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三十日夜晚
    雄村将荷依小心呵护,安全护送到家,但一路上,除了在外环道路上,勉强挤出的几个字,就再也说不出半句话。雄村开始意识到今日的自己很大胆、很勇敢,或许是妍梓的祈福奏效了,也或许是竹林里的恐惧让他的内心,深深地确定了对荷依的感情。
    他想乘胜追击,但又怕说错话,于是一直沉默不语。直到将荷依护送到家门口,那牵着的手才稍微放开。雄村最终决定鼓起勇气,放手一搏!
    「你真的很迟钝!我们整晚都没吃晚餐,改天要补请我吃晚餐,知道吗?」
    荷依抢在雄村开口前就说话,话一说完就马上开门进去。雄村深深懊悔,为何自己就是说不出半句话?垂头丧气地走出荷依家,但几度回想荷依刚才的话语。
    「补请她吃饭…补请晚餐…那不就是约会了吗?」
    雄村明白荷依的意思后,突然变得十分雀跃,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开心的握紧双拳。
    走在喧嚣的街上,雄村眼中的世界,开始变得十分灿烂,他开始享受霓虹灯的闪烁,七彩的街灯彷彿就像舞台一般,是爱神为他开啟的璀璨灯火。
    他从未感受到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充满美好与希望,他希望他的世界更广更宽,于是他急着探索更多他不知道的世界,他开始走在平常不曾走过的道路上,看着陌生的招牌,却一点都不觉得担心,反而感到轻松。
    不久后,他发现自己迷路了。雄村打算照着原路走回去,却始终越走越迷茫,他不知道他身在何处,拿起手机打算查地图,却发现手机已经没电!这下乐极生悲了,雄村开始着急,他的脚步越来越快,他急着想走回熟悉的道路,熟悉的街灯,但四周满是陌生的图像。
    要走多少街区、要经过多少巷口?雄村毫无概念,突然间,雄村在一处饮料机旁的巷道,发现了巷道底部出口,正是自己放学会经过的道路。雄村心中开始感到安心,并且走了进去。
    『这个巷道真是老旧…』雄村心中呢喃着。
    巷道内,不是水泥墙,而是砖头砌墙。仔细瞧每一块砖头,上头都沾黏着未知的脏东西,甚至还会在砖头黏合的缝隙,流出一些古怪的液体。
    雄村感到莫名的不适,于是加快脚步。但巷道似乎走不到尽头,明明那个出口就在不远处,但似乎怎么走,都没有拉近距离。雄村开始感到不对劲,他停下脚步观察,结果却惊觉巷道出口离他越来越远。
    「该死的」
    雄村碎口不止,一边拔腿开跑,越跑越快,越跑越喘,越跑越久,但那出口还是依然越离越远。终于,雄村停下了脚步,抱胸频频喘气,明白自己已经身陷在诡异的巷道内,那巷道已经看不见出口,无穷无尽。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雄村在巷道内,步履缓慢地走,他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离开这处鬼巷道。他曾经想攀墙离开,但是两侧的砖墙却越来越高耸,让他怎么都碰不到顶部。他也曾经想回头,但来时路也同样是无穷无尽。
    这下真的糟透了!雄村不停懊恼,满脑子都不明白这整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不久后,雄村开始发觉四周起了薄雾,而且雾气越来越浓,他开始莫名的担心,深怕自己陷入一片迷雾中。今日的天空黑的深邃,看不见星与月,只有无尽的漆黑。巷道越来越灰暗,而且开始传来刺鼻异味,那气味越来越浓烈,是类似臭蛋的刺鼻味,但更加令人作噁。雄村没有选择,只能继续往前走,直到他遇到第一处岔路口。
    浓雾将岔路团团盖住,根本看不清该往哪一条路走,雄村盲目的选了一个,走了进去。但越走越觉得脚下的地面,踩踏的感觉改变了。雄村低头看,发现那地面已经一片漆黑,似乎满是黑炭。
    浓雾不见消散,脚底的焦炭越来越多,雄村开始后悔了,但他不知道回头后,另一条路有什么在等着他,与其忍受莫名的害怕,倒不如继续走。
    心跳越来越快,雄村越走越慌,也越走越焦虑,那刺鼻难受的气味越来越浓,直到浓雾让他伸手不见五指,他终于停下脚步。
    「妈的」
    雄村既生气又害怕,他靠在墙边,抱着头懊悔。他想起荷依,想起和她的约定,雄村又有了精神与意志力,他发誓,他绝对会离开这个鬼地方。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
    铁鍊声渐渐自远处传出,这是雄村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之外,还能听到的其他声响,但那声音实在太诡异,雄村开始不安起来。
    喀啦喀啦。
    铁鍊声越来越靠近,声响越来越大,雄村依旧靠在墙边,他开始想像铁鍊声会是怎么样的东西发出的声音,他心想,自己从没做过亏心事,何必惧怕那些非人的东西,但内心对于未知的恐惧,仍逐渐佔据他的脑子。
    喀啦。
    浓雾意外的飘散,但那声响已经在咫尺之近,雄村望着声响来源处,内心焦急不安,心跳越来越快。
    『叛徒!』
    一道夹杂着数十人的嘶吼声意外地从没意料的巷道深处传出。雄村转头看着嘶吼声来源处,顿时意会到自己背后的铁鍊声越来越近,这下巷道两头都传出诡异的声响,让雄村的心脏快跳出来了!
    「该死的,往哪走都不行」
    雄村索性将身体贴在墙壁上,企图增加自身的安全感,但后背却感受到一股温热,而且越来越烫。
    『啊!』
    惨叫声开始自墙面发出,雄村吓得跳开,望着墙面,那道墙突然间变的焦黑,并且开始蠢动。
    雄村退到另一侧的墙面,结果肩膀却突然被某样东西抓住!雄村转头一看,抓住肩膀的是一双被烧成焦炭状的手臂,雄村急着想脱身,但身后的墙面却突然冒出数不清的手,想把雄村抓牢不放。
    焦炭的手臂死命的挥舞着,雄村费了很大的劲才脱身,这时雄村只能呆坐在地上,看着巷道两侧的墙面,伸出数不清的焦黑手臂,对着空中胡乱挥舞。这时雄村才惊觉,两侧墙面似乎不只手臂,还有数不清的烧焦人头。
    『叛徒!』
    霎时间,嘶吼声已来到眼前,原来那是一个全身烧到焦黑的人,五官全毁,一手正拿着番刀,另一手提着数十棵人头,每一颗人头都在哭泣,从紫黑的眼眶里不停流出鲜血!雄村惊骇失声,却无法逃离此地,因为背后的铁鍊声已挡住退路。
    『绝对不能放过你』
    焦黑人的声音充满仇恨,转眼间就往雄村衝过去,一手提着番刀,精准的对着雄村的脖子挥舞。
    喀啦…喀啦!
    一道铁鍊自雄村身后窜出,直接打中焦黑人的番刀,在暗巷中闪出几道星火。
    『他不是你要找的人』
    熟悉的声音自后背传出,雄村回头,竟然看见学岬。
    『谁档我,谁就得死』
    焦黑人打算再次攻击雄村,但铁鍊依旧精准的打中番刀。铁鍊与番刀,在短时间内交手数回,闪出无数星火。
    『快走』
    学岬一把拉住雄村的手臂,雄村却瞬间感到鸡皮疙瘩,那双手实在冰冷异常,但学岬的脸色却十分正常,除了脖子上有铁鍊系着,而且铁鍊一直延伸进一团浓雾内。
    「学岬…你果然没失踪,跟我走,一起回学校去」
    雄村想拉着学岬一起走,但却怎么都拉不动。
    学岬淡淡地回应:『我走不了,但你还能离开』
    说完,便一手将雄村使力往浓雾推。那力道强的惊人,雄村根本抵抗不了,只能不停后退,没入浓雾中,在浓雾内,雄村依稀看到星火闪烁,铁鍊声与番刀敲击数百回,伴随着数百道惨叫声与焦黑人的嘶吼:
    『叛徒!』
    雄村在浓雾中,摸索着墙面走动,心中仍有馀悸,焦黑人、焦黑手臂,似乎跟万应庙与小镇过去的悲惨歷史有关,但学岬也出现在那里,而且似乎十分异常,难道…他。雄村不愿再深思,他相信学岬的为人,他寧可相信学岬还活着,他只是迷失在巷道内。
    「我一定会救你,我一定要带你离开这里」
    雄村不停重复着,他下定决心,一定会救出学岬,但此时此刻,他置身在浓雾中,却毫无头绪,不晓得该往哪里走。
    『如果能再看见荷依一眼就好…』
    不久后,雄村从浓雾中看到了一点光芒,他朝着光亮处靠近,越走越快,越走越亮。原本的微光随着浓雾消散而变的明亮,四周的景色也异变,这里已经不是巷道,而是竹林深处,亮光正是油灯的光芒。
    雄村看着油灯,似乎有些熟悉,接着他听到脚步声,很快地,一个人影从竹林深处窜出,那是个流浪汉的身影。
    「我认识你!」雄村指着流浪汉说。
    流浪汉满脸狐疑,撇头就往另一个方向走:「你小子别烦我,我根本不认识你!」
    但流浪汉很快就停下脚步,接着再回头看着雄村,但这次流浪汉脸色异变,他又再度看了行径方向一眼,接着就走回雄村旁边的油灯处,对着雄村说:
    「你不是人?」
    「我当然是人,不然…」
    雄村眼角闪过两个身影,他朝着两人看,顿时哑口无言,那两身影正是他自己与荷依。
    「我死了…吗?」
    雄村勉强挤出几个字,但自己满脑子混乱,根本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你如果没死,那就是我死了」
    流浪汉对着油灯说着,神情显得落寞。
    雄村思绪十分混乱,他开始抱头深思,整理整件事情:
    「不对…如果他们是当初经过竹林的我自己跟荷依,也就是说我穿过了巷道内的浓雾,重新回到竹林内,而且是几个小时前,也就是说…我回到过去?时光旅行?」
    「听起来是你死了,我还活着。活人才不会发这种神经」
    流浪汉打算拿起报纸盖在身上睡觉。
    「你看的见我!」雄村再度指着流浪汉说。
    「我当然看的见,我只会在乞讨时装瞎子」流浪汉继续倒头睡觉。
    雄村突然灵光一闪,随后便跟着他和荷依的脚步,走出竹林。他很快走出了竹林,来到万应公庙前,正巧看见副班长妍梓,带领他自己跟荷依走入庙内。
    「荷依!」
    雄村奋力大喊,想跑进庙内,但身体却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挡住。他奋力想挣脱,试图将手伸到庙内,但身体彷彿被陷进某种坚韧透明的东西,紧紧缠住。
    「拜託,我只想见荷依一面,拜託…」
    雄村不断乞求,但身体却无法挣脱。突然间,一道红线从后方伸出,围绕着雄村的身体。并且将雄村往庙外拉扯。雄村感受到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将他拖出庙外。
    「孤魂野鬼!」
    拉红线的人正是副班长的爸爸,那条红线彷彿是从他手中的硃砂笔探出。叶爸爸一手拿着硃砂笔,另一手拨着红线,轻轻一弹便将雄村再度推进竹林内。
    「叶爸爸,我是雄村,不是孤魂野鬼!」
    雄村试图喊声,但叶爸爸似乎完全没听见半个字,只是将他驱离后就走回透天厝。雄村打算再度走回万应庙前,此时正巧碰到妍梓将自己与荷依送到外环道路,雄村跟上前去,但一路上说的任何喊话,旁人彷彿完全都没听见。
    雄村绝望的看着自己与荷依往外环道路渐行渐远,明白这一切似乎无法改变了。他开始朝向妍梓恳求,希望她能帮帮他,帮他一起去巷道里救出学岬。
    妍梓走到半路,突然朝向雄村的位置一望,神情古怪,若有所思,一边喃喃自语:
    「我给的那道符,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雄村突然伸手往口袋一探,取出了妍梓给的护身符:「妍梓,我是雄村,我就在这里」
    副班长又是一愣,但依旧走回透天厝,雄村看着副班长的身影离去,但不敢跟着走进屋内,因为叶爸爸似乎把他误以为是孤魂野鬼,绝对会将他赶走。
    「放弃吧,别再鬼叫了」流浪汉站在竹林道口,对着雄村说。
    雄村垂头丧气的走回竹林内,身后的流浪汉不时发出哈欠声,惹的雄村不快,雄村回头一把抓住流浪汉的衣服,将怒气全都发在流浪汉身上。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雄村捶胸顿足,愤怒难耐,他气自己面对这种束手无策的情况,竟然毫无任何想法,任由事态发生,却无力扭转,他也无语问苍天,为何在这么多人之中,偏偏选中他,要面对这种恐怖的情境,又要遭受无情的对待。
    「很生气吧,我也曾经很气,气自己、气别人、气老天,但最后我什么都不气了,只剩下无奈,无尽的无奈,毫无情绪的无奈。也许总有一天,你会跟我一样」
    「你能看到我?」雄村喃喃自语。
    「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是瞎子」
    「你能看到我!」
    雄村突然想起重要的事情,抬起头来盯着流浪汉,神态严肃认真。流浪汉很快拨开雄村的手,躲回油灯旁的报纸堆。
    「为什么你能看到我!」雄村第三度指着流浪汉。
    「鬼才知道」
    流浪汉将报纸盖住头部,企图假睡蒙混。雄村将报纸掀开,一把将流浪汉拉起身子,一边说着:「你之所以能看见我,一定有某种原因,难不成跟你的背景有关?快说,你怎么会住在竹林内?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你又是谁?」
    逼问下,流浪汉急着想爬走,但雄村却抓住他的脚,将他拖回原地,一边不停追问同样的问题。流浪汉一把抓住竹林枝干,一边踢了雄村一脚,让雄村立刻跌坐地上。流浪汉见机不可失,马上就拔腿开溜,迅速鑽进竹林内逃窜,雄村也赶紧跟上他的脚步。
    「你别跑!」
    雄村喝斥,只能依稀在深夜的竹林内,追着流浪汉的足跡移动。
    微弱的声音自竹林内回响:「白痴才不会跑!」
    流浪汉非常熟悉这处竹林,飞快的穿梭左右,跳进跳出,很快就一溜烟,鑽进了雄村看不到的暗处。雄村奔跑而过,完全没有辨识出任何身影,很快地便离流浪汉越来越远。
    雄村跑到半路就失去了流浪汉的足跡,他停下脚步咒骂,但很快就收起嘴巴,开始回头找回足跡。但走了一会,就觉得竹林变得异常陌生。雄村知道自己迷路了,刚才专心追踪足跡,根本忘了记住方位,加上深夜无灯,眼前只能慢慢摸索找出路。幸好此刻月光还算充足,不至于撞上竹林枝条。
    雄村很快就走出竹林,但眼前的景色让他有点讶异,他万没想到广袤的竹林内,竟然藏着一处空地。这块空地仅有大约半个篮球场宽,寸草不生,但中央似乎有块陷落地。雄村好奇的靠近,想知道那陷落处究竟有什么东西。
    「不能靠近!」
    流浪汉的咆啸声喊住了雄村的脚步,雄村这才发现,那块陷落地之中,竟露出不少骨头!骨头的主人很显然是被弃置的,曾经被泥土覆盖过,但又被人挖出,因此散乱不堪,但数量不少,少说有两三个人以上,被半掩埋在此地。
    「快退开」
    雄村回头看着流浪汉,他的脸色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似的,双眼瞪大,鼻孔也张的超大,眉头高抬,在额头上挤出不少皱褶,让原本就蓬头垢面、其貌不扬的流浪汉,变得更加丑陋。
    雄村后退了几步,慢慢撤离埋着骨头的塌陷地,但很快就停下脚步,再度问着流浪汉:
    「这些骨头…你知道对吧。那些人都是你杀的吗?」
    流浪汉神情似乎冷静了不少,但面对雄村的问题,他没有回答,但全身却疯狂冒出臭汗水,双手紧握,似乎有某种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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