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替身托我们跟他一起去找朋友,我道你都有身体了,一个人去不行吗?他说自己身上半毛钱也没有,而且如果事情办得好的话,说不定就能脱离这副身体了,到时总要有个人把没了魂的身体带走吧?
    基于以上种种理由,我终于答应跟它同行,当时我脑里还在盘算着要是今天就能让它了结牵掛,我又有一笔钱可拿了,所以特别把木匣子带着。至于胡子越我本来是不想让他跟的,毕竟是个伤患,可他没有痛觉,走路不成问题。
    胡子越为了避免被人误会他跟替身是双胞胎,整天都戴着帽子跟口罩,我说反正又没人认识你,干嘛要这样呢,他却表示不喜欢有个跟自己长一模一样的人站在旁边,这样会很不自在。
    我们搭上计程车,替身坐在前坐,对司机说:
    「我要去青海市场。」
    「青海市场?」
    司机反问它:
    「那是什么地方?」
    「你不知道吗?就是景成路那里,附近还有个公园……」
    替身解释,司机听完想了想,露出狐疑的表情看着它:
    「你不是本地人吧?青海市场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收掉了,那里现在也没有公园,怎么?为什么那么惊讶?」
    「不、不会吧?青海市场没了?那现在那里……」
    替身的声音在颤抖,其实我的惊讶并不亚于它,二十年前就收掉的市场,这么说替身至少死了二十年以上。
    「因为都更嘛,老房子大部分都拆了,剩下几间还继续撑着,现在那边变成高级住宅区啦。真难得啊,能从年轻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我以前也住在那附近,真怀念那段热闹的日子……」
    司机开始沉浸在回忆中了,替身完全没有答应的心情,只是淡淡地说:
    「没关係,我一样到那里下车,麻烦了。」
    「胡子越你说,会不会它的朋友早就不在了?这替身年纪可真大啊,难怪连自己什么时候死的都不记得。」我跟胡子越咬耳朵。
    「你去那里干什么啊?」
    司机边开车边跟替身间聊。
    「找朋友。」
    「朋友?你朋友跟你一样年纪吗?」
    「……对啊。」
    替身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温柔,似乎想起了很多它与朋友相处的过往,司机八成不知道,在替身年轻小伙子的外壳里,装的是个饱经风霜的苍老灵魂。
    没多久我们就来到了青海市场的旧址,我第一次到这个地方,只觉得那些高楼都特么气派,但看在替身眼里却多了一分今昔之感。
    在高楼的后面有一排矮房子,那些八成就是从那时候留下来的。
    替身走进了巷子里,问一个在晒衣服的老婆婆,认不认识一个叫做林金福的人。
    「林金福?你是他的什么人?」
    老婆婆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我怕替身脱口而出「我是他朋友」,连忙说:
    「是他亲戚的孙子。」
    「亲戚?那林金福在台湾有亲戚?我怎么不知道,他早就不住这里了。」
    「真的吗?他什么时候搬走的?」
    替身急切地追问,老婆婆想了很久,才说出个模稜两可的线索:
    「他之前曾经进监狱一段日子,出来之后就搬走了。好像是青海市场收掉之前吧?他搬走之后市场就收了,我跟他也不是很熟,顶多知道他现在还在台北,就这样。」
    「……谢谢你。」
    替身失望地离开,本来好好的现在范围又拉成了整个台北那么大,这要怎么找啊?我摸摸放在包里的木匣子,看来今天是完成不了这个任务了。
    「如我你真的见到了那朋友,你打算怎么办?」
    我问替身,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不想要取他的命,只要他能当面跟我道歉,我就能够释怀。我一直相信他只是一时迷了心窍,不是真心想杀我。我跟他少说也三十年交情了,他是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友情的力量真伟大?这样说好像有点讽刺的意味,算了。
    就这样回去有违我的原则,我们差不多把整条巷子的住户都问遍了,才有个老头表示他现在还有跟林金福联络。
    「那傢伙出狱之后就变了个人,整天都不跟人打交道,最近倒是开始卖起茶叶蛋来了,就在火车站的外面,你们去那里肯定找得到他。」
    老头啐了一口痰,挥挥手把我们赶走:
    「没事的话就回去吧,我还要忙。」
    时间还早,既然知道了林金福的所在,我们便立刻动身。
    假日的火车站人很多,外面自然会聚集一些小摊贩,只是我看了半天,也不见什么卖茶叶蛋的傢伙。
    「喂,现在这么热的天气谁吃茶叶蛋啊,会不会他夏天不卖?」
    我问,胡子越耸肩:「不见得啊,有些人夏天也吃,我以前就挺喜欢的。」
    「啊,在那里!」
    替身突然大叫,我们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在一颗大榕树下,的确有个不起眼的小摊子,推车上白底红字写着茶叶蛋。
    再仔细一看,卖茶叶蛋的人两鬓斑白,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看着少说也有六十岁。
    「你得有心理准备啊,你是已经死二十多年的人,他要是不相信我们也没办法。你身上的怨气要是再重一点说不定还能现形给他看,不过现在这大白天的,阳气太盛,恐怕行不通。」
    胡子越给替身打了预防针,生怕它又出什么乱子。
    「没关係,他不信我也无所谓。」
    替身说着,逕自走上前去,我跟胡子越躲在树的后面观望,只见它若无其事地走到老闆面前,说:「一颗茶叶蛋。」
    老闆抬头看了替身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用手中的长杓子从身旁的桶子里捞了一颗茶叶蛋起来,装在袋子里递给它。
    「林金福,你还记得我妈?」
    替身接过茶叶蛋,叫了老闆的名字。老闆肩膀抖了一下,又抬起头,彷彿在想着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会知道他是谁。
    替身动了动嘴,我知道它应该是很努力地想要挤出一个笑容,可惜是副木头身子。
    「阿福,是我。」
    「你是谁?」
    林金福说话了,语气中充满着疑惑与警戒。
    「你不记得是正常的。都过了好几十年,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常常坐在榕树下吃茶叶蛋吗?你总是从你爸爸那里偷,常常连着我也一起被打。」
    「你在说什么,我看你三十岁都不到!我要做生意,再烦我报警了!」
    「我是禾又辰啊。」
    「……禾又辰?你怎么会知道禾又辰的事,你到底是谁!」
    过去的疮疤被揭露,林金福很激动,猛地从塑胶板凳上站起来。
    「我是禾又辰本人啊,你忘记了吗?你推我下水之后我第一个想法是,没办法跟你一起完成开店的梦想了,然后水呛到我的鼻子里,我脚抽筋了,根本没办法打水,然后我就死了。」
    替身不理会已经开始冒冷汗的刘金福,继续说下去:
    「我死后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想起究竟是谁杀了我,我又是怎么死的,却一直提不起勇气来找你。我怕见了你之后就会变成厉鬼,会错手杀了你,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自己其他的执念,没有想到我最后牵掛着的还是你。」
    「你、你真的是阿辰……」
    林金福踩着不稳的步伐,走到替身面前,颤抖着牙齿:
    「对不起!我不该推你下去,我、不要取我的命,我再活也没多少年了,对不起对不起!」
    林金福说着,噗通跪下了,他发了疯似的喊着对不起。
    「我没有要杀你,只是想在最后跟你说说话。是我错在先,你不要怕……我只是想来跟你道个别……」
    替身说着要伸手扶他起来,林金福却一把甩开:
    「不要过来!我错了!求求你……」
    还没说完,他就因为惊吓过度,两眼翻白倒在地上了。周围的人看到这画面,纷纷上来关心,替身趁乱退出了人群中,回来找我们。
    「我已经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
    替身说着便闭上眼睛,悄声无息地离开了这副躯壳,我一眨眼,就看到一具包着纸的木头人瘫软在地上,而禾又辰本人就站在旁边。
    他理着小平头,长得很朴实,他靦腆地对我们笑笑,接着像之前我收过的鬼一样化成白光闪进木匣子中。
    「怪了,这样也好?刚刚那老傢伙的道歉根本不是出自真心,只是因为太害怕了吧?」
    我在木匣子里贴上符咒,百思不得其解。
    「像祂那么善良的鬼不多了。」
    胡子越抱起已经破烂不堪的木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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