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她去找你了!」阿碧狐疑反问;瞧见阿日善惊恐地瞪大了眼,一股恶寒不禁直往上窜。「伊勒德那边呢?会不会是去找她二哥了?」
    阿日善用力地摇摇头,「不可能!伊勒德为了犒赏眾人,都在杀牛宰羊忙乎着,我去探过头,他说没看见!」
    自知事态严重,阿碧丢下草料,随意抹了抹双手道:「我跟你一齐找去!」
    他们一男一女就这样奔回族人的扎营处逢人就问,并不所有人都认得娜仁其木格,熟识的人听闻消息,很快也便自告奋勇帮忙找,只是找来找去,就是不见人影。
    「莫不是跑出去了?」那日苏手握着两把牧草追了出来,「我刚刚这样一路餵过去,好像没见着她的马。」
    听闻娜仁其木格可能是骑着马出寨,阿碧忽地脸色一变。阿日善没放过这点蛛丝马跡,连忙追问:「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她昨儿个晚睡得挺不安稳,还因为咱们放火把林子烧了赶那群伏兵出来,担惊受怕了好一阵子,之后进来此处安顿也没同我说上什么话,所以……她莫不是骑着马到外头散心去了?」
    散心!这片草场虽是他们的地盘,可昨儿个的伏兵明摆着表示他们已经到了这附近伏击,隻身一人在外肯定是危险的!阿日善往马场处奔了几步,阿碧立刻上前抓住他。
    「你要做什么?」
    他咬牙,「她是我的妻子!我当然要去找她……真不该让她过来的!」
    「慢着!冷静一点儿,营寨皆有西荻将士把守,先过去问一问再找也不迟……」
    「等不了了!」阿日善狠狠擒住她的手,他下顎抽紧,双眸像是要窜出火来。「这附近肯定不止一支军伍,万一她出外不小心给敌兵哨探捉住,或甚至伤了,我肯定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阿碧给他这声低吼震慑住,他没等她回应,逕自甩开她去找马匹。她大吼,再度跟上。「我陪你一块儿去!娜仁其木格走丢了,我也有责任!」
    像是嫌眼下情况还不够慌乱似的,一名矮小的男子快步奔来,朝着她们喊,「阿日善!」
    眾人立刻让开了一条路。「乌恩奇?怎么了?」
    「公主、公主她……请你过去一趟!」名叫乌恩奇的男人瘦得像人乾,他撑着膝,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让人误以为他随时都要晕倒。
    「告诉她我现在没空……」
    阿日善虽表现得气急败坏,乌恩奇却是抬起一掌,示意继续说下,「她说底下的士卒在小丘附近……捉到一个全身漆黑,做男子打扮的姑娘……那姑娘……自称是你的妻子!不知是不是娜仁其木格……」
    「娜仁其木格!」阿日善二话不说,一把推开乌恩奇的奔向另外一处;阿碧紧跟在后,两个人像一团旋风般的跑开,让所有人只能瞠乎其后。
    「没事儿吧?」接住乌恩奇的那日苏拍拍他肩头让他站稳。
    「没事……那个跟在阿日善背后的黑脸是谁?」乌恩奇搔了搔头,直觉认为能跟在盛怒的他身边,肯定不是个简单人物。
    「那个啊?」那日苏哼笑了一声,「你只管叫她黑脸吧,虽然看似不起眼,或许出乎咱们意料的……大有来头呢!」
    ***
    娜仁其木格双手遭绑,迫不得已的入了营帐与布塔娜打了照面。
    在入营之前,两个追上她的士卒已经将她的腰刀给缴了,因此她现下手无寸铁,身后又有两把枪矛对准她的背心,只要公主一声令下,随时能扎她个透心凉。
    布塔娜就像赏玩似的欣赏着她的佩刀,娜仁其木格嘟着嘴、沉着脸瞪她,布塔娜也注意到她的神情,却像是毫不在意似的掛着笑容。
    「你说你见过我?」布塔娜以指轻触这把造得精巧的佩刀。她纯白的颊边装饰很是繁复华丽,虽是西荻王后,穿着打扮却还是保有部族风格。
    「嗯……送你出嫁的时候。整个察哈尔旗的人几乎都去了,我跟着其他姑娘在大人腰腿间挤来挤去,也只能勉强瞧见车盖,以及旗面上绣了大大的『刘』字。」
    「你那时几岁?」
    「十一、二岁而已!也不想想你都已经嫁了六、七年……」最后一句是嘀咕着说的,背后的兵卒喝她一声,她面容微皱,硬是忍了下来。
    「这么说,你现在也不过是十八、九岁……原来阿日善娶了这样一位活泼玲瓏的大姑娘?」布塔娜挑起眉头来,款步走近,「行了,你们下去吧。」
    两名将她押解至此的士卒面面相覷,「王后!您的意思是……」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意思;还不退下!」她果断地拿出王后的威严,两名士卒不敢耽搁的退出营帐,只留下她们两人;她挥舞着腰刀,动作俐落熟练,娜仁其木格望着她襟口处的鸟纹,直到她走至娜仁其木格身后。「你是独自跟在大军后头?否则又怎会给咱们的人逮着?」
    「我、我是跟阿日善一齐过来的……就安插在营伍里。」
    「你知道阿日善率兵过来是做什么的?」布塔娜语调陡硬。
    「当然知道,是来杀人的对吧?」她脸色一白,莫名感觉又像闻到昨夜里的焦炭味。她忍不住作呕,一边庆幸自个儿方纔没吃东西就偷溜出去,要是吃了,肯定要在公主面前丢脸。
    「你要这么说也可以;阿日善想必很疼惜你这个年轻貌美的妻子,又怎么愿意让你跟着一群男人出征?」
    娜仁其木格动着遭捆的双手,「那是因为我有不得不的理由……」
    「什么理由?」布塔娜蹲了下来,她感到背脊处有个硬物轻轻抵在后头,「说实话!否则我就把你当作敌军哨探论处,用你的佩刀把你给杀了。」
    娜仁其木格咬牙,知道自己不小心闯了祸,这次无论如何布塔娜都不会轻易放她过关;事到如今,只能透漏阿碧的事情来换取时间。
    「王后!」娜仁其木格还没开口,帐外便匆忙的又探头过来通报。「薛大人回来了!」
    布塔娜抬起头,「哦?请她进来。」她收刀起身,抹过娜仁其木格的头巾,「你该庆幸有人替你争取时间,好让你把那套彆脚谎言编得更妥当一些。」
    「我没有说谎……」
    进来的女子一身宽袖长裙,戴的帽子也非寻常西荻官员,自然更别说与她们族内各旗的打扮相比。
    「原来王后还接见了其他人?薛某莫不是打扰了?」自都庆府回到此地的薛崇韜拱手行礼,约略瞧了下跪遭绑的娜仁其木格一眼。
    「此人在这附近驾着马,行踪诡异,我的士卒这才将她擒回。」布塔娜简单叙述过一回,迎向薛崇韜,「刘咸怎么说?」
    薛崇韜是大煌后续派来的使者,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待在都庆府,她透过薛崇韜再三表达称臣效忠之意,希望能藉着大煌军威就此推倒刘咸一派,不过却多次碰壁;迫于刘咸的压力,她于是离开都庆府,带着拥立她的兵马回到喀拉干,刘咸随即策动了朝中大臣要摘去她摄政之权。
    而从阿日善昨夜碰着的伏兵来看,刘咸欲对她,乃至于同父异母的弟弟下手,只是早晚的事。
    薛崇韜皱着眉叹了一声,「即便我数度威之以势,言明只要两造动起干戈,我朝肯定要派兵前来,世子仍铁了心要废您职权……如今都庆府内全由世子一派把持,支持王后的朝臣不是遭到幽禁就是入罪下狱,风声鹤唳、惨不忍睹……」
    「为保自身权力,竟能够罔顾先王遗愿……」布塔娜愤愤不平的握拳,眼神亦是锐利如刀。
    「圣上之所以按兵不动,乃是期盼两造能大事化小……假若真动干戈,边境大军随时都能进发;薛某近日愿再替王后上奏请命,务要请圣上调动兵马……」
    布塔娜抬起一掌制止,「薛大人有这份心,布塔娜心领了;说到底这还是咱们的家务事,我已经向大汗求援,此役无须劳动大煌出兵,也能化险为夷。」她唇畔逸出嘲讽的笑,而薛崇韜只把头垂得更低一些。
    「不过多亏薛大人在,西荻才能又保了几年安寧;只是战火将至,为免波及您这位来使,还请您把握时机,速速回大煌避难去。」
    薛崇韜不禁面露苦笑,布塔娜摆明认定她已无利用价值,留在身边也只是负累。「王后的好意,薛某心领了!只是我尚有一些政务军情要与王后您讲,不过您还是先处理眼下之事……其他事宜,就留待您间暇之馀再谈!」
    「嗯,有劳了。」
    薛崇韜鑽出营帐,兀自盘算着脱身之道,眼前却有两名男子大步前来,皆作外族打扮,前者英气逼人、壮硕威武,而跟在身后的男子身材矮小,面貌即使染上一层奇异的黑灰,五官眉清目秀,与为首者截然不同。
    她定睛欲瞧,而那黑脸男子随即低下头,经过身边时似乎瞄了她的长袍,可惜二人并未对上眼,他们匆匆赶抵布塔娜的营帐,通报之后鱼贯而入。
    薛崇韜甩甩头,猜想是自个儿眼拙,糊里糊涂地将来者与脑海里某个曾见过的面貌混在一块儿,「究竟是像谁呢……」她几番想明确忆及那人的名讳,却是不能。
    *
    阿日善急冲冲的撩开营帐,在那儿遇见了审问的布塔娜;而她手里握着的佩刀,正是娜仁其木格佩带的那把!
    「阿日善!」一瞧见夫君前来营救,娜仁其木格凄婉的喊了一声,撑着挺直的身子差点没软倒下来。
    「娜仁其木格!」他蹲下身来搀扶,听闻妻子呜咽声,又怒又急地将她收进怀里,「你……你上那儿去了!怎会给人抓到公主跟前来……」他飞快地替妻子松绑,细瞧手腕上的勒痕,心疼的凑近嘴边亲吻,「怎么回事?我发疯了找遍全营伍,没人瞧见你……」
    「对不起、对不起……」她哭得抽抽噎噎,只来得及瞥了阿碧一眼,随即依恋的把脸埋进夫君的怀壑里。
    「她一个人在营外跑马,全身黑不说,穿着又跟族内男子无异;她奔到小丘附近,给岗哨的士卒当成了敌军哨探。明明是会说汉语的,她也不解释,逕自掉头就跑,等捉到我跟前,她才供称是你的妻子。」布塔娜凝望着紧紧拥抱的夫妻,蹲下身来递出佩刀,「没想到会是这种见面法……看来真相大白了。」
    娜仁其木格颤抖地接下佩刀,原先视她为敌的布塔娜转而漾出笑容,柔化了那脸冷肃严酷。
    「不过,尚有一事未明。」布塔娜主动伸手,连同阿日善将娜仁其木格搀起,「你怎么会让你的妻子随你出征?战场上刀剑无眼,除非必要,我也断然不会轻易领兵出征去,而你竟让你的妻子混在一群男子里头,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当如何是好?」
    阿日善脸色铁青,「王后教训的是!实不相瞒,娜仁其木格除了担心我的安危之外,她还为了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人?」
    娜仁其木格举袖抹了抹脸,指向打从入营帐后就一直缩在旁边的阿碧,「就是她!我之所以不惜一切也要跟来,就是为了带着她到公主面前来!」
    「把他带到我面前来?」布塔娜不无惊愕,乍看之下还以为阿碧是男子。「我们……见过么?」
    阿碧迎向布塔娜,在发现故人的面貌美丽依旧,不禁喜出望外,「是,在长安曾有过数日之缘。」
    布塔娜为之一怔,此人的口音彷彿唤起一丝记忆;阿碧当着她的面抹去部分黑灰,她不由瞇细了眼,「你是……」
    「你还记得我吗?」阿碧清楚自她眼中看出近乎熟悉的感动,一颗心倏地提得老高,布塔娜还记得她!
    「布……」姊姊。
    「不。」
    布塔娜眸间的感动瞬间被掩藏,她摇摇头,别开脸面时坚决的近乎无情。
    「我不认识你。」
    阿碧满腔热情瞬间被浇熄,心情彷彿瞬间从云端掉到谷底;娜仁其木格与她瞠目相望,同时理解了阿碧与故人相见,以及渴望自布塔娜口中得到身分上证实的心情,瞬间化成乌有。
    「我不知道你听了什么,认定这个姑娘是我的旧识,甚至还说要带她来与我相见!」上扬的语调活像事不关己,布塔娜逕自笑道:「总归一句,你们想必感情好得不似一般,寧愿为了对方着想也要以身犯险?可惜打仗不是儿戏,念在都是女流,我可以让你们与族里的勇士分开歇息,从此以后,行军打仗就全交给阿日善吧!」
    此话说的大气,却是把阿碧急于报恩的心情置于何处!「这……」
    她还来不及反驳,阿日善已是收紧搁在她肩头的臂膀,「虽然阿碧才智卓绝……但王后所言正合我意;娜仁其木格,你们俩就待在王后身边罢;不管伊勒德还是我,乃至察哈尔的亲友们才能放心。」
    娜仁其木格先瞧瞧阿日善,再转向阿碧难掩受伤、失落的脸;阿碧的脸一定就像镜子般,反映着自己的模样。
    「好吧……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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