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布帛,聿琤向皇帝展示着这具新造的机簧弩。
    「父皇请过目,这便是日前儿臣下令新造的弓弩。」
    「哦?」皇帝很有兴致的上前观看,「这个弩看起来很细长,没之前朕看过得这么大。」他捧起来轻压机括,转而碰着尾端的圆盘。「这是做什么用的?」
    「回圣上的话,此乃绞盘。」傅迎春就是此弩的设计者,「往昔军中所用之弓弩,非力大无穷者不能用也,微臣造此弩正是为了补足此点,有了这个,人人都能开此弩,尤其是女兵。」
    「怎么用?你给朕试试。」
    傅迎春脚踏弓弩前端拉把,双手快速绞动绞盘将弓弦拉至定位,这才放上箭矢。
    「请圣上亲眼瞧瞧它的威力。」傅迎春弹指,院落一角则早已设置了一身披重重兵甲的木人。
    皇帝接过弓弩,瞄准之后按压机括,箭矢如电光石火般射进兵甲里,牢牢钉在木人桩上!
    「这威力……」无须查看,光是听见箭矢没入木桩的声响都足够令人吓出身冷汗。兵甲如纸一般轻易穿透,取人性命当是轻而易举。
    将皇帝惊讶又满意的神情看在眼底,聿琤连忙上前劝诱道:「这就是儿臣先前下令製造的弓弩;倘若父皇愿意,何不让御林军也配上?」
    皇帝亲自转了绞盘几圈,对这机括安排很是欣赏,在听闻过费用与工时之后不禁皱起眉头,「你说,你一口气造了五百具?」
    「是;此批弓弩,儿臣拿了自己的体己钱,并未动用朝廷分毫。」
    「那便再造三千具吧!武备之事,节省不得。」皇帝再度举弩朝木人桩瞄了瞄;聿琤与傅迎春相视而笑,任凭他把玩。
    「啟稟陛下……」湘君匆忙赶至院落,不预期的与聿琤、傅迎春四目相望。「卑职参见太子殿下!」
    「藺护卫免礼。」聿琤睨了她的乌纱帽一眼,转向皇帝,「儿臣尚有公务在身,不多做打扰,儿臣告退。」
    「那这把机簧弩……」
    「儿臣见父皇很是宝爱;此弩就留在您身边赏玩吧。」
    「嗯!湘君你来得正好!」皇帝对湘君招了招手,在她还分不清楚状况下就把弓弩递给她,指着远处的木人桩。「你来试试?」
    「可是陛下,卑职……」没来由地给皇帝塞了具机簧弩,瞪着看似精巧的机括,湘君顿显手足无措。
    「来,朕交你怎么用,左手托着这里,右手摆到机括处……」皇帝亲自教导她,如环抱般地将她圈在怀里。
    默默将皇帝与湘君亲暱举止看在眼里的聿琤,悻悻然的领着傅迎春离去。
    傅迎春将跟随在皇帝侧近的反应尽收眼底,待聿琤乘上轿輦,这才开口,「经过数月,圣上对藺护卫的兴致居然只增不减;傅某很好奇,她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这么多人因她而心折?」
    对于迎春有话直说的性格知之甚详,聿琤抿嘴,俏脸上微透着不快。「本宫说过了,别小看藺湘君,纵使无意,不管是聿珏也好、父皇也好,都要自然拜倒在她的裙下。」
    傅迎春眨眼,聪明的忽略聿琤把自己从名单中扣掉的事实。「傅某听说,无心之过最伤人;藺护卫这无意的美色,纔是最为娇艳诱人?」
    「你这女状元不仅计谋了得,这比喻也挺巧妙?」聿琤无奈哼笑着,傅迎春拱手行礼;她别开眼,支着颐道:「无意的美色是么……兴许再过不久,你对她的这声『藺护卫』,又要改了!」
    傅迎春的明眸间难得显露出疑问,「殿下认为她还能再升官?」现在的藺湘君就算不与她们作对,也绝不可能得到她们支持;即便深受皇帝宠信,要想升官恐怕难上加难。
    「不,本宫说得是改变身分。」聿琤皱眉,右掌给这天气冻得有些不听使唤,于是匆匆戴起手衣御寒。「男人心里在想什么,本宫可心知肚明;吃不着的最是珍贵可口,对于父皇而言,藺湘君就是他眼前那块看得到又吃不到的肥肉。」
    「殿下是说……您莫非打算从中推上一把?」把藺湘君从朝堂赶到后宫去!
    不只如此,她还能够藉此再打击聿珏一回。「虽然这结果对德妃是有点不好意思,但这一箭双鵰之计,本宫确实已有盘算。」
    「从藺护卫变成藺才人……」傅迎春设想着藺湘君褪下官服,改穿女子宫装的模样。「恕傅某冒犯,这有多少宫女、歌伎,乃至于禁军女兵心碎啊?」嘴巴上说「冒犯」,唇角却是像看好戏般的越发上扬了。
    「你确定只有姑娘们心碎?」
    傅迎春改口,「啊!还有那些个关心藺大人未嫁的少年才俊……嘖嘖!一个女人能迷倒这么多人,也不算白活!」
    聿琤刻意咳了两声,「总之,本宫肯定要把藺湘君给送进后宫;最好再安排一回妃嬪遴选,一旦父皇对她失了兴致,她便无足轻重,只能乖乖待在后宫里终老。」
    「殿下敢情是在惩罚藺护卫?」
    对于像藺湘君这种人,相较于肉体上的折磨,把她深深困在后宫里不见天日,还要受自己不爱的男人「宠幸」,恐怕才是最令她担忧害怕的。
    得不到的东西,她就要把它给毁了!
    聿琤挑眉,唇畔上的巧笑,艷丽无双。「你说呢?」
    *
    「没想到你武功如此之高,对于射艺倒颇为含糊!」
    在皇帝的鼓励之下,连射两箭都没能命中目标,湘君不觉得懊恼,反而是皇帝有些讶异。
    「卑职自小练刀习拳,并不善射!」湘君双手奉还弓弩,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啟稟陛下,卑职有一事相求……」
    「话虽如此,不过弩箭毕竟要较弓易学;此机簧弩乃新造,威力无穷,你看朕最先射入的那一箭,若是射中要害,必死无疑。」皇帝笑着搁下此弩,「你所求何事?」
    湘君庄重跪地,行了大礼。「前日接获边关军情,明威将军谷燁樊壮烈牺牲,这才给其馀的兵马转守为攻的机会;女真一半主力给杀得大败,满朝文武对此无不称颂。」
    「嗯!你说得没错;谷家这一回立了大功……」
    「却也折损了一名良将!」她仰起头来,神情与皇帝的欢欣鼓舞大相逕庭,「恕卑职直言,在朝廷内外皆称颂着此战夺胜的当下,只有谷家愁云惨雾,宜信侯夫人更为此以泪洗面、痛不欲生!」
    给他这么一说,皇帝终于敛起了笑容,「你想到的,朕也想到了;昨日朕已拟下詔书,追封谷燁樊为车骑将军,对昇阳侯也表达了哀悼之意,给了赏赐……」
    湘君颤着声调咬牙,「恕卑职直言!这些都只是亡羊补牢,无论是侯爷还是宜信侯夫人,乃至于与夫人比邻而居的云暘公主,要的不是追封、更非赏赐!」
    给她这么一说,总是容忍着、放任着她的皇帝也有些掛不住面子。「那你说,她们要得是什么?」
    「她们缺的,是您身为人主的一声劝慰。」
    一滴清泪,静静的自湘君眼眶跌落,她挺直身躯,殷殷望着一脸铁青的皇帝。「这场战胜,是用将士性命换来的,昇阳侯夫妇痛失爱子,宜阳侯夫人与明威将军鶼鰈情深,如此伤痛,哪怕是将女真各部夷为平地,也不足以告慰谷家……此时此刻,只有陛下您能告慰之。」
    「你是要朕亲自去见他们?」
    「如此最善……不过陛下国务繁忙,若能提笔去函宽慰,亦为上策。」
    皇帝思忖了一会儿,轻叹一声,答应了。「好罢!朕待会儿就写。」
    「另外……」
    「还有?」
    湘君抿着嘴,在皇帝的瞪视下续道:「如果能行,请陛下速速派人将明威将军的遗体接回京城厚葬;以表彰宜信侯之忠义,更能昭显陛下皇恩浩荡。」
    「朕已经差人去办了。」皇帝双手环胸,看着湘君再度顿首,「如此,可满意了?」
    「卑职自知触犯圣顏,还请陛下恕罪!」
    「你是为了谷家请命,何罪之有?起来吧!」
    「谢陛下恩典!」
    皇帝笑睇着面容哀戚的湘君,「你问了朕这么多件事,接下来换朕问你了。」
    湘君心头一顿,拱手道:「陛下请讲。」
    「你为何替谷家如此用心请命?尤其还是为了明威将军。」
    她怎么好说是因为瞧了聿珏的信笺,得知聿珏与褚千虹因折损了谷燁樊而伤痛欲绝,这才想方设法的要来宽慰之,甚至或将因此而得了个出宫与聿珏碰面的机会?
    尤其聿珏即将临盆,听她在信笺里提起,自己或是怀了双胞,肚子于是较寻常妇人怀孕略沉,起居坐卧诸多不便,如今又加上这桩噩耗,心情只怕是要跌落谷底,为此,湘君纵使急着跳脚,没能得皇帝明令的她却也无法擅自出宫,是以惶惶不安。
    她低头,回避着皇帝的探究,「陛下多虑了,若今日换成了朝中其他将军殞命,卑职依旧直言不讳。」
    「是这样吗?朕还以为你是为了聿珏。」
    她深吸了一口气,「绝无此事!」
    皇帝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指着搁在地上的机簧弩,湘君听命拾起,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晚上朕要上常清阁,玹儿最近身子还是不太好,朕去看看她们母子。」他倏地旋身,差些让湘君煞不住步子。
    面对近在咫尺的她,他扬唇,「你与朕一道去。」
    「卑职遵旨……等等!我与陛下您……」
    「嗯!你与朕一道。」皇帝坚决的頷首,「有什么不对么?」
    服侍皇帝这么久,顶多用过晚膳之后她就能回去歇息,至少在这之前,他从未命令过她陪伴到晚上。
    「不!卑职只是以为,之前从来没有……」
    「朕听说你与聿珶感情不错;皇后都已经过世这么一段时日了,聿珶却还是这般将自己幽禁在后宫里,镇日吃斋唸佛抄经,简直像个尼姑似的……」他说这番话时显得有些苦恼,「你去给朕劝劝她,她才十四岁,没必要因一时错开了药方而如此自责。」
    纵然深知聿珶是为了聿珏才这么做,到底也不愿看见聿珶如此折腾自己,湘君兀自思索着说词,应承下来。
    「还有,那张弩。」皇帝抬了抬下顎,「你就暂且先收着吧!」
    「这……让卑职收着?」湘君着实吃了一惊,当真不明白皇帝为何做此决定。「这兵器如此贵重,给卑职拿着……也没法发挥它的效用。」
    「给你练练准头!到时朕再跟你找机会比试,你可别让朕轻易得胜,明白否?」
    湘君瞧着这构造复杂的机簧弩,面有难色,皇帝覷着她笑开怀,再度追问,「湘君?」
    她顰眉,暗叹一声,「卑职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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