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微亮的天色,一对男女躺卧在狭窄的单人铺上,同样没有睡去的两人却一同无言沉默,枕在衣着凌乱的胸膛上,侧耳聆听稳健的心跳声,扑通,扑通,连带影响我的同步,回异的两人犹如一体。
    「婪燄……。」
    我率先打破了默契的沉默,「今天,是小月的生日。」
    「嗯。」
    「七年…不,已经是八年前的今天,我把他取名叫作张月恩,他不姓多拉斯,所以……他不会成为你婚姻的绊脚石。」
    「……嗯。」
    「无论你认不认他都是你的自由。」我垂下眼帘,「身为血族,你又是亲王,看不上与人类混血的孩子,我能理解,但我请求你,不管未来如何,都请你别在孩子面前说出那两个字。」混血,杂种,并非孩子所愿,那都是大人的事。
    他没有回应,「然后,今天的生日会,你可以自行决定参加不参加,我不会干涉你。」假使你真的不愿承认小月这个孩子,我可以谅解,「只是过了今天,我想……你该回去了。」
    搭在腰背的手臂一紧,「回去金多司吧!」我闭上眼睛,「你爱的人,掌握的权力,都在等你。」
    俊朗的容顏冻结,沉淀激情的黑眸痴痴睁圆。
    今天是小月的生日,我特地帮他请了假,因此他终于能好好完成他的赖床大业,旅馆也为此歇业,魔蓓儿和伽恩开心的把眷养的毒兽们放风在大堂中玩乐,米迦叶则不动如山的坐在椅子上,视群兽如无物的阅读医书品茶。
    四眼粉兔一蹦一跳的进入厨房,「啾。」
    正在炒菜的我听见声音回头,「阿粉。」露出笑容,对它伸出手。
    四眼粉兔跳入我掌中,摸摸它柔顺的皮毛,把它放上我的肩膀,「来,乖乖站好喔!我还没煮完。」
    婪燄还未走进厨房就听见谈话声,心里觉得奇怪,小月还没睡醒,剩下的三人也都在大堂中,难道……又是那个尖叔!本就面无表情又更加沉下脸色,走进,一眼捕捉到纤细的背影,很好,没有其他人,忙碌的老闆娘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阿粉你说,时间是不是过得很快?转眼小月就八岁了,从一个只会哇哇大哭的婴儿到现在会跑会跳的小孩,我还记得以前只要睁眼就会看见他等在床边翘首以盼的小模样,真是可爱得不得了,害我都捨不得再睡去,每天逼自己醒来都是为了那一声软萌萌的妈咪,哦──太令人母爱氾滥了。」想到小时候的儿子,我的心花朵朵开,「不过现在别说妈咪了,连妈都不喊,老是月孃月孃的叫,到底谁是谁的小孩,还总是一副趾高气昂,唯我独尊的臭屁模样,真是和他那个老爸越来越像了,血族的血统就那么强大?长越大越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那臭脾气都一模一样,嘖,我的优良血统怎么就一点都遗传不到?瞧他这样,将来肯定会有很多桃花债的,就跟他老爸一样,辣手摧花,残害良家妇女!」
    剁!菜刀用力一砍,「长得帅了不起?家里有钱了不起?是天才就了不起?……虽然一个人能全有是真挺了不起的。」自己都忍不住承认,「但是长得帅就能随意勾引良家妇女?家里有钱就能恣意妄为?天才就能把人耍着玩?阿粉你说他一个大男人都两百多岁了,老的都能做我阿公了,怎么还可以这么任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顾人意愿的就…就……」
    想起昨晚的情事,脸颊热起,「嘖,反正我绝对不能让小月变成和他一样,一匹精虫上脑的种马!」洩恨的剁剁剁,「我一定要教导小月,对女孩子要真心,不能随便散发费洛蒙,牵手就会怀孕!」
    「……牵手不会怀孕。」
    我僵住,不敢相信的缓慢回头,一大一小处在门口,大的双手环胸,间适自然的倚在门框上,小的顶着鸟窝头,一脸无言以对,「米迦叶叔叔给的医书我都看过了,会导致怀孕的绝对不只是牵手而已,这点我还是了解的。」小月半是无奈半是无言的解释,「我是七岁,不是三岁半,你唬弄不了我的,月孃。」
    「啊…啊──」放声尖叫。
    骑在毒兽上的魔蓓儿,头顶毒兽的伽恩,喝茶喝到一半的米迦叶,三人顿住,齐齐看去,「你…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整张脸热辣辣的。
    「我是从精虫上脑的种马那里来的。」小月抓抓头,睡眼惺忪,「他,我就不知道了。」
    「你…你……!」该死的,为什么血族这种生物走路都没声啦!
    婪燄注视杏眼中的羞恼,没有回答,「菜要焦了。」
    我紧张的转回身,四眼粉兔被甩落,「阿粉!」
    眼看它要跌进大锅里,一隻大手牢牢接住,我松口气,又赶紧翻动锅物,确定熟了之后熄火才看向隔壁,婪燄一手捧着四眼粉兔,过萌的兔子为他增添了一丝凡气,我偷偷笑起,「啾?」粉兔歪头。
    「阿粉抱歉差点害你掉进锅子里。」我把它抱回来,愧疚疼惜的摸摸它。
    「正好可以吃兔肉,哼。」小月老早就看这隻兔子不爽了,总是被对方摸来摸去不说,甚至还比他认识对方更久!
    「不行,阿粉有毒不能吃,而且牠那么可爱,我也捨不得。」我拍拍小月的鸟窝头,「去整理整理,吃饭了。」
    象徵团圆的圆桌,五大一小各自落坐,「开动吧!」我开心的宣布。
    因为今天是小月的生日,整桌子全是依小月喜好所做的菜色,所以他吃得很欢快,魔蓓儿照惯例的和米迦叶探讨红烧鱼和清蒸鱼的优劣,伽恩则是一边吃一边夸讚:「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小月真好命,竟然可以天天吃到这些食物。」
    「伽恩哥哥你夹的那块糖醋排骨是我今年第三喜欢的喔!」小月嘴里咬着食物的介绍。
    「真的?那我得赶快嚐嚐。」伽恩兴奋地放进口中。
    婪燄一如既往的遵守食不语的礼仪规范,与吵闹的桌上气氛显得格格不入,一双筷子夹了点肉菜放进他碗里,他看去,「酱爆肉丝,连续荣登小月美食排行榜两年的亚军。」我微笑,「你吃吃看,也许你也会喜欢。」毕竟他们父子的喜好是那么相像。
    「月孃我也要!」小月发现我偷帮婪燄夹菜,吃醋的说:「你干嘛对他那么好?」
    「夹一次菜就算好了?那你岂不是被我宠上天了?」我失笑,还是乖乖帮他夹菜。
    「我和他可不一样,我可是你最重要的人。」他趾高气昂的抬起婴儿肥的下巴。
    「是是是,小月大人说什么都是。」我敷衍的附和。
    婪燄默默吃下菜色,坦白说,从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他就察觉不少吃过的菜样都变了味,兴许是手不方便所致,曾经色香味俱全的菜餚逐渐走失,但难道他就不吃了吗?就像曾经的对方,他见证过对方最美的芳华,相遇在含苞待放的年岁,走到如今,对方破相残疾,可难道他就能放开了吗?
    「小月,哪道是你的排行榜冠军?」伽恩好奇的询问。
    「冠军还没出来。」小月嚥下嘴里的食物,「每年冠军都是月孃亲手做给我的大蛋糕。」咧嘴,大大笑容,双眼期待放光。
    「你妈这么厉害,连蛋糕都会做?」伽恩惊讶。
    「那当然,月孃为了我什么都会做的。」小月骄傲。
    我无奈一笑,不乏宠溺,到底该为他有这样的认知感到自豪呢?还是担忧?我每滴每点的付出他都有感受到,但不想他因此恃宠而骄。
    婪燄默默顺着女人视线望向孩子,暗自捏紧了碗筷。
    吃到一半,「丹艷,酒呢?」魔蓓儿气呼呼地扭头对我说。
    「等等。」我起身去柜台后拿酒。
    魔蓓儿接过酒瓶,「臭傢伙,今天我们一定要分个输赢。」扭开瓶塞,「你喝赢我,我就认输,承认清蒸鱼比红烧鱼好!」
    米迦叶挑眉,「好耶!喝啊!」伽恩起鬨。
    「我也要喝!」小月兴奋的凑热闹。
    「谁先倒,谁就赢?」米迦叶确认。
    「当然,不限手段。」魔蓓儿点头,哼,看我怎么毒晕你!
    「我去拿杯子。」我说。
    吵吵闹闹过了半天,趁大伙半醉未倒时,熄灯,我把蛋糕端出,「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我起头,眾人跟着哼唱。
    婪燄听着没听过的曲调,那不是最优美的曲调,却轻易使听的人感觉到温暖,橘黄的火光些微照亮眾人的脸庞,每人的脸孔都很是柔和,这是婪燄从小到大没接触过的,忽然他的内心萌生一股羡慕,脱离幼年时期后,他便不再感受过的情绪,但现在,他由衷的羡慕,那身为自己儿子的孩子。
    这个孩子,拥有他曾梦寐以求的一切。
    生日歌终了,「许愿吧!」我笑。
    小月数了一下在场的人数,「月孃,今年参加的人变多了,是不是我的愿望可以许多一点?」
    「就三个,不可以贪心。」我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真小气。」他扁扁嘴,「第一个愿望,希望魔蓓儿阿姨、米迦叶叔叔、伽恩哥哥……好吧!勉强再加上婪燄,大家都要身体健康,一年过得比一年好。」不情不愿的说。
    「小月月真乖。」魔蓓儿感动的抱住小月,「就是因为有小月每年慷慨的分一个愿望替我们祈福,我才会越来越年轻。」
    「还不是月孃规定的。」小月小声抱怨,「唉唷!别弄我,反正愿望都许了,明年生日你们谁也不准缺席,听见没有?」傲娇的说。
    「知道了。」米迦叶浅笑。
    「我怎么可能会缺席?阿姨我可是要看你看到大的。」魔蓓儿啾了一下小月的脸颊,「不过先说好,等你长大了就不准再叫我阿姨,谁教我那么年轻?」
    从小深受其害的伽恩受不了的瞟了魔蓓儿一眼,「好了好了,赶快许第二个愿望吧!」我笑着催促。
    来到第二个愿望,小月提振精神,比起每年已经规定好的第一个愿望,第二个愿望开始就能自由发挥了,「我希望将来能成为最厉害的人,然后买大房子给月孃住,两个人永远生活在一起。」说完他就投入我的怀中,用力抱紧我。
    「呵呵,小月真贴心。」我开心地回抱住他,「对了,别忘了要请佣人给我啊!」笑着调侃。
    「不要。」小月拒绝。
    「喂喂,你这小子也太小气了吧?」魔蓓儿取笑。
    「是啊!小月买得起大房子,怎么不顺便请佣人给丹艷?」伽恩失笑。
    「不需要。」小月收紧手臂,「月孃有我就够了。」稚气的小脸,圆圆大眼内是还学不会掩藏的佔有欲。
    几个大人一怔,小月仰头凝望我,「月孃你说,有我就够了,对不对?」
    「不对。」
    「为什么!」
    「大房子内,我还想要有儿媳妇,有你叔叔、阿姨和哥哥,将来我还等着抱孙子,你忍心剥夺我老年含飴弄孙的乐趣吗?」我挑眉。
    小月气鼓双颊,「小月,你的人生不可能只容得进一个人,就像大房子内,有很多房间,可以容得下许多人。」我摸摸他的头,「做人不可以太执着。」一旦过度执着,着了魔,那便会容易犯下大错。
    「……那我不要买大房子了。」小月收回目光,「我讨厌大房子。」不满嘟囔。
    大人们面面相覷,各自露出无奈的宠溺笑容,我也明白这种事急不得,「不管是大房子还是小房子,等你长大你再自己挑,现在先许愿吧!小月大人。」
    小月闭上眼睛,心中默念,希望月孃的身体可以好起来。
    婪燄始终像个局外人,藉由烛光凝视身旁的女人,彷彿回到九年前的那夜,两人对坐,一烛火光照耀彼此,现在的柔情是当时没有的,『那是最后一张了。剩下的都烧了。』他还记得当时对方脸上的冷漠,就如所言,都烧了,对方什么都没留下,把曾属于他们之间的美好,一把火都烧得乾净,就连灰烬都不剩。
    为什么?难道……真的回不去了吗?
    小月吹熄了烛火,打开电灯,完整呈现蛋糕的模样,白色的奶油上摆满五顏六色的水果,看起来鲜艳可口,美中不足的是中央插着一个歪歪扭扭的〝8〞字木头蜡烛,小月立刻取下木头蜡烛,宝贝的擦掉上头的奶油,「太好了,这样就只差〝9〞和〝0〞了。」小月小心地收进口袋里,「月孃,等我以后凑满数字,你就别再亲手刻了,女人家的手要好好宝贝。」牵起我的手体贴揉按,若非精緻小脸认真专注,单看动作还真是十足十的猪哥样。
    「噗哧!」魔蓓儿和伽恩忍俊不住,米迦叶笑着摇头。
    「……这种话你又是从哪学来的?」我伤脑筋的看着小月,小月笑着不说,我瞥向最有可能的人选,「魔蓓儿你又乱教了?」
    「冤枉啊!不是我。」魔蓓儿连忙摆手,「你别用这种谴责的眼神盯着我。」
    不是魔蓓儿?目光移向伽恩,他赶紧表示也不是他,这种不正经的泡妹话术也不可能是米迦叶,难道……不太确定的看向婪燄,眼珠上下打量,精通说话技巧,深諳人性心理,玩弄女人的高手,越想便觉得可能性越高,婪燄明白我的想法,不以为然的挑眉,「不是我。」
    也不是婪燄?他不是在骗我吧?没道理啊!这种事哪里需要对我说谎,难不成……是小月天生点亮的泡妞技巧?表情瞬间垮了下来,严肃的沉下口气:「小月,这种话不准随便乱说,女孩子的手也不准随便乱牵,我告诉你,话乱说,手乱牵,会怀孕的!」
    「……」眾人傻眼,「月孃,我就说我已经不是可以唬弄……」小月无奈。
    手掌摀住他的嘴,逼他听我的,「我是你妈,怀孕生你的是我,我不懂怀孕,难不成你懂?我不管书上怎么写,听我的就对了,你要是长大以后敢给我未婚生子,我就让你绝子绝孙!」恶狠狠的威胁。
    「……都未婚生子了,怎么构成绝子绝孙?」伽恩指出语病。
    「闭嘴,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魔蓓儿赏一爆栗到伽恩脑袋上。
    「寿星快切蛋糕吧!」米迦叶笑道。
    我放过小月,不悦的低声碎念:「嘖,长大肯定又是一个祸害女性同胞的混蛋。」
    旁边的婪燄听见,想到稍早厨房内女人的抱怨,嘴角微微上扬,「呵。」
    ……呵个屁啊!嗔怒的瞪了婪燄一眼。
    婪燄望着手中被分发到的蛋糕,这是他和对方一起做的,与记忆中的蛋糕不同,他还记得以前的那个蛋糕是浅绿色的,看起来典雅成熟,不是现在的亮丽彩色,九年来,不断困扰着他,那蛋糕的滋味,他只能凭脑海想像,现在,虽然不是当初那块蛋糕,起码也能有口味做念想依据。
    好咸!所有人表情凝结,「这味道……是正常的吗?」伽恩开始怀疑小月的口味,这就是所谓的排行榜第一名?明明后面排名的味道都挺好的,怎么身为美食排行榜冠军的味道这么…独特?
    我无言转向婪燄,「你…放的真的是糖?」
    「你只说放装白粉的那罐,没说左右,我就顺手拿了左边的。」婪燄解释。
    左边那罐是盐啊!我感到头痛,「好吃!」小月喊了一声,「月孃没事,不难吃的,我可以全部吃完,你别在意。」他挖了一大口放进嘴里。
    三两下解决完他手中的那份,又看大家顾着看他都不动,「这是月孃亲手为我做的蛋糕,你们不吃通通给我。」鼓着腮帮子伸手拿过伽恩的那份,不管嘴里还有,努力塞进口中。
    看见小月大快朵颐的模样,一颗心软化成水,满满感动,「吃慢一点,没人跟你抢,还想吃我可以明天再帮你做。」
    「不用,做蛋糕太累了,月孃一年做一个给我就好了。」小月咧嘴笑起,大眼弯成拱桥,嘴边都是白色的奶油。
    「唉呀呀!这么贴心的小孩子是谁生的?真是太会生了。」我笑着用纸巾替他擦拭嘴角。
    「当然是月孃,我所有的优点都是遗传你才有的。」嘴甜的讨好道,「所以月孃是全天下最好的女人。」
    我被逗笑得花枝乱颤,魔蓓儿和米迦叶相视一笑,小口小口吃起味道异常的蛋糕,伽恩撑着头面带笑容注视自吹自擂惯了的母子,坐在女人隔壁的婪燄觉得自己再次像了局外人,融入不进这对母子之间,甚至于连魔蓓儿他们都比自己更加像是他们的家人。
    婪燄静静旁观着对方脸上绽放的幸福笑容,那是他许久不见的,霎那间,不只是羡慕,还有了忌妒,忌妒那个孩子,小月已经过着他从小梦寐以求的生活,可连现在自己唯一仅剩的太阳都只绕着小月转了,为什么小月可以拥有这么多,他却什么也没有?这样的生活明明就是属于他的,属于他一个人的,不是吗!
    酒酣耳熟后,婪燄一手捞着小月,米迦叶揹着魔蓓儿,两人再合力扛起伽恩上楼,米迦叶把魔蓓儿平放在床上,无奈地望着酒醉的少女,论岁数的年长,两人不相上下,但为何对方总是如此恣意妄为?还真像对方所说,越活越幼稚,摇摇头,替她拨开散乱到脸上的发丝,指头滑过俏嫩酡红的脸颊,「这次……还是算你平手吧!」不自觉,浅笑。
    凌晨,旅馆外街上,我把一个包袱塞到婪燄手中,里头有我托魔蓓儿买回来的通讯器,还有上次买小月生日礼物时一起买的新衣服,「通讯器虽然是最基本型,但是足够你联系金多司的人,衣服已经是镇上最好的料子,你将就着穿,还有钱……」
    婪燄眉头微蹙,「你真要赶我走?」打断我。
    我停顿几秒,「嗯,你该走了,倘若将来你想见小月,你可以再来这里,我不会阻拦你。」
    「……跟我一起回去,我能给你们母子更好的生活,甚至公开承认小月,让他拥有亲王子嗣的身分,他能获得最好的生活与教育,我可以给他我所有能力所及的资源。」婪燄鼓起勇气,试图好言相劝,不想彼此关係再更加恶劣,「我不会再逼迫你,不会再欺骗你,不会……再让你哭泣,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我愣住,凝视他眼里的真诚乞求,握住我拿包袱的手,婪燄深深呼吸一回,舒缓内心的紧张,一旦起了头,似乎放下自尊的请求对方也不是件难事,比起傲气和尊严,更重要的是他想对方回到他身边,心甘情愿的,两人好好在一起。
    「让我照顾你们母子,让我对你好,让我…弥补好不好?」他知道他意识到爱情的时间太晚,他清楚他做过太多错事,可是能不能别让他认知到爱情时却发现早已失去?那样太过残忍,「我知道你恨我,你不爱我了,我不在意,只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就好……」只要能再多一次机会,他会好好把握,他会竭尽一切去付出,他会拼命去弥补伤痕,他相信总有一天,对方会软化,对方会重新再爱他,毕竟对方总是心软,到时…他们就能再变成〝我们〞,他们就能好好的在一起生活。
    「跟我一起,好不好?」蜕下偽装,卸下防备,一颗心赤裸裸的奉上,完整的,不被瓜分的心。
    握缚的手掌微微颤抖,他在害怕,害怕被拒绝,害怕无法挽回,「婪燄……」不要这样,不要求我,你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即使面对尤弥尔的残忍虐待,你也不曾低下你的头颅,现在你却如此真心求我,只会让我觉得……是不是你也发觉到爱情的存在?那在我们之间的,以恨为名的爱情,可是……「太晚了……。」脱口而出的轻呢,好似连自己都不想听见,不想承认,一切早已回不了头。
    一点一点失去,他不肯放,我不愿留,最终还是抽出了手,当手抽空的瞬间,婪燄彷彿看见一颗心摔碎在地上,那是他的心,防备一生,孤独一生,好不容易才明瞭,鼓起勇气献上的心啊!
    「我和你,顶多只剩下小月生父与生母的关係,并无其他,假使你不愿承认小月的血脉,我也能理解,因为妖怪……是瞧不起人类的。」我缓缓倒退着,隔开彼此,拉长距离。
    所以,如果没了孩子,他们就毫无瓜葛吗?黑眸中的伊人越来越远,世界越来越模糊,似乎起了水雾。
    为什么……雷湛也曾伤害过她,也曾背叛过她,可为什么那个男人就能有机会,他却不能有?明明在记香楼中,她就原谅了雷湛,不是吗?当时她答应重新和雷湛在一起了,不是吗?那为什么……不给他机会,不能和他在一起?为什么……不能原谅他一次?雷湛有的,为何不能给他?他真的知道错了,他真的想弥补挽回,只要一次机会就好,一次就够了……
    『比起雷湛我更恨你,在这个世界上,我最恨的人就是你!』曾几何时,最初对方口中的爱恋换成了一声声的恨意,『婪燄,我这辈子就算原谅谁了,也是绝对不可能原谅你的。』
    「唔,」强忍嚥下呜咽声,低下头,因为忍不了眼泪的夺眶而出,所以只能低下头,「难道……我们之间就只能剩下恨吗!」嘶吼的尾末是颤抖。
    顿住步伐,眼眶发热,因为语音里的哽咽,因为口气中的绝望,因为他垂死挣扎的求救,鼻酸心疼,仰起头,还是止不住眼泪的无情坠落,「我和你……」来不及了,婪燄,一切都太迟了,「早就没有所谓的〝我们〞了。」
    拳头紧握,甚至甲片刺入掌心,一个低头,一个仰头,谁也没发现谁,那无声的哭泣正在悼念枯萎的爱情,「至少,」他稳了稳声线,「告诉我,为什么……有人寧可撞破南墙,也不愿回头?」就像对方,固执地拋弃逃离,也不愿再留在他身边,固执地抓紧怨恨,也不愿去拥抱迟来的爱情。
    『你知道,为什么有的人就算撞破了南墙,也不回头吗?』九年前,错过前,他们之间最后的一句话。
    「因为……」咬了咬唇,眼泪好咸好苦,「一旦回头了,就会对不起曾经头破血流的自己。」踏入门槛,关上了大门。
    一旦回头了,就会对不起曾经头破血流的自己,所以不能回头,无法回头,就像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没有了所谓的〝我们〞。
    男人捏紧包袱,那象徵女人最后的温柔,最无情的──把他推开的──温柔,死咬着唇不哭出声。
    女人靠着门板,苍白的唇瓣蠕动喃喃,无声的对不起一遍又一遍,断线的泪珠沾湿了脸庞。
    「咦!走了!」原本宿醉的魔蓓儿大声惊呼,又随即被自己飆高的音量搞得头疼,巴掌大的小脸全皱在一块儿。
    米迦叶见状,无奈的递了一颗药过去,「治头疼的。」
    「米迦叶,我也要。」趴在桌上的伽恩苦着脸。
    「他怎么走了?」不能怪魔蓓儿大惊小怪,他们全都很惊讶,毕竟婪燄要真是那么乾脆,一开始他们就把他赶走了,也不至于赖在这住了一个多月。
    「我把他赶走的。」我端出醒酒汤,「你们先喝,我上楼去叫小月起床。」
    三人看着那单薄的身影,「我们三个都打不赢的人物,丹艷出马就赶走了,这有可能吗?」伽恩不敢相信,「我一定要向丹艷好好讨教那个方法,太强大了。」
    「重点……那个男人真的走得了?」魔蓓儿虽然平时嘻嘻哈哈,到底也是活过几百年浪跡岁月,她可没忽略婪燄的执着,或者说,着魔,徵求意见的望向米迦叶,「你怎么看?」
    米迦叶沉思,坦白说他和魔蓓儿是持相同意见的,他也不认为婪燄会这么乾脆就走了,可如果没走,那个男人也不在这里,那他去了哪儿?
    「唉,不管有走没走,我是确定你们该走了。」伽恩扒扒瀏海,「再不走,你们有把握度过下个半年吗?」
    是,他们最多只能待一个月,因为剩下的时间必须去找寻支撑那个女人存活下去的办法,这次还为了防备婪燄而多待了些时日,其实再要不了几日,就算婪燄不肯走,他们势必也得先行离开,如今婪燄却先被赶走了,「既然他走了,我们也不能再拖了,最迟明天离开。」魔蓓儿严肃道,希望那个男人是真的离开了。
    「你别担心啦!要是亲王阁下真打算对丹艷做什么,早就下手了,毕竟真要说起来,我们三个联手也挡不了他一个人,他又何必配合你压制血脉?」伽恩倒是想得很开。
    有道理,魔蓓儿点头,「希望…如此。」认识男人最久的米迦叶衷心期望。
    站在一座书柜前,简约的花纹,纯手工的打造,大小完全符合房间的空间动线,这是婪燄送的生日礼物,小月心心念念的新书柜,书柜上仅有一本书,是我送的妖族典鉴,彷彿他和我融合,默默移转目光,坐上床沿,俯视熟睡的孩子,『他流着我和你的血。』早在初遇听过一次就再也无法忘怀的美酒嗓音,『小月,是我们的儿子。』
    手指下意识的抚上胸前,衣服底下是一串项鍊,吊坠是戒指的形状,那是从再见婪燄,就被我立刻取下藏进抽屉深处的,琥珀戒指。
    翌日一早,再次迎来了送行的日子,「伽恩哥哥,下次你也会一起来吗?」小月不捨的拉着伽恩袖子。
    「小月希望我来吗?」伽恩笑着逗弄小月。
    「嗯,我会想你。」小月嘟着小嘴点头。
    「每天都要泡澡至少半个小时,注意保暖,饮食要清淡。」米迦叶重复叮嚀。
    「睡眠要充足,白天天气好的时候去爬爬山运动,锻鍊身体,别老是窝在旅馆里面。」魔蓓儿重复嘱咐。
    「药要记得吃。」最后,又是异口同声。
    「路上小心。」我对米迦叶和魔蓓儿微笑交代。
    就像每隔半年的相聚离别,因为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但同样也有不得不再聚的原因,我们都知道这不会是最后一次的见面,可还是免不了,彼此拥抱叮嘱,期盼半年后,眾人能平安归来。
    日子又重新恢復平静,每天接送小月上下学,送往迎来每位投宿的客人,时不时一起晚餐的尖叔父子,附加小月不情不愿的表情,生活没有变化,宛如那位不速之客的出现只是一场梦境,一场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幻觉,偶尔我会站在厨房的小窗前,透过窗户凝望后院,依稀可见有个男人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汗如雨下的挥舞斧头劈柴,每当这时候,我总会忍不住握住胸前的坠饰,握到掌心发疼时,才止住了想念。
    日子没变,变的是以往集中区供不应求的木柴,已然堆积如山。
    这天晚餐后,「小月今天这么难得吃饱饭想爬山散步。」我迈腿跟着走在前方的小孩。
    「阿姨和叔叔交代了,不能每天让你懒在旅馆内,有空就爬山散步对你身体好。」
    「谁说我在旅馆内是在偷懒?工作也是运动的一种好吗?」年纪大,体力愈来愈差了,才走没几步就觉得开始喘了,「小月你走慢一点,你妈我是老人家。」
    顿时,小月停下,「月孃。」
    「要喊我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终于可以停下来喘口气,我呼出一气。
    「我知道你喜欢这里,喜欢青青镇,喜欢一念旅馆。」小月捏紧小小拳头,「可是待在这里你不会好起来。」
    「什么意思?」我不解。
    小月转过身,看向我,两道小眉毛深深皱着,好像有个难解的困境正束缚着他,「以后我们再回来,等你好了之后,我们就回来这里。」
    以后……?柳眉蹙起,体内警铃奏响,倏地回身,冰冷的金色一闪而过,下一秒,意识跌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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