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鱼对老家有过很多想象,它或许在某个封闭且偏僻的村子,那里一定有间很大很大的祠堂,这里的人保守且重名声,遵循着祖上流传下来的各种糟粕规矩,不然她无法解释为什么她和妈妈从来不被允许去那个地方。
    当然她也不是没想过,老家或许是个豪门大户,之所以不承认她们,纯粹是压根瞧不上她们的出身。
    但关于后者的想象次数很少,因为她问过妈妈。
    那是除夕夜,是她和妈妈过的最后一个除夕。
    阮明烛和阮程钰通常下午四五点钟出发的,临走前,妈妈给他们带了一包上午包好的白菜豆腐的饺子。
    往年也一样,她上午要早早包好他们带走的那份,然后放进冰箱冻起来;晚上和阮鱼一起包明天她们俩要吃的。
    等到晚上,妈妈和她把剩下的饺子皮、饺子馅端到客厅里,打开电视机,调到央一,边看春晚边包饺子边聊天。
    其实挺无聊的,但有妈妈在,好像一切都很有趣。她常常边包边吃点饺子馅,每当这时妈妈就会说几句,别吃了,都快被你吃没了。然后她也会尝几口,点评一下咸淡。
    那次的饺子馅稍微有点咸,妈妈尝完之后,随口说了句,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吃得下。
    “阮叔叔他们吗?”
    那时她只顾着给手中的饺子捏褶儿,没有注意到妈妈转瞬即逝的僵硬,“嗯,阮叔叔……还有老家的人。”
    听到这儿,阮鱼偷偷望向妈妈:“妈妈?”
    “嗯,怎么了?”
    她小心翼翼开口:“那你之前去过老家吗?它是什么样的啊?”这是阮鱼很早就想问的问题,第一年过春节时,她问过妈妈为什么她们不能去,妈妈很温和地答了。可她再往下问,就被妈妈转移了话题。
    她知道她不想说,她能理解,所以往后她没再问过,可这次是妈妈先提起的……
    电视机中欢快喜庆的歌舞一个接着一个,妈妈手指翻动,一个又一个饺子在手中成型,她没说话。
    阮鱼以为这次也是无疾而终时,妈妈开口了:“去过,特别不方便,没有直达的车,需要坐出租。离市场远,离警察局也远,也没有多少人,反正很偏。”
    “啊,那阮叔叔爸爸妈妈人好吗?”
    “他妈妈死了,只有他爸爸,人……还行吧,毕竟是长辈。而且这世上应该很少有人能烂得和你……爸爸一样吧。”
    说后半句时,妈妈的语气很微妙,阮鱼听不出来是在夸还是在骂,但应该是比她亲身父亲好吧。
    她还想继续问时,妈妈拍了拍手上的面粉,站起身来,“不行,太咸了,我得去煎几个鸡蛋,调调味。”
    说完,她转身进了卫生间,关上了门,只有电视机声和卫生间里隐约的水流声充斥在整个客厅。
    阮鱼记不清妈妈在卫生间里呆了多久,等她再出来时,她已经看完了一个小品。
    和妈妈说得一样,的确挺偏的,等到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十点半了,打开车门的那一刻,阮鱼被亮眼的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因为后半程整条路上唯一的光源就是要亮不亮的路灯。
    有人迎了上来,“小郑回来了啊,小少爷呢?家主和少爷在大厅等你们吃饭呢。”
    “知道了李姨,我一会儿带他们去。”
    “哎,这位……”阮鱼感到有人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可她还没有适应光线,看不清那人。
    “……哦,阮小姐。阮小姐也去吧。”
    等她彻底恢复视线后,听到的就是这一句阮小姐,她身上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阮鱼对新环境有点不自在,明亮的灯光,令人别扭的称呼,以及语气里透出的区别,都让她很难受,宛如误入狼群的绵羊。
    像是感觉到她的不适,牵着自己的那只手又加大了几分力道。
    她感到阮程钰的头在往自己这边靠,“别怕。”
    阮鱼轻微地点了点头,嘴角扬起很小弧度的笑,示意他安心。
    她粗略地扫了扫周围的环境,真可谓,灯火通明,富丽堂皇。
    郑负雪领着他们跟在那位李姨身后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那个所谓的正厅。
    “家主,少爷,小少爷和阮小姐到了。”
    伴随着李姨的声音,阮鱼看到了坐在首位的家主和家主右侧的阮明烛。
    阮明烛左手撑着前额,右手连续敲击着桌面,身上穿得那套黑西装是他上班常穿的那套,在听到李姨的声音后,他的视线才从面前的电脑上移开,转到门口。
    他看到了她,脸上浮现出阮鱼最熟悉的温和的笑,“来了,过来吃饭吧,等你们好久了。”
    阮鱼没动,阮程钰也没动。
    明明还是熟悉的模样,可总有什么变了。
    那束原先只点亮整个家的烛光,现在已经可与日月争辉了。
    按往常,她已经飞奔过去,可如今她实在迈不动。
    可能察觉到他们的异常,阮明烛在座位上站了起来,要去接他们。可这个动作被一声咳止住了,那个坐在主位上的家主,慢腾腾地翻了一页报纸,连看他们都没看一眼。
    郑负雪弯腰,把声音压得极低:“快走。”边说还边轻推了一下阮鱼的胳膊。
    闻言,阮鱼朝那边走,可阮程钰依旧呆在原地。
    她扯了扯两人交握的手,小声道:“哥哥?”
    怎么回事?她不动情有可原,毕竟第一次来,怎么阮程钰也不动,他又不是第一次来,这儿可是他家。
    或许等得急了,那位家主放下了报纸,“拉拉扯扯得成什么样子,还不快过来吃饭。”
    声音不大,但很有威慑力。
    阮程钰主动松开了手,他面色紧绷,走向那张桌子。
    见此,郑负雪轻笑了一声。阮鱼不懂他为什么笑,正如她不懂阮程钰为什么比她还要紧张、还要……气愤。
    她有预感这顿饭注定难以下咽。
    阮鱼跟在阮程钰的后面,见他走向了桌子的左侧,而她停在了桌子的尾端。
    照往常的话,她该和阮程钰坐在一起,可是阮明烛示意她坐在自己旁边,而阮程钰落座后不说话,只看着她。
    阮鱼不知道自己坐哪一边,跟谁坐在一起,或者说这张桌子有她可以坐的位置吗?
    第一次她没有把求助的目光转向阮明烛,而是看向身旁的郑负雪,她能感觉到他在这个家里和自己一样尴尬。
    郑负雪弯了弯唇角,“你要和我一起站着吗?”
    说完,他走向主位的左侧,在家主旁站定。
    桌子如楚河汉界,将他们分的明明白白。
    “请问,我该坐在哪里呢?”
    阮鱼正视那位坐在主位上的老者,他看上去有五六十岁左右,白发不多,仅在左前方覆盖了浅浅的一层白。
    老者没说话,只是打量着她。
    阮鱼想自己应该勇敢地回视回去,但那句问话就耗光了她大部分勇气,妈妈说得对,他是长辈,不能直视长辈,她为自己找了很好的借口。
    好一会儿,她才听见那个老者开口:
    “你想坐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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