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刚至,京城里的人就像是享受着寒意般,脸上皆带着笑互相道贺,连串爆竹声响个没完,张灯结綵的好不热闹。
    然而,在将军府里却是欣喜之间夹杂着忧心焦虑,两位宫女忙进忙出,一群人帮不上忙,只得乖乖在外头候着乾焦急。
    不为别的,聿珏肚里的孩儿拣了个良辰,悄然无息却又惊天动地的来报到了。
    之前曾来检视的產婆说得没错,聿珏的肚里真的怀了两个娃娃,皆是女儿,为了顺利產下两个孩子,聿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所幸最后母女皆安。
    「殿下您瞧瞧!」
    两个娃儿的哭声响彻了将军府,累极倦极的聿珏浑身乏力,能支撑她还醒着的动力,当是那掛心于孩儿的母性。
    两个孩儿一个在谷夫人身上,另一个原先由知更抱着,后来才交给褚千虹。
    「聿珏,猜猜哪个是姊姊!」褚千虹笑中含泪,脸上的欣喜全然不亚于得了孙儿的谷夫人。
    聿珏给画眉稍稍撑起身子,轮流照看着两个孩儿的神情显得有些呆楞迟钝,她弯唇一笑,「我不知道……太像了……」两个娃儿小脸皱巴巴、红通通的,又都裹着红巾,完全无法辨别。
    「你瞧瞧,这女儿像不像燁卿啊?」
    难得看见谷夫人笑得如此开怀,聿珏不忍拂了老人家的意,忙不迭頷首;门外传来谷仲良吵着要看看孙女儿的叫嚷,以及柳蒔松的喜极而泣,还有那不及分清的祝贺声全都搅在一块儿,聿珏勉强碰了碰大女儿的小脸,便在知更、画眉的照料下入眠了。
    远在厅堂处,白丽代替聿珏照料海东青时,遥想着聿珏女儿的样貌,抚着肚皮时不禁多了几分期待。
    聿珏安產的消息很快便传回宫中,皇帝喜出望外,除了差人备上贺礼外,亦亲手题了两个孙女儿的名字,长女檀华,次女萼雪,名字承袭了象徵母亲云暘公主身分的朱云绣袍而来。
    御赐名讳已下,对于孩儿名字早有准备的谷家,只能无奈作罢。
    待歇息过,聿珏亲自提笔告知谷燁卿孩子已安產,把信笺折妥交与差使时,还与白丽相视一笑。
    「将军要是听闻了殿下一回生了两子,肯定惊讶得合不拢嘴!」
    「说不准他一听了,急着想见女儿,一下子就把女真给打垮了!」聿珏应和着,虽是玩笑话,却着实道出了她们的心声。
    「不知道燁卿跟聿璋那头情况怎么样了?」许是大雪把马匹也给困住了,距上回接到信笺已是近月的事儿。
    「殿下稍安勿躁,如今大雪纷飞,不管是聿璋也好,还是谷将军,纵有通天本领也无用武之地;还是得等天气变暖了才有转机。」
    聿珏顰眉,白丽则打开那张由湘君捎来的设计图,「对了,这张图,你研究得如何?」
    「无晏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对于能否真做出来,也还有些疑虑。」
    「是么?不过湘君说此物厉害,咱们也得找个人试着把东西做出来才行。」聿珏回想着短笺上湘君告知的那些宫内情况,衷心期盼着皇帝的病能快点好起来;如今朝政由梅相大权独揽,让她甚感忧虑。
    另外一件忧虑之事,就是她与湘君又是阔别数月不见。
    「无晏再与韵妃娘娘商讨,肯定能找着值得信任的工匠。」
    聿珏支着颐,望向鸟笼的视线显得有些迷离。「说起湘君……之前父皇差人赐名时,我还以为肯定会让她过来,如今又过几日,这年节都要尽了,还是不见踪影。」
    白丽抬眼,聿珏窝在软榻间一脸不快;明明两个女儿平安健康,谷夫人也找了奶娘来照料孩儿,凡事用不着她担心不说,甚至褚千虹也抢着照顾,把两个女儿视若己出。
    她除了担心谷燁卿的安危之外,却是把其他心思都放在皇帝身边的那个人身上?而白丽甚至有种错觉,认为聿珏在意她口中的「湘君」,相较于谷燁卿仍有过之。
    「她为什么不来见我呢?莫非就因为她给绑在父皇身边难以抽身?」
    白丽不禁皱眉;何时见过直率的聿珏对哪个人如此牵肠掛肚?
    「比较起这个,殿下应该把心思放在如何增加自己的势力为上,无晏先前请人调了这回科考甲等及第的结果,有一人想请您亲自见过。」
    这回甲等及第者有四十人,其中状元、榜眼由男子拿下,然则女探花无论是言谈、文论皆为高妙,且考核远远压过眾人,会屈居探花,除了此女乃布衣出身外,更重要的是——顶了一张其貌不扬的麻子脸。
    白丽先行见过此女,见识过谈吐气度之后惊为天人,下定决心要向聿珏推荐此人。
    「就是你之前讚不绝口的薛崇韜?」
    白丽点点头,「无晏到底还是聿璋的妾,在大军凯旋之前,我得给您再找个替您瞻前顾后的帮手才妥;无晏以为,薛崇韜便是那万中无一的人选。」
    「我明白了,那便找个机会请她直接过来将军府……」话还没说完,婴儿的啼哭声便穿过门廊,聿珏一跃而起,赶在褚千虹抱着娃儿过来前赶了上去。「怎么了?哭成这样?」
    「方才餵过了奶,也没屎没尿的……我猜肯定是急着找娘,才连忙把她抱过来!」
    褚千虹虽热心,到底与她一样是带孩子的生手,聿珏接过来以脸颊碰碰孩子的额,又探探她脖颈,皱眉道:「兴许是太热了?都是汗,我来给她换件衣裳……真可怜,檀华儿不哭不哭……」她心系孩儿,语调焦急,处理起来却是沉稳非常。
    瞧着聿珏走远,褚千虹与白丽对望,讶异的道:「我还没跟她说是檀华呢!」这么快就认得出来?
    白丽给她牛铃般的眼逗笑了,「孩子毕竟是殿下所生,究竟哪个是哪个,她当然清楚!」
    她抚着弓弩的设计图,在遣人委託韵贵妃寻找工匠之馀,又想到另外一件需要打听之事。
    *
    凤藻宫里,邢朝贵将圣旨宣读罢,轻轻交付到接旨之人手中。
    「卑职藺湘君,谢过陛下恩典。」她抬起头,芙顏之间彷彿照了层寒霜。
    「来人,给藺护卫更衣!」邢朝贵吩咐左右之后暂时回避,等到湘君綰发上簪,穿上一身宫装之后,他皱着眉头,重新将柳叶刀交到她手中。
    「邢公公……这是?」
    不仅如此,从褪下的朱红官服间,他再拿起腰牌系上柳叶刀的刀衣。
    「卑……妾不明白您的意思?」
    那声「妾」,别说湘君自己,就连他也听得不甚习惯。「你在咱家面前还是自称『卑职』便行……不然就直接说『我』吧?」
    湘君也差点没给搞糊涂,只得从善如流。「我……这柳叶刀与腰牌,仍属于我?」
    邢朝贵点头,而湘君登时一阵头皮发麻,「藺护卫仍是藺护卫,只不过现在又多了个『湘贵人』的身分。」
    意思是她既保住了原有御前侍卫的身分,也是妃嬪?
    这样的官,闻所未闻!
    『朕本以为这样就够,直到病了这么一场,朕才发觉自个儿错了……朕想时时刻刻都见到你,而不单只是在朝堂上……』
    直到此刻,湘君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在朝堂上,她是四品御前带刀侍卫;然而在寝殿、在后宫,又是湘贵人!
    既有武职又是妃嬪,意味着不管是寝殿还是朝堂,她都能到!
    可至少有一件事能够确定——她将不再是百姓口中的藺青天、钦差大人,皇帝不会愿意放她离宫的。
    为了将她绑在身边,皇帝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是不?
    「别说是你,连咱家都吓了一跳……除了太后摄政外,后宫妃嬪干政乃是大忌,可圣上病重时已是让你这带刀侍卫破例入寝殿……咱跟在圣上身边近二十年,还真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饶是当年的皇后娘娘也没能做到!」
    邢朝贵压低声响,对着她又是一叹,「你得知道,圣上绝不是个贪恋美色之人,要不后宫就不会只有几个美人待着。」
    这是在说她不够美艷,还是皇帝比较起美色,更重视才德?湘君忽觉有些哭笑不得,「卑职……明白。」
    邢朝贵转而笑开,「你的美色不在话下!圣上经常与你独处,想必也是早已临幸于你,这纔破例封了你这样的官!」他欲拍她肩头,在瞄到她那湘妃罩衫时又悄悄地收回手来。「这可是藺家的光荣,无上的恩典!」
    湘君登时羞红了颊,「不、不!我没……」
    「啊!是咱家多言了,还请湘贵人恕罪。」他笑瞇瞇的,刻意交互喊着两个身分;湘君握着柳叶刀不住颤抖,内心五味杂陈。「差点忘了!你已接旨,赶紧先去面圣吧!圣上这几日除了听闻云暘公主喜获明珠那日开怀之外,接连几日又萎靡不振,你得劝劝圣上,好生振作才是。」
    湘君不知该如何辩驳,索性不再多言;一路赶至寝殿,身后皆有宫女随侍,儼然是后宫妃嬪的仪仗。
    然则没有哪个妃嬪还能手握御赐宝刀,行武职之事。她的乌纱帽虽已给这釵鈿发髻取代,刀上掛的四品侍卫令牌却还在,她既能以侍卫身分出入皇宫,更能以妃嬪之姿踏入后宫。
    她这样的职位无前例可援,恐怕……后头也将难有来者?
    左右瞧见她换上女子装扮,除了讶异外,禁军侍卫间更带了几分惊艷,连御前带刀统领高福也不例外。她拢着裙襬,大袖间的幽兰随着朔风翻飞生姿,柳眉星目间既显贵气,也仍存有带刀侍卫的凛然无畏。
    入殿之前,她特意交出柳叶刀与腰牌,宫人见着是她来到,除告知皇帝正接见着梅相之外,并无任何阻拦。
    华美衣衫在地上磨出声响,越高品秩的衣饰越繁重,走起路越发摇曳生姿;后宫佳丽争奇斗艷、勾心斗角,无非就是为了这个。
    然则,湘君却怀念着轻盈自在的朱红官服。
    她自在的跪于帘幕前稍后,仔细聆听着里头的交谈声响。
    「……无论如何,西荻那头绝不能再出乱子!」皇帝就连说出这番话都像是卯足了劲儿;湘君不禁为之忧心。
    「臣明白,既然如此,还是得派个使臣前往调停才妥,人选的话……」梅孟晁期期艾艾的,正打算开口商量,不料皇帝大方赐权,摆了摆手。
    「朕信得过你!就说是朕的旨意,尽量找到一个能当大任之人来……」
    他瞇细了眼,试探道:「敢问圣上,就算是皇亲国戚也……」
    「国难当头,由不得任何人说不!」
    皇帝拍响床榻,令湘君为之心惊,梅相那厢却反而像吃了定心丸一般,拱手道:「听圣上如是说,臣就放心了。」
    皇帝瞄了帘外,瞧见是湘君来到,不禁咳了一声,「接了旨就进来罢,何必跪在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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