头脑,但至少知道兰州距离都庆府,要比喀拉干近多了。
    「少说也得拨个两万人。」湘君拊掌,「多则不利行军,少则无法压制敌手……两万应称得上恰如其分,再者,咱们可不是找到聿珏就能交差!」
    湘君短短一席话提醒了他,找到聿珏只是基本,随后还有事关皇位的夺权内战……司徒勒不禁背脊一凉,「说到这个,圣上知道吗?就是云暘公主依然健在,而你……」
    她深深一叹,「圣上对此很是清楚,也明白太子与魏王相争在即,我已十多日没能掌握京城与洛阳间的消息,兴许在咱们俩交谈的当下,已经开战了。」
    「已经开战?咱们可到现在都还没能把人给找着!」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能说服圣上让我亲自出来找人!」她偏着头,面色凝重,「即便如此,还是赶不及……不过也可说拜此所赐;他们如今只能在意眼前的敌人,咱们就像消失了一般,得以在此处大展拳脚!」
    虽说是阔别许久,此时的湘君,确实与她刚入宫那时差别甚大;司徒勒定定地望着她,「为了云暘公主,你当真可以拋下一切,不管是名声也好,还是身分也好……」
    「我只是依自己的意愿行事罢了!」湘君轻描淡写的道:「天色已晚……咱们今夜好生歇息,明儿个就请司徒将军吩咐大军即刻拔营,往都庆府的方向去!」
    司徒勒轻叹,随即打起精神来,「明白!我这就去吩咐!」
    *
    由于大军推移多欠粮草,布塔娜又遣人向附近镇上、农庄添购粮草,且是用上了自己积攒下来的俸禄。
    或有人碎嘴道:既然要用,抢来便是,她是西荻王后,又兼摄政之职,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她不仅能拿,还拿得理直气壮。
    然而她却不作如是想,「既是西荻臣民,我身为一国之主,护着他们尚且来不及,又怎会横徵暴敛,坏了他们一年辛勤?」她如此坚持,反倒引来不少百姓嘉许。
    大军于是再度开拔,一口气推移来到城外二十里处,远远眺望已能瞧见都庆府的城池,乃至于滚滚东流的河水。
    为免聿珏身上的伤口再度復发,布塔娜原想另外准备一辆马车给她;可一个外来的汉人女子焉可受到王后如此青睞?担忧落人口实,更怕聿珏的身分提早曝光,布塔娜于是推说是给刘弘搭乘的,聿珏深知她的用心,频频称谢。
    「你谢什么?别说你为她受了重伤,咱们察哈尔旗此去折损了一半的人马,就算往后凯旋,少了这么多男人,谁来保护咱们部族、圈养牛羊?」娜仁其木格冷冷地数落道,「即使她后来把壮烈牺牲的人全给厚葬了,那也换不回任何一条命!此番决战,得胜了让她称王去,流得却都是跟随她的那群将士的鲜血!」
    打从她醒来之后,娜仁其木格对布塔娜的怨懟就没少过。她知道娜仁其木格难过,满腔悲愤无处发,只得全往布塔娜身上撒去,可是打仗哪能不死人?站在较公正的角度来看,要不是布塔娜及时出击,牵制住了城寨里的大批敌兵,用上最快、最残忍的火攻求胜,察哈尔旗能否存活一半人手都是疑问。
    「你这么说,我虽认同,却也不禁感到难过,甚至是愧疚了。」
    「你?」娜仁其木格奇道:「为何要愧疚?指使咱们勇士卖命的又不是你。」
    聿珏挽紧她的臂膀,勉强一笑,「因为我要是真回大煌,所做的事情恐怕也比王后好不到哪里去。」
    娜仁其木格心头一凛,她不在意布塔娜怎么想,那些伤人的话于是轻易脱口而出,可要是换成了聿珏,她再有满腔愤恨,出口前也得思量再三。
    「你与她不一样!」她撇开头时,带了点执拗的道。
    「可若你指得是争权兴战,我与王后,还真没什么不同。」娜仁其木格不愿聿珏继续说下去,只能草草了结这话题。
    她搀着聿珏走回察哈尔旗的营寨;经过先前一场大战,营里变得有些空旷,虽然是跟着大军一齐过来,想当然耳,布塔娜不会狠心的再让他们剩馀的人手参与这场决战。
    除非有些人自愿编入其他旗一同上阵,那就另当别论。
    聿珏的脚虽没伤,在昏迷摔下马那一记却不经意伤着了腰背,行动起来有些不便;她们缓慢地走着,经歷过那一战的族人看见聿珏来到,不管之前有无熟识,这回全都纷纷围了过来,不是指着聿珏称讚,要不就是窃窃谈论着她那一战的功绩。
    聿珏装作若无其事,反而娜仁其木格很替她开心,「你听听!先打败了巴特尔,又与阿日善擒杀一名敌将,你还真行呀!我怎么就不知道原来阿碧这么厉害?」
    「你别损我了……都弄成这副模样还厉害呢?」
    「可惜此战一了结,你就会想法子回去对吧?」聿珏挑眉,而她继续以惋惜的口吻道:「要是你就此回察哈尔去,看上你又准备说亲的,一定不会只有咱二哥!」
    聿珏倏地睁大了眼,而娜仁其木格一派正经,她霎时间竟难辨真假。「你、你瞎说什么!我可是嫁了人的……」
    「但你这朵名花的正主儿咱们连瞧都没瞧见呀!」娜仁其木格以肘顶她,「出彩的姑娘难寻你不知道?」
    聿珏难得害臊,娜仁其木格忍不住又笑话她几句,直到行至一处营帐,那日苏张着包得厚实的两条伤腿,一边使劲的整弄着弓,与他同样身为工匠的几名族人或是打磨弯刀、整理箭矢,即便身揹大小伤势,总归一句就是间不下来。
    「哎哟!阿碧,是阿碧!」那日苏一吆喝,所有人全都抬起头来,聿珏伸手去抹脸,始知她压根儿就没再抹上煤灰;成群男子老老少少的衝着她笑,更让她显得侷促不安。
    「你们不是伤了?还在这边弄这些活儿,还不赶紧养伤去?」
    面对娜仁其木格的吆喝,另一名男子皮皮的笑着,「还说呢,都是因为躺久了手痒才……」
    「就是说!都这样了,没法子跑马也不能操练,弄点活儿来做都不成?你哥跟阿日善方才还在分派收缴来的铁戟给能打的人,能走能动真好呀……」
    「分派铁戟?为什么!难不成他们还想再打?」娜仁其木格语调陡高,回话的人一副说溜嘴的尷尬模样。她一把揪起那人的衣领,「说!我哥跟阿日善人在哪!」
    「刚、刚刚还在那附近……」他指着不远处的岗哨;她气得脸红脖子粗,却是撇下聿珏,逕自找人理论去了。
    「这小姑娘还真悍!偏偏是咱们未来的旗主夫人,这下可有得受了!」那日苏笑望着她的背影,回头对聿珏说道:「你站着我要聊天还得抬头,不如坐下来说!」
    聿珏于是扶着腰背,小心翼翼的挨身在那日苏身边落座;他正整弄着弓臂,又把包覆着牛角的两端磨削得轻薄光滑,动作熟稔俐落,聿珏不禁好奇问道:「这是谁的弓?」她记得阿日善把弓拋给她时,已是缺了一角,肯定要重新造过。
    那日苏神秘一笑,「这个呀?」他又磨了两下,准备绑上弓弦,「是做来给你的!」
    「给我?」聿珏不禁呀然。
    「嗯!王后特地吩咐了我造把最好的弓给你,说是……」他专注在手头工作,为免分心,聿珏也不敢催促,「说是送你作为礼物!你这回立下的功劳着实不小,连岱钦都在说。」他衝着她一笑,系妥弓弦,又试着拉了几下。
    「要不是身边有拉克申跟伊勒德在,我早死在敌兵的围剿之下了,也没法子立什么功。」
    那日苏摇摇头,「别谦虚了!能杀那彪形大汉,没点本事是办不到的!我那两个儿子要是有你一半勇猛就好了……你手好了没?能试么?」他扬了扬方系妥弓弦的弓。
    「暂时还有些困难!」她老实道。
    他了解似的搁下弓,又问:「那把短匕,带在身上么?」
    玄铁短匕她是寸步不离身,之前拿来杀巴特尔之后,她草草拭净就一直藏在靴筒里。她摸出来,递给那日苏时不忘提醒,「这很利,拿的时候千万小心。」
    「我知道!听伊勒德说过的。」那日苏瞇眼细瞧,用銼刀稍微磨去表面锈斑;此匕通体漆黑,刀刃左右对称,不偏不倚,他翻转着欣赏,嘖嘖称奇。「这匕首哪儿来的?」他张大了嘴,就像发现了什么稀奇的宝贝。
    聿珏一窒,低着头勉强笑道:「是我娘亲给的,说是难得的宝物;至于铸造的人究竟是谁,我也不知。」
    那日苏仔细抚摸着剑脊,在护手附近触摸着一小段刻纹,「那个……格杜,有油否?」他吆喝,对聿珏笑道:「涂点油防锈!」
    聿珏不疑有他,「有劳了!」
    「别这么客气!」他取了油,在刻纹处来回刷过几道,待油渗入其中,如大鸟展翅般的纹路登时浮在眼前。那日苏微楞,知道这不管怎么看都不似寻常鸟纹,感觉就像是凤……
    她见他涂了一小段就停顿下来,「发现什么了么?」
    「啊!没什么,这短匕真精巧!」油很快涂满整支匕首,以布拭去多馀的油时又忍不住多瞧几眼。「要不是你说这是你娘亲给的,我还真想跟你换来!」
    聿珏微微一笑,很是感激的接回短匕,「可惜就只有这一把……我是睹物思人,这把匕首对我而言意义重大,决计是不能轻易捨弃的。」她宝爱的抚过,很快收进靴筒里。
    那日苏在脑海里找寻着该纹路的印象,未几,依稀思索出了一点头绪;聿珏伸展着腿脚,他见状急道:「要走了?去找娜仁其木格么?」
    「哦……没有!只是腰背疼,一个姿势久坐不舒服。」聿珏换了个坐姿,瞧他又着手下一把弓,「我待在这儿,莫不是影响到你干活?」
    「不、不会的!我刚刚是在想、想事情!」他草草一笑,而聿珏挑眉,彷彿静待他后话。他挠了挠头,在问与不问之间挣扎。
    她于是主动打破沉默,「那日苏,我这把匕首,莫不是有什么疑问?」
    「你的那把短匕,上头鐫刻了一小点凤凰徽印。」那日苏吐了一口气,正眼面对身边的美姑娘。「那不是俗物,而是要有相当身分的人才拿得起。
    「阿碧……你究竟是什么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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