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底,恒远总部上下开始张罗年会,夏琳来了好几趟,除了确定公司年会那两天秦招招的行程,还提醒她晚上有个要出席的慈善晚宴。
    宴会邀请了整个望京金融圈所有有头有脸的企业家和新贵,秦招招上任不久,不算十分清楚这个圈子的水有多深,但自古金融地产不分家,总要多走动走动,才能长见识。
    “好,我知道了,晚上你和安文陪我一起去。”秦招招吩咐道。
    自从她接任董事长一位,人事部按照公司章程分门别类地给她安排了好几个秘书和特助;每次出行身后都跟着一大帮人,她看着都觉得累的慌,最后勒令他们都不要跟着了,大部分时间都是夏琳和另一位叫安文的秘书跟着。
    安文毕业于常青藤盟校,能力自然没得说,只是为人寡言少语,办事雷厉风行,和夏琳是两个极端。秦招招觉得她太闷了,就经常让夏琳和她一起共事,省的人再闷出毛病。
    傍晚七点,秦招招提前进入会场,身后穿着职业正装的安文附在她耳边低声道:“秦总,宴会名单确认过了,并没有晏伯山。”
    晏伯山现在只怕在家焦头烂额呢,不来倒也在她意料之中。
    不止晏伯山,秦招招环视一圈儿,也没有看到路家的人,更别说丁彰。
    乔家倒是来人了,乔钰哥哥膝下的一双儿女,看见了秦招招却也避着,远远地冲她点了下头就算打招呼,连近前说话都不敢。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是倚仗家族长辈而活的二代,而她已经拿回自己的公司不受任何人约束控制了——丁彰从前如何依附晏伯山为难秦招招,他们自然一清二楚,虽然心知肚明秦招招大概不会迁怒,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惹不起总躲得起。
    至于路家。
    晏承提交给警方的证据中,路存的父兄竟然也有参与晏伯山的犯罪阴谋,半个多月前路延低声下气地求到她面前,希望秦招招看在往日旧情的份上放过路家。
    她只觉得可笑——当初秦家落难,路家若只是袖手旁观或许她还能记得所谓旧情,可他们同样背刺了秦家,路存又做出那种事当众大放厥词不给她留一丝丝脸面,她为何要放过他们?
    最后自然是撕破脸,路延夺门而去,不久就传来他们父子被警方传唤的消息。
    最近倒是沉寂了,现在更是连这种含金量的慈善晚宴都不参加了,想必日子不会比晏伯山好过多少。
    他们每况愈下,秦招招这边却是如日中天——关于她一夜之间身价暴增这事,圈子里说什么的都有,可无论如何,她现在是实在在在的恒远掌权者,且拥有华润集团大量股份,前途不可限量。
    前来问好攀关系的一波接着一波,秦招招回忆着父亲生前的样子,装的脸酸心累。
    直到宴会结束,她都没有看到晏承的身影——不过想想也是,宴会主办方忌惮晏伯山,他发了话,业内谁敢往枪口上撞?
    酒过叁巡,秦招招终于可以摘下虚伪假笑的面具,被夏琳扶到车上。
    安文开车,车上放着某首不知名的小众钢琴曲,秦招招听着听着,意识逐渐变得悠远。
    她放空自己,什么也不想,任由车窗外的冬景在视线里疾速向后掠过,最后停在她住了小半年的公寓楼下。
    安文想扶着老板送她上楼,被秦招招摆摆手拒绝了。
    公寓楼下还停着几辆车,她独自一人,一边往台阶上迈一边随意瞟过去了一眼——
    视线拐过弯,看见那道倚靠着车身、熟悉的身影。
    男人侧着脸,下颌冷硬,五官似是造物主最得意的神作,只是微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她看到他的下一秒,或许是察觉到视线,晏承也随即看了过来,眼里闪过一丝惊喜,接着湮于平静。
    天地间一片安宁,两个人都静静地看着对方,最后还是晏承抬腿,慢慢踱步朝她走来。
    “想着来碰碰运气的,没想到老天爷这么眷顾我。”他语气寻常,只是微微颤抖的呼吸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秦招招却好像完全听不出来,她同样平和地笑了笑,“最近怎么样,我是说你的工作室。”
    “举步维艰,可能马上就开不下去了。”晏承低笑一声,实话实说,表情却很轻松,好像并不苦恼,只是在说玩笑话。
    秦招招立刻就想提出帮他,可不等她开口,晏承忽然一反常态,很轻柔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招招。”
    短短两个字,却仿佛含着某种淡淡的哀伤,以及浓厚到化不开的贪恋。
    “……我大学时的朋友在国外发展,他听说了我的事,邀请我跟他合伙。”他说着,双眼盯着秦招招,不放过她表情的任何一丝变化。
    可她的反应却让他失望了,她浅浅讶异了一下,完全没有一丁点的不舍,眼神分明是替他喜悦的:“那挺好的啊,出国以后你也能发挥你的才能,不必被压制了。”
    晏承垂眼,嘴角的弧度有些苦涩,“是啊,反正我一无所有,总不会比现在更惨了。”
    秦招招霎时缄默,她当然知道晏承想听什么,但她不会说。
    他们现在这样,彼此之间没有爱恨,见了面还能像老友故人一样简单寒暄几句,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她不想打破。
    两人之间的气氛陷入凝滞,空中不知何时却飘起了细小的雪花,晏承抬头看了一眼昏黑的天空,语气说不出是怀念还是什么:
    “招招,你还记不记得,你和你第二个男朋友,就是在这样一个雪天分手的。”
    秦招招摇头,她生命中很多东西,早就已经随着时间的洪流被冲刷的淡忘了,但晏承好像都记得很清楚,仿佛那些日子就发生在昨天。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其实我很早就喜欢你了;”晏承自顾自地说,仿佛要把压在心里多年的话全都倾诉出来:“……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可能是朝夕相伴的某天看到你一脸明媚地笑,可能更早。但是呢,你从来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他记得小时候她还很喜欢他的脸呢,可惜后来收到的每封情书上从来看不到她的署名。
    “我知道的,除了宋聿,后来你的每一任你都没那么喜欢他们,所以每次你分手,我都在想,下一个会不会是我。”
    但也只是想,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置身事外做一个旁观者。直到后来,他们之间连朋友都做不成。
    他以为他会一辈子这样,所以她和路存在一起,甚至订婚,他虽然心痛,但也尊重她的选择,不敢争亦不敢抢。
    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
    从来没有得到过,自然也不会、不敢生出妄念,可一旦得到了又失去,这种巨大的落差感无异于切肤之痛,饶是谁都接受不了。
    只差一点点。
    晏承看向秦招招,声音带着无望和恐慌,但终于还是问出口:
    “招招,你是不是……还没有原谅我?”
    他话音落下,秦招招脸上从始至终的从容终于出现了一丝丝裂缝,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就恢复了:
    “我原谅你,从圣诞节那天你把所有的一切都还给我,又送晏伯山去坐牢,我就不再恨你了。”她轻声道。
    晏承眼前一亮,心底重新升起希望,可下一秒,秦招招的话就立刻让他再次绝望:
    “但是这不代表我能爱你,我还是心有芥蒂,我无法完全忘记我爸爸去世时的样子。我看到你,就会想起他,你能明白吗?”
    那层隔阂很薄,可它是那么的坚不可摧,横亘在两个人之间,谁都无法跨越。
    晏承似乎红了眼,又似乎没有,他语气悲切:“所以你才不愿意接受我待在你身边帮你处理公司事务,是吗?”
    她不想和他有任何感情方面的牵扯,所以拒绝他伸出的援手,拒绝他从旁协助。
    “是。”
    短短一个字,晏承眼中最后一丝光亮彻底熄灭,变成一潭黯淡无光的死水。
    秦招招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但转瞬即逝——既然决定了不再和他发展下去,那她也不想消耗他,更不想糟践他的感情。
    以前她把他仇人,如何利用他伤害他都不会心有愧疚,可如今时过境迁,她不能再那样对他了。
    他没错,她也没错,只是他们注定无法相爱。
    晏承自此陷入了无尽的沉默,直到秦招招逃也似地开口告辞,他方才在她转过身的一瞬间握住她的手腕阻拦了她。
    晏承浑身绷紧,赌上所有的自尊心还是被抛弃,他已经心灰意冷,却还是执着地,颤着声道别:
    “……再见。”
    话音落下,背对着晏承的秦招招忽然感觉到落在她手上一滴凉凉的泪。
    长痛不如短痛,她知道的。
    她明明已经作出了选择,明明对自己的人生如此明确了,可为什么,晏承的眼泪还是烧的她这么疼?
    可她没有回头,只是一点一点抽出手,仿佛要把自己从对方的生命中抽离:
    “晏承,这些年,你辛苦了。”
    “忘记晏伯山,忘记以前所有不好的一切,开始你的新人生吧。”她轻声说。
    我们都有各自的路要走,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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