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昭道:“李公子,请随我移步书房,我好将高人的书信交予你。”李星云点点头,起身跟在她身后。李云昭对余下诸人道:“倘若等会儿我与王兄往冰英洞去,便是我没能劝服他,还请各位……不吝相助。”几人互望几眼,点头答应。
    李云昭引着他走向书房,取出厚厚一封书信交给他。
    李星云揭开信封,抽出两张信笺,朗声读起第一张:“星云小友,贫道闻不良帅行伊尹、霍光之事,放君于荒岛。而君虽智勇双全,佳偶相佐,仇家倒戈,但能置之死地而后生,颇赖散佚旧书《乙巳占》。贫道之师门与贞观朝太史李淳风渊源极深,贫道仰慕其人道骨仙风,不凡才学,愿以拙作《毒经》作为交换,请小友默写下《乙巳占》。”
    嘶……这个人究竟什么来头,当日岛上发生的事情怎么这么清楚?
    他去看第二封:“贫道颇擅推衍占卜之术,当日岛上之事自然清楚。”
    ……这熟悉的像是在隔空对话的感觉,让他想起了李淳风给他的留信。
    他接着读道:“不良帅乃社稷之臣,而非颠覆之贼。君无帝王之命格,却拥帝王之多疑。望君好自为之,莫教孤忠无路,老臣积愤。”他怀疑道:“这真的没有在骂我多疑负心么?”
    李云昭强忍笑意:“怎么会,这位高人最是和气不过。”
    李星云:真的么?我不信。你刚刚一直在笑,都没停过哎。
    两封信之下厚厚的那一本就是《毒经》,李星云熟读医书,对各种毒物也了解极深,但这册书内容博大精深,精微奥妙,所载毒物包罗甚广,有苗疆蛇虫,塞外毒物,最奇的是连万里之外的宫廷秘药也有记载,足见作者见识广博。李星云见猎心喜,津津有味地翻阅起来。
    翻看了一会儿,他沉吟道:“以这册书的价值而言,远远超过我所见过的《乙巳占》,说来是我占了个大大的便宜。烦请女帝命人备好纸笔,我现在就默写下《乙巳占》全文。”
    李云昭点点头,拍拍手命侍女准备好笔墨纸砚。李星云和她同处一室,有一种小时候在师父面前受训抽背医书的沉痛感,有些难以启齿道:“呃,要不我拿了笔纸出去写?”
    李云昭温和道:“还是李公子在这里罢。我出去处理些王府事务。”她走出书房,见四下无人,轻声道:“出来罢。”一直有人跟在她身边。
    李存忍出声道:“二嫂果然好耳力。”她慢慢走出,脸上的疤痕已淡了许多。“不知二嫂与岐王感情如何?”她手底下的“殇”也不闲着,朱雀门前的事打探得清清楚楚。
    李云昭猜到她的想法:“不可!我与王兄从无结怨,何况王兄的武功与李嗣源之流不可同日而语。”李存忍加上几位“殇”中的杀手,能击杀李嗣源这个武功级别的,但和王兄动手……毫无胜算。
    “张子凡与李大白都是你的旧识,你不去与他们见上一面么?”
    李存忍摇摇头:“我是义父麾下的杀手,他们曾是李嗣源手下的杀手。杀手之间哪有什么情谊,只有你死我活。还有一件事……二嫂,我见到二哥了。我把义父的事情、晋国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他的脸色……对不住,二嫂,我不该说出来的。”
    二哥见到她的时候很高兴,以为是义父惦记他。可哪还有什么义父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李云昭也不能面面俱到。她幽幽长叹一声:“这不能怪你,他总是会知道的。他现在身体大好啦,我又不能拘着他不让他走动。”这岐王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不是有心闪躲,走动时遇上那再正常不过了。
    “稍后我去见他。”现在,得先去见见王兄。她听到焊魃沉重的脚步愈来愈近,愈来愈急,知道一定是王兄到了。
    李云昭立在衣架前,抚摸着那套王服上长长的绶带,听到李茂贞推门而入后转过身来。
    李茂贞注视着她:“十年来,你变了许多。”朱雀门前再见,阿云这通身的气度,比在场其余任何一位诸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长成了自己期望的模样,可这究竟是对是错呢?
    李云昭及地的裙摆拖曳出一朵朵盛开的牡丹,她没有如朱雀门前那般近乎失态地凝望着自己的兄长。像是轻风吹拂遍地尘沙,掩埋在其下的珠宝不朽不灭,一如往昔,她心头对兄长的记忆逐渐鲜活起来。她淡淡道:“是啊,十年,足以令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子成长为一代冷血的王侯。这都是你的功劳呀,王兄。”她当然应该感激他。岐王居庙堂,女帝处江湖,见识眼界颇为互补。
    李茂贞瑰丽异瞳掩于长睫之下。他问道:“在长安时,为何与我对立?”
    李云昭沉声道:“李星云是天子之身,我若不拦你,你便会犯下弑君的大罪。”
    李茂贞毫不在意:“如今这世道,谁没有罪?”
    可李唐后裔的身份,不该成为李星云乱世求全的原罪。何况……她不想来日史书工笔,她的王兄与朱温之流同列。她反驳道:“这便是你助纣为虐的借口么?”
    她顿了顿,语调柔软了下来,怀着某种期待问他:“你此番回来,果真是为了宝盒么?”
    他喉咙滚了滚:“是,也不是。我是为了岐国,为了我们李家的……”
    “宿命么?”又是这一套老生常谈,她听得够够的了。她究竟在期待什么呢?十年之前她不就明白了么?在他的宏图霸业面前,哪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我明白我欠你许多,但现在……”
    “现在岐国很好,”李云昭嗤笑着打断,“你在与不在,都一样。”无所谓。十年过去,王兄也不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了。他教导有方,她从善如流,如他一样踌躇满志地望向这天下。
    这才是宿命。
    她缓声道:“没错,真正的宝盒在我手上,可那与你无关。”
    李茂贞话不算多,一开腔往往一语致胜,被人堵得接不上话还是头一遭。他沉默许久,一字一顿开口:“可你,与我有关。”即便抛开那些不可说的心思,她也是他的亲妹妹,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怎么能说没有关系呢?
    李云昭的身形明显一僵。李茂贞顺势道:“你说过,你以后要游遍岐国以外的所有地方,去画出你看到的世间百态和繁花似锦,去寻找……你渴望的相濡以沫和风月无边。”他怀有私心地要求她放弃自由,斩断情欲,如今看来倒是一句笑话空谈了。他握住她赤裸的肩头,“可为兄知道,你心中一定……”
    李云昭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坚决地隔在两人中间。凛冽的寒铁贴在他薄薄的颈部肌肤上,他也不后退,手上抓得更用力了,垂眸望向她。执匕首的手微微颤抖,她像是为了鼓舞自己,咬唇厉色道:“我的心中只有岐国,以后也是!”
    “若是如此,你便该让那天子助你,而不是你助他!”有那么一瞬,他怀疑过阿云对那李星云起了心思,毕竟二人年岁相差不多,阿云对那小子又是照拂有加,在长安为他可谓奋不顾身。不过仔细一回想,二人之间相处的模样不像有情愫。李星云和李存勖虽然同样令他恼火,但必须承认,李存勖综合来看还是比李星云高出那么一星半点的,即便他死了,阿云也不会轻易移情。
    你怎知我正有此意。李云昭故意曲解道:“挟天子以令诸侯么。可惜,诸侯是我们,挟天子的只有袁天罡一人。他一日不除,天下和岐国就不会有一日太平日子。”她收回匕首,退了几步。
    李茂贞闭上眼睛,再睁眼时瞳孔更加幽深,像是即将在沉寂的海上掀起狂涛乱风,“好!无论如何,如果你认为这是正确的,为兄愿助你一臂之力,帮你打开龙泉宝盒。”
    “你要我如何信你?”
    “我心中所想,你应当最清楚不过。你又有何理由不信我呢?”
    撒谎。
    李云昭悲哀地发现,太了解一个人不是什么好事。她只要望着那双峻丽的眼睛,就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随我来罢。”真正的宝盒就在这间屋子里,就在他们眼皮底下,“我把宝盒藏在了冰英洞。”
    她似乎充满信任地将后背交给他,可在她伸手取下宝盒时,却被他在肩上轻轻一指点了穴道。她迅速转身让开,可仍被他得手了。
    她苦笑道:“王兄……”
    李茂贞轻轻拿下宝盒,“抱歉。你既知我心执着,又为何带我来这里?”
    “因为我还愿意相信你……现在,我是真正死心了。”她眼睁睁看着他取走宝盒。
    “果然,这世上最知我的人还是你。我背井离乡受尽磨难,只为了它。”他抛了下手中的宝盒。他左手手背上繁丽的蛊纹亮了起来,他视线下移,从她苦涩的笑容到饱满的唇珠。
    他凑近捏住了她的脸颊,吻了下去。她完全没有料到,猛地睁圆了眼睛,睫毛颤动,仿佛一只被掐住了翅膀的蝴蝶。高大的体型带来的压迫感极其明显,将她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这是一个非常霸道而有所目的的吻,充满着进入和攻掠的动作。她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悖逆人伦,而是去揣测他这样做的意图。等到口中被送入了一枚圆圆的东西,她突然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是包在糖丸里的蛊虫罢。
    可是等她吞下蛊虫后,他也没有停止动作,叼着她的双唇,像是要把眼前的人吞下去。
    陆林轩蹲着身子,手托着腮,问恋人和师兄:“你们看得见他们在干什么么?”
    张子凡贴着她耳朵道:“看不见啊。李茂贞太高了,完全遮住了女帝。”他抬头问侯卿,“老兄你长得高,看得见么?”一行人中就侯卿笔直站着,也不找个掩体。连焊魃都知道蹲在那拿块大冰块挡在前面呢。侯卿完全没有弯腰的意思,眉头微蹙道:“太远了,看不清。”
    他目力极佳,看得很清楚,心情复杂至极。
    李星云低声道:“管他呢,咱们动手罢!再不出手他就要带着宝盒走了!”
    人家下蛊都是额头贴贴,就你李茂贞搞特殊是吧?很好,我让你更特殊一点。(doge)
    本来计划先见世子亲热亲热,再见哥哥,但想了想哥哥来得太快了,所以先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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