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卖场、商家、电视广告、超商,到处都是订购月饼和烤肉用品的广告,提醒人们为了过中秋节而做准备。「旭」一如往常营业,今天在一楼替人占卜的是位擅长塔罗牌的青年,叫王侑邦,是张姍介绍来的,两人以前在某大楼的命相馆做过几年同事。
    王侑邦和段豫奇差不多身高,长相气质带着书卷气,斯文的模样很招人喜欢,所以近来「旭」的来客率涨了不少。王侑邦从张姍那里听过一些关于李嗣驱邪的事蹟,对李嗣心怀崇敬,只是他并不知道李嗣私底下是个面瘫,可不像营业时间会笑得让人如沐春风。而且张姍语带保留,所以王侑邦并不知道李嗣驱邪的方式之一是吃掉祂们。
    许多行业之间的交流本就会为自己或他人有所保留,不见得是藏私,而是对彼此的一种保障,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有时邂逅、交集,然后深交,凭的是机缘。没得过某种病,自己或身边的人可能永远没机会认识到该疾病是怎样的,没见过鬼也就不知道鬼究竟出现时是什么情况,就算遇上了一隻鬼,也不见得每次情况都差不多。
    坐在店里一隅,刚结束一段採访的段豫奇就认为,大概是张姍懂得拿捏分寸,所以李嗣让她知道得多了些。至于他对李嗣的瞭解,则是因为许多年前的某段渊源,而且关乎着他是否能顺利出生。
    摄影组的人搭车离开,被採访的人也走了,段豫奇打开笔电,戴上耳机整理资料。艾莉把一早收到的信件挑出他的拿过来,他点头谢过,把几张缴费单先塞到包包里,其间夹着一张明信片,上面是两座金字塔,一个人牵着骆驼,埃及寄来的。
    「孙叔!」他诧异低呼,正在柜檯结帐的李嗣斜睞他一眼,他朝李嗣皱鼻吐舌,做了个幼稚的鬼脸。那天被李嗣救回来之后,他们聊了平常根本不会讲的话题,修炼,话题一度扯远了,后来他又问李嗣为何修炼,李嗣说:「现在也还说不好。一开始是为了不消失,再来是想存在,之后的还不晓得,继续下去也许有天会出现新的体悟也不一定。」
    「你所谓的存在是指什么样的定义?」段豫奇问他:「拿鬼跟人举例。一般人看不到鬼,可是祂们存在,可是用比较抽象的讲法,感觉不到的鬼其实也能被当作不存在。那有的人很影薄,没人察觉,是不是也能被当作不存在?你说的到底是哪一种?」
    李嗣低吟一声,思考道:「确实这跟生死没有绝对关联。和时空也没绝对关联。我的情况大概是想有人关注,而我也同样关注对方吧。」
    段豫奇偏头,有些懵懂的望着这人,两人都陷入思考的沉默之中。半晌李嗣说:「其实我也很明白,不把别人看在眼里的人,当然也不会被别人当一回事。只不过我心里可能连自己都没有……」
    「那你可以试着把我放心里啊。」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一跳,段豫奇吸了口气结巴道:「我、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试着交朋友,交心的那种。」
    李嗣对他淡淡微笑:「有,不觉得我在努力了吗?」
    「原来你对我好也是为了修炼啊。等下,你知道自己刚刚微笑吗?」
    李嗣摸了下自己嘴角,疑问:「是吗?」
    段豫奇后来失眠了,满脑子都是李嗣的话语,李嗣的眼神和声音,他觉得李嗣好像很寂寞孤独,但有可能只是自我投射。他有点后悔自己有时对李嗣的情不自禁,差点在交谈时露馅,而李嗣并未察觉什么,这让他松了口气,也有点失落。他觉得感情不是努力就会產生的,但李嗣却说要为此努力,在这方面也是纯粹得令他心疼。
    失眠的思路像原子笔在纸上胡乱画的螺旋,绕啊绕没结果。他躺在自己床上,想念李嗣的大床,更想念李嗣躺在身边的感觉。终于在破晓前入睡,惨的是睡不久又得醒来工作。
    这时段豫奇坐在角落桌位这里,馀光偷瞄那穿着衬衫、围裙的高挑男人,被那抹身影吸引,阳光从外面洒进来,那个人彷彿镀上一层淡薄的光,笑容温煦,不管真与假都越来越令他着迷,捨不得上楼补眠。
    张姍踩着一双紫黑色漆皮高跟鞋进来,她的长捲发染成渐层的淡蓝与白色,指甲贴了蓝紫色压克力鑽,和李嗣打了声招呼,再走到段豫奇这桌笑问:「帅哥,我可以坐这里吗?」
    段豫奇笑着请她入座,张姍点了饮料和甜点,两人一同手支着下巴看李嗣。张姍对着李嗣工作的身影讚道:「身材好的人穿那种围裙也是帅啊,你看那个腰。」
    「是很帅啊,不过你都这么公然意淫生意伙伴?」
    「这叫欣赏。真是的,什么思想的人就说什么话。」
    「呃。」段豫奇稍微转移话题重点,他说:「你说他天生的残缺就是没感情,是他告诉你的?我怎么觉得也没那么严重,他还是有情绪啊。」
    张姍仍一手撑着脑袋,微笑睇他道:「他当然有情绪,有喜怒哀乐,那叫脾气。有脾气不等于有感情啊。」
    段豫奇点头,这么说也对。他对李嗣的瞭解还是太肤浅了。细想一下李嗣曾平淡描述的陈年往事,讲到家人死光的时候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确实不太正常。但也可能是因为幼年受到过大衝击,导致情感上的反应不同于常人?
    张姍喝着艾莉送来的冷饮,满意的抿了下嘴继续说:「我其实是李嗣的学姐,以前在学校的bbs认识的。那时他和校花交往,维持一週就分手了,我还特地约他出来吃饭想关心他,结果他根本看不出失恋的样子。这也还好,可是后来啊……」
    张姍平常没什么机会八卦李嗣的私事,难得有个适合的对象就打开话匣子了。张姍说:「他养父母出事故走了,我们都还是学生,能帮的也有限,最后告别式我去看他,他也是那么冷静的。我说你想哭就哭出来会好一点,他说他没有想哭,我也无话可说。不过他真的蛮没血没泪的,我有次去联谊回来卡到阴,他指着我说有东西,问我花多少钱,他能帮我处理。我学姐耶,张口就要钱,死孩子。」
    段豫奇听她难得骂人笑了出来,他喝了口水接她的话讲:「可是我觉得他对你挺不错的,如果完全没感情的话,以他的脾气大概连提醒都不提醒你。一定是你这个学姐常常关心他,所以他认定你可以信赖。」
    张姍笑叹,半揶揄道:「是噢。万一我死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掉一滴眼泪。」
    「那可能是不会的。」段豫奇半开玩笑,又补了句:「但我知道他可能会难过,毕竟你人这么好。」
    张姍闻言,曖昧衝着段豫奇眨眼微笑,凑近脑袋跟他低语:「你好像很满意这房东,他没朋友的,你多关心他吧。我感觉他也挺在意你的。」
    段豫奇挑眉,不由自主往前坐近:「在意我?怎么讲?」
    「感觉嘛。」张姍眨着单眼,表情俏皮,吃完自己点的餐就去找王侑邦探班了。另一头,有一组客人正要求李嗣一块儿合照,李嗣来者不拒,那笑容要多温柔有多温柔,落在段豫奇眼里却已经能辨出真心与假面,不禁想笑。
    有一种人里外亲疏分得太仔细,应酬的那一面又做得太自然,唯有自己被当作自己人才会看清楚这种人的界限和不同面相。也许李嗣对他多少是有点不同,基于那份努力?可是为什么是他?
    店里打烊后,艾莉和其他店员约了去看电影、逛街,张姍也跟她们一块儿去,王侑邦外带了一份餐点说要去上某个风水老师的课。李嗣送走他们,放下铁门,店里留着料理台的灯,李嗣煮了蕈菇义大利麵和段豫奇坐在老位置吃,佐餐饮料是可尔必思。
    李嗣吃完一口问:「今天张姍跟你聊什么?」
    「聊你的坏话啊。没想到你交过女朋友,还是校花。」
    「嗯。」李嗣拿叉子捲着麵条,印象里是有这么一个人:「她老是要求我干蠢事,我不配合她就呛声要分手,我就顺她的意了。」
    「怎样的蠢事?」
    「她叫我从停车场抱她,经过球场回学校宿舍。」
    「……为什么?」
    李嗣瘫着脸耸肩:「不知道。没兴趣知道。」
    「那你亲过她吗?做过什么没有?」段豫奇实在好奇这傢伙凭着本性是怎样谈恋爱的。
    「亲过,一起去看萤火虫的时候她忽然跳上来亲,额头撞到我下巴。」
    「噗。」段豫奇纳闷:「你怎么会跟她交往?你喜欢过她?」
    「当时觉得试一试恋爱是怎么回事,有何不可,就答应了。」李嗣捲好麵停住动作,转头跟他说:「你一定觉得我莫名其妙。我也莫名其妙,没事试这个干什么,感情……呵,没有的东西还是别强求了。就像电视上一堆名人贱客惹事的时候都说自己问心无愧,听了都好笑,他们的心是黑的,三观里没有的东西要怎样產生愧疚?怎么强求?」
    「你是想讲名人政客吧。」段豫奇汗顏,翻了个白眼。
    李嗣忽略他的吐嘈,吃完那口麵深吸了口气,聊道:「大概这就是我修炼的目的吧。不过我现在试着努力了。先从房客开始。现在开这间早餐店,我觉得也不错,可以观摩不同人的样子。」
    段豫奇一面咀嚼食物,盯着李嗣说话,李嗣喝了口饮料忽地问他:「你觉得我怎样?」
    段豫奇有些紧张,心虚的挪开视线直视前方,保守回答:「蛮好的。」
    弱爆了。段记者内心唾弃自己,这种回应也太保守了!他努力补充:「没有感情,那欲望也比较少吧,虽然可能享受不了满足欲望的快乐,但也不会因为不满足就痛苦难受。而且也不会因为这样做坏事。我觉得有好有坏啦。」越说越废话了。
    「没欲望也能干坏事。」李嗣对他的逻辑不以为然:「不然怎么会有无心之过这种讲法出现。」
    「好像哪里怪怪的。」段记者乾笑,他换个话题聊:「说到修炼,你有修炼,那死了应该也是变成鬼吧?我没修炼,死了不知道会怎样。」
    李嗣吐嘈:「你不是不想死后的事吗?」
    「嘖。」
    李嗣忽然转过上身面对他,推了下眼镜,慎重其事说道:「你死的时候我想在你身边。」
    段豫奇瞇起眼,冷声戳破他的心思:「你是想趁新鲜吃掉我的魂魄吧。」
    这话一出口,段豫奇竟然觉得李嗣的眼神好像流转着一种光采,隐有期待,而且依旧没什么变化的俊脸好像变得靦腆,李嗣的声调温和低沉:「可以吗?」
    段豫奇被看得起了鸡皮疙瘩,眉头微皱:「要是我说不能吃?」
    李嗣散眼神一冷,淡漠回应:「那就先养着。」
    段豫奇挑眉,不觉噘唇,他有点想笑,也很意外李嗣的态度并不强硬。有时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看懂李嗣了,忽然又会变得雾里看花。其实他不敢说李嗣会不会真的吞掉自己的魂魄,也许他永远都不懂这人究竟怎么回事,但也因此感到有趣,被这人吸引得不想离场。
    不过这话题还是比较诡异,不太适合吃饭时聊,所以就此打住。他拿起一旁夹在书里的明信片给李嗣看,说是之前聊天时提到的一个孙叔寄的。李嗣斜瞄一眼:「就是你说开中药材行,很照顾你的那个孙叔?年纪这么大了,跑去埃及玩?」
    「我也不清楚,他说边玩边做生意。很久没联络了,没想到会寄明信片,怎么知道我现在的地址啊。」段豫奇存疑,就在这时有人按了门铃。李嗣去开门,门外是王騫虎和一个鬓发雪白的中年男人。
    「你好。」王騫虎抬手打了声招呼问:「小豫在吗?」
    段豫奇过来看见门外两人,惊喜喊道:「阿虎、孙叔,你们怎么在一起?」
    王騫虎笑答:「这位就是我去找的高人,我曾祖那辈认识的高人的徒弟。原来他就是之前你讲过的药材行老闆啊。」
    孙晟皮笑肉不笑看了眼李嗣,目光越过他柔和落在段豫奇那儿:「我也是听王先生提起才知道你搬到这里住。你不早说,我有个仓库已经不放药材,改装成轻食店和民宿的,可以让你去住,免费。」
    段豫奇爽朗笑着:「免费的那怎么好意思,而且房东这边还管我三餐,很不错啊。你们要不要进来坐?」
    王騫虎说:「人家李先生都打烊了,我们不好意思打搅。你等下过来我家羊肉炉店吧,我们好好聊一聊,喝几杯怎样?」
    「好啊。李嗣你来不来?」
    孙晟立刻接话:「都说房东很忙了,你就让他休息一下吧。」
    王騫虎:「那我们去羊肉炉店等你啦。」
    段豫奇再怎样都察觉到他们有意回避李嗣,李嗣已经坐回吧台吃麵,脸上看不出任何不悦,洗餐盘的时候李嗣才跟他说:「你那个孙叔,跟我爸的师兄是同一个人。」
    段豫奇讶异看他,花了半秒消化之后问:「那你们怎么像陌生人一样?」
    「他不喜欢我,也没有相认的必要。我爸素行不良,是被逐出师门的,我跟他也没什么关係。」
    「没想到孙叔他是个修行人,可是他人很好,怎么会因为上一辈的事就不喜欢你……」段豫奇一时无法接受孙叔会这样,再怎么说当年的李嗣还很年幼吧。
    李嗣木着脸轻哼:「没关係的。因为我也不喜欢他。」
    「唉,好吧,喜恶都是很主观的,没有什么理由。那我先过去羊肉炉那边了,有没有要我外带什么?你吃羊肉吗?阿虎都说羊肉跟人蔘一样补的,带一些给你?」
    李嗣擦乾净手上的水珠,轻轻摇头拒绝,喊着挥别转身的人一声:「段豫奇。」
    这好像是李嗣第一次喊他名字,他心情飞扬,灿笑回头:「干嘛?后悔啦,我帮你外带啊。」
    「不是,我是想跟你说,修炼的人多半也不是常人,你自己当心。」
    段豫奇听他讲得太模糊曖昧,难掩失望,敷衍应了一声就出门去巷口的王记羊肉炉。王騫虎在二楼包厢弄了一桌火锅吃,孙晟不忌荤食,正喝着乌龙茶就看人进来,招呼打完就坐好开始吃喝。段豫奇把随身碟拿给王騫虎,王騫虎表情古怪问他:「你都没看过里面内容?」
    「当然没看,我这么正直的一个人。」段豫奇说完自己都想笑,他只是直觉不是什么轻松的东西才不敢贸然去看,当然他也不认为王騫虎会害他,只是小心为上。
    王騫虎灌完一杯生啤酒,拳背抹着嘴唇,想了下跟他讲:「孙叔跟我说那个李嗣、就你那个房东他不太妙,是个危险的人。你信我们吗?信的话赶紧搬出来吧。」
    段豫奇刚挟着菜料还没吃几口就听他们说李嗣不好,为难道:「他哪里危险?哪里不妙?我不是不信你们,可是他救了我两次,要是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王騫虎一听面露关怀和紧张的神色:「你出什么事了?」
    段豫奇把菜料捞到碗里,思考该怎么开口,多说多麻烦,还是简略交代一下,他喝了口汤之后说:「就那个于蘩。她能给你下东西,当然也能对我做点什么了。我一时没留意就中招了。」他想到之前去的推拿店是收音的小米介绍的,后来才晓得小米知道那间店是于蘩介绍的,不知道于蘩是怎么用话术带的,让小米跑来推荐他。
    王騫虎听到那名字皱了下眉:「但她现在死了,跟李嗣脱不了关係吧。」
    段豫奇听这引导的口气不是很舒服:「你有证据吗?你是记者,没查证的事不要乱讲。」
    王騫虎被他呛得一愣,失笑道:「好,就算他没有亲手杀人,但他也可能参与什么。以前我也不怎么信这些怪力乱神,直到那次于蘩对我下咒,我又找上孙叔,见识了不少难以置信的事。我也是从孙叔那里知道其实你看得见一些特别的景象。」
    段豫奇把嚼烂的菜和菇类嚥下,无奈的目光由学长移到孙叔那笑起来有点鱼尾纹的脸上,他说:「讲起来,我之前还不知道孙叔你懂行,还是我学长口中的高人啊。」
    孙晟,两鬓发白,笑时眼尾有鱼尾纹,除此之外根本看不出实际年龄,是个颇为俊朗的男人,从段豫奇国小时就见他长这样,几乎没变过样貌。他被点名,嚥下食物苦笑了下:「你现在知道啦。其实我只是希望你平安长大,不想让你接触太多不必要经歷的东西。我听阿虎说你租那栋屋子住,屋主跟我有些渊源,我一听就立刻跟阿虎赶回来了。你可能不晓得李嗣的来歷,他父亲是我师弟,有些事一言难尽,他父亲造孽,结果妻子怀胎生下的孩子是妖魔托世,而你是灵物转生,这就像蛇口含着一隻青蛙,他随时都能吞了你。」
    孙叔说完喝了口啤酒,吁叹道:「当年要不是我,恐怕你也投不了胎。」
    段豫奇自觉刚才语气不太好,低头摸了下鼻子说:「我知道孙叔是为我好,阿虎也是,不过那是以前的李嗣,他那时还小,家里又遭遇巨大变故,多少让人觉得不是那么寻常。再说已经隔了这么多年,现在的他也不是当时的他,我觉得他蛮好的。」
    气氛变得尷尬,段豫奇摆手说:「好了好了,不聊这个。我没事啊,何况你们都在,我又这么大个人了,于蘩都没弄死我,担心什么。我很感谢你们关心,但我认为事情没这么严重,何况李嗣救过我的。」
    孙晟脸色有些不悦:「那是因为他在等时机。等你劫数到了──」
    王騫虎朝孙叔摇头劝道:「好了,他不想说也不要勉强。先这样吧。」
    这顿消夜吃得不太愉快,三个人各自有心事。两个年轻人送孙叔搭计程车离开,孙叔离开时和段豫奇拿了名片,确认手机号码没变,关心几句才上车。王騫虎说:「我送你回去。」
    段豫奇失笑:「紧张什么啊,我又不是回魔窟。」
    王騫虎走在路上表情严肃:「真后悔把屋子卖给他。早知道不让你住那里了。」
    「我不是没事嘛。你怎么变得这么囉嗦啦,你真的是阿虎吗?」段豫奇调侃他,逕自往前走,王騫虎拉住他一手,两人站在路灯下,这条路自从算命馆陆续歇业后也不怎么热闹了,这时没人在外走动,只有一隻猫默默的跑到对面民宅前的车底下。
    段豫奇回头看人,用眼神问他做什么。王騫虎目光游移了会儿,最后定定望着眼前笑容无奈的青年,这个他默默关怀多年,感情悄然变质的好兄弟。王騫虎过份认真、灼热的目光令段豫奇跟着紧张,淡了笑容,不安询问:「阿虎,你真的没事了吗?孙叔帮你解决的?如果还是不行的话,我带你找李嗣,其实他也懂驱邪,虽然要收钱。」
    「不必找那个怪物。」
    「他是人。你理智一点,就算他有些特殊,但是……」
    「孙叔说那个人天生没有感情,也没有人性。当然我也不是全然听信孙叔的话,我自己也不希望你住那里,你帮李嗣讲话,我觉得不爽。」
    「学长。」段豫奇甩着被紧握的手腕,无奈喊他。
    「要说我情绪化也行,我们认识这么久,结果你帮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人。」
    「好了啦,你太累是不是,快回去睡。」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不冷静?因为我喜欢你。」
    「都跟你说你冷静了,你……」段豫奇心想,你刚刚说什么,不要再讲一次,我当没听见可以吗?只不过王騫虎看他脸色变了,并不给他逃避的馀地,抓牢他肩膀深吸口气,一字一句重重的强调:「小豫,我喜欢你。」
    段豫奇吓傻,左脚往后退,对方也前进一步,他说:「你是王家独子耶。」开什么玩笑,他会被伯父伯母剥皮砍死。
    看见段豫奇一脸恐慌,王騫虎歉然失笑,松开手退开:「那次我说我不喜欢女人,你没有露出噁心的表情,我就觉得也许自己有机会。刚才你说我是独子,而不是说讨厌我,让我觉得你真的太过善良,既不适合当记者,也不适合在这个污浊的社会里打滚。可以的话我很想一直保护你。现在我告白了,也不是让你非得答应,以后还能相处吗?你会怕我吗?」
    段豫奇听他话都讲到这地步,要说一点都不心软也不可能,但他并不想这么滥情,垂在身侧的手拢了拢拳,像在给自己打气一样,他压下惊慌的情绪回应道:「我只把你当大哥,你也知道我没享受过什么家庭温暖。你家的人也都对我很好,我……不希望改变。对不起。」
    「小豫,看着我。」
    段豫奇抬头对上王騫虎温和而真诚的目光,有种想哭的衝动,他觉得自己失去一个大哥,感情这种事很难讲得明白,又特别莫名其妙。他心里吶喊着:「浑帐,他x的你喜欢我哪一点啊?我改!」不过实际上他笑不出来,气氛太糟糕,心里骂的脏话也是在骂自己。
    「我一点机会也没有?」王騫虎不知道是铁了心要一个结果还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
    段豫奇手心都是汗,紧涩发疼的喉咙根本挤不出声,只能僵硬的摇头。王騫虎没再逼他回应什么,甚至脸上还留有一丝苦涩的笑意。
    「不管你能不能接受我,都还是趁早搬离那里吧。孙叔说镇得住那栋屋的人都不简单,幸运的话李嗣可能真的不会做坏事,可是谁知道将来会怎样,人都是会变的,我们都对他不瞭解。你早点回去睡吧,我走了。」王騫虎讲完轻拍了拍段豫奇的背脊,段豫奇应了声,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感觉王騫虎还站在路灯下望着自己,但他不敢回头面对学长,转身锁门时也低着脑袋。李嗣坐在店里喝酒,看着平板上的网页画面,听到门口的动静出声关切:「回来啦。脸色这么怪。」
    他看着李嗣想起孙叔、学长的警告,深深感到自己不正常。之前觉得逃到哪里都没用,李嗣想揪出他的话也不是没办法,现在有孙叔他们当靠山,他还是不打算搬走,说穿了都是藉口一堆。
    李嗣没等到回应,撑颊转头看着段豫奇问:「这么看我,是孙晟他们讲了我什么吧。呵。」
    段豫奇此刻并不想讨论那些,思绪都被王騫虎的告白打乱,他阴沉着脸说:「学长跟我告白了。我拒绝他。」
    「这样不就了结了,有什么好烦恼的。」
    段豫奇睨他:「你还真的是不懂感情啊。我跟阿虎认识这么久,跟亲兄弟一样,几句话的时间说变就变,我以后怎么面对他,这种感觉就好像他拿把刀子给我,我把刀子插在他心口,谁都不好受吧。今天如果是个不熟、没交情、不认识的那就算啦。为什么偏偏是……算了,你这个连亲吻都不会的人讲也是没用。」
    段豫奇心烦意乱,忍不住迁怒到李嗣头上。李嗣把酒杯放下,起身往他走近,背着光的高大身影逐渐逼近他,李嗣脸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神态和语调都略嫌慵懒的询问:「你怎么晓得我连亲吻都不会?如果是指跟校花那次,我不是不会,只是不想而已。」
    段豫奇被捏着下巴,这种古早言情剧的发展让他大感荒唐的皱眉,动手拨开对方的手:「三八什么啊你。」
    李嗣若有若无挑了下眉,偏过脑袋朝段豫奇凑近,后者根本来不及反应,吓傻了。不快不慢的速度,李嗣往他嘴角轻啄了下,他吓得往后退,身后是张桌子,双手往后扣着桌缘,李嗣优雅自然的搂过他的腰:「就算我没感情,但不会连这点事都不懂。傻瓜。」
    他瞪着李嗣再度凑上的俊脸,伸手去推挡,但手掌贴在对方饱满精实的胸膛瞬间无力,只想多抓两把……
    李嗣舔着他的唇,环在腰际的手臂温和徐缓的收紧,他被碰得浑身发酥,唇齿轻易被撬开,陌生的异物伸进口腔刮扫,绕着舌头反覆缠捲,他被弄得几乎快翻白眼晕死过去,脑海闪过一个警讯,这可能不是吻,是李嗣要吸他灵魂!
    段豫奇突然惊悚颤慄,这才生出力气推开李嗣,用近似滑稽的动作侧过身逃开,被李嗣这样搞都產生生理反应了。李嗣那个始作俑者却一脸无辜的站在那里看,段豫奇喘了几口气骂道:「变态!有病啊你!谁让你这样,你想什么啊!你、你……该不会是想顺便把我灵魂吞掉吧!」
    「我只是想亲你。」李嗣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想亲就亲你是变态吗?」
    「以前还没有让我这么想的人。」李嗣想了下:「不是都说人帅真好,人丑吃草,我不够帅?」
    段豫奇翻白眼,跑到楼梯用力摔门,恼羞成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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