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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怎么觉得以前也听人这样摆出一副老好人的面孔拐着弯怼他……
    晋王帐下, 匆匆忙忙跑进跑出几个人,似乎给晋王回话,过了一会儿, 晋王招他们几人和乐莜进帐。
    晋王把手边的木碗扔在了乐莜身上, 乐莜低着头,被砸的像个人高马大的孙子。晋王气得伤口都要崩了:“乐黑臀!你是要干什么!”
    乐莜咕哝一声:“大君,别这么叫我……”
    晋王气得把勺子也扔过去了:“我就叫你名怎么了!当时你出生的时候,怎么不给你起名叫‘夯’叫‘傻’!你凭什么将白矢驱逐出去!还闹得这样大!你知道他都干了什么吗?!”
    乐莜啪叽跪下了,还委屈起来了:“大君宠爱公子白矢,可这对晋国不利,我难道就不喜欢白矢了么,驱逐他, 不也是为了我大晋。从此之后我愿意全心全意辅佐太子舒。也希望太子舒能够看在我驱逐白矢的份上,肯相信我——“
    这话说的未免也太直白了一点。
    但从表面上来看, 乐莜发现师泷来了之后,晋王也改了想法,所以也当墙头草赶走了公子白矢, 只为了以后还能在曲沃有好日子过。
    乐莜也很会装单纯, 跪在那里一阵叫屈, 这又很符合他平日表现出来的性格。
    师泷站在一旁咬牙切齿。
    晋王:“你知道他干了什么,你驱逐他, 其实是放他逃走了你知不知道?!”
    乐莜故作茫然抬头:“什么?”
    晋王指着自己道:“他想要毒死老夫!”
    乐莜满脸惊愕:“不可能——他、我虽然驱逐了他, 可他不可能是这种人!是不是有人诬陷!”
    乐莜意有所指, 晋王竟然也抬起头看了师泷一眼,又低下头去看向乐莜,缓缓道:“不会的。孤心中有数。”
    师泷仿佛没有看到晋王的眼神。
    刚刚才跟师泷了解过下毒一事的南河微微挑眉。
    这一对君臣有意思了。相互之间很了解啊……
    南河听说下毒,就觉得师泷肯定或多或少动过一些手脚。
    晋王未必不知道师泷的手脚,却也知道师泷不敢无中生有。
    而白矢弄出这么一招,竟带人“被驱逐”出军营,更让晋王明白——白矢想要毒死他的事情一定是有的,只是未必是在那天,只是可能还没下手。
    乐莜哭丧着脸,继续装傻:“要不我派人去追他回来……若是大君真的决意要废太子舒不可……”
    晋王气得半死,没受伤的那只手在空中狂舞:“追什么!你不还是以我的名义去驱逐他的么?而且白矢临走之前喊了一句冤,军营上下都知道我逼他走的,怎么可能还去追回来!……罢了。反正孤也不会再用他了。舒是我唯一的选择了。”
    这三个人心里各怀想法。
    晋王气得要死,把身边的东西能扔的都扔在了乐莜头脸上,这才对着帐门吼道:“出去啊!跪在这儿还干什么,想气死我是不是!”
    乐莜颠着肉跑了。
    帐中无言,师泷闭眼在一旁,晋王看向了南姬,他抬手道:“南姬——过来。”
    南河心想,这老东西不会看她孤女可欺,拿她撒火发脾气吧。
    她上前,跪坐在床边,微微颔首,随时准备反击。
    却没想到刚刚气的脸都绿了的晋王,竟对她,挤出了一个讨好似的笑容,拿出他征战沙场多年的粗哑嗓子,细声细语道:“昨日睡得好不好啊……”
    南河打了个寒颤:淳任余你想作什么妖!你那张生啖血肉的凶恶老脸,就不要妄想哄小姑娘了好不好!
    晋王伸手想去碰一下她的面具,却又缩了手,深深呼了一口气,弯下一点身子,语气更轻柔:“我听南公说过,他给你起小名叫夭夭,是不是这样?”
    南河:……
    在这年头,这名字俗的好比叫孙美丽刘漂亮。
    南河硬着头皮承认了。
    晋王:“那你取字了没有?”
    南河摇头。
    晋王略展颜:“你应该也有十七了,早该到你取字的时候了,若是不嫌弃老夫,让老夫给你取个字如何?”
    南河:……求您别再起个“夭夭”这种风格的俗气名字……
    南河:“请大君赐字。”
    晋王笑:“春暄的暄字,如何?”
    南河:“善。谢大君。”
    不过女子的字与名都不常用,估计也不会拿到台面上来做称呼。
    晋王:“你随我回曲沃去,孤请你做太子舒的先生,辅佐他,教导他——你虽然年轻,但在南公那里学了不少的本事……孤信任你。”
    师泷微微一愣:“女子为师,或不妥;且南姬年纪尚幼,仍未昏,为保母也不合适……”
    晋王:“不合适?有什么不合适。孤觉得自己身子能渐渐好起来,若是舒真的能成为一代贤王,孤亲自主持,要你与舒成婚。”
    南河猛地抬起头来。师泷也震惊原地。
    她也猜测过自己可能是晋王寄养给南公的女儿……但,难道不是这样的?
    南河斟酌道:“这恐不妥。姎虽是南公之女,但不比世族大家女公子,更不比列国公主,若太子舒继位,则应迎娶秦国或魏国公主。“
    晋王摇头:“不。孤心意已决,舒见了你,应该也会欢喜你,这定是一桩美事。他不适合迎娶公主。”
    南河不明所以,师泷更觉得晋王连接做出惊人举动,怕是发了疯。
    晋王道:“等见了舒之后,你再摘下面具。以后你的容貌,只给他看,不许展露给旁人。“
    南河:“……”
    南河:不要说得好像我有什么绝世容颜一样好不好,我摘掉面具也就是普普通通,搞得就像我一旦露出真容天下都会为我倾倒似的干什么啊!
    师泷也略有些吃惊,瞥向南河露出的一小截下巴,心底不断猜测着。
    就算南河最终没有嫁给太子舒,但陪伴辅佐公子一事已经算定下来了。有晋王认定的王师身份,又说不定有昳丽容貌必定会讨得舒的欢喜,不论是为王师还是为后,她以后都将会是曲沃的新权贵。
    甚至是他师泷谋划如此之久,可能都会被她压上一头……
    师泷本来没把南姬当回事儿,这会儿却不得不重视起来。
    只是她太神秘了,必须要让人尽快查清楚才行。
    白矢被驱逐这一事在军中闹大,第二天,晋公亲自出来与众军官会面,说自己既已经选择了舒,就只能放弃白矢,这都是为了晋国考虑,谁要是对此不满,也可以离去,去追逐你们的公子白矢去吧。
    诸位军官自然不会离去,一时愤怨,但也不得不换位思考,认为晋公做的也没什么错。只是……
    那之前的告书算是怎么回事儿啊!?
    军中不少人都开始怀疑……晋王是不是老糊涂了。
    晋王没有多做解释,他被送上了车,当夜与晋国的军队一起驱车赶回曲沃。
    与此同时,却也有一支部队告别晋王,没有踏上回曲沃的方向,而是一路往旧虞去了。
    南河的待遇也不错,她的车紧随在晋王的车后,坐的还是她来时的那辆铁木小破车。看着晋王的车也没比她高大多少,她不得不承认:……晋国,确实是穷啊。
    可就是这样一个穷苦晋国,众虎环伺,谁也没能打下来。
    车马队伍蜿蜒在晋国的山地之中,望不见头尾。但队伍之中,就他们这辆小车最显眼,因为岁绒又在烧药膏香料,车窗车缝溢出烟去,远远望过去,他们这辆车就是个移动的香炉……
    而千里之外,有个发了病的人,也在烟熏火燎的宫室内,无奈的掩鼻闭眼,躺在床上。重皎命人用艾草熏屋,以药囊挂在帐子四周,景斯又让他服药之后在宫内好好休息。
    这会儿,灰白的烟弥漫着午后的走廊,下午的黄光照的屋里像是神仙住的地方似的,宫人穿着厚白袜走的悄无声息,生怕惊扰他休息。
    辛翳躺在帷幔里,揉了揉有点堵的鼻子,觉得实在是大惊小怪。
    他确实发烧几日都没有退,但温度都很低,应该不打紧。不过在亲征晋国之前他已经忙了好一阵子了,出征几个月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天,回来之后又要为荀师入殡,可能确实撑不住了。
    他请了原箴,范季菩两人回到郢都,大概几日就能到了罢,到时候,因战事停顿的国务就要重新开始整顿,又要开始忙碌了。
    辛翳喝了药后浑身发汗,他将重皎给他的玉铃放在枕边,仿佛要确认它会不会响似的,忍不住摸了摸。那玉仿佛也生了一层薄汗,腻滑温热。
    或许是因为生病,他脑袋里也有点昏沉,一会儿想起重由说的“以色事主”的传言,一会儿想起荀南河包裹在被褥中的赤|裸肩膀……
    这几日里,辛翳都不敢让自己回想,只觉得自己太冒犯,又觉得心里有压不住的恨意。或许是此刻病的稀里糊涂,一闭眼,理智也关不住,那些画面不自主的钻进脑子里来。
    她病的瘦了,安静的闭着眼,任他捏着她的手臂,将她纤长的胳膊从衣料中褪出来,皮肤白的发蓝,肘节圆润,透着青灰色。但就是病中,她身上依旧肌理腻洁,拊不留手,显得如筑脂刻玉般……
    她穿上深衣时,是所有人心中端方有礼,不可轻辱的君子典范。她常站在回廊旁等他,临风而立,宽袖窄腰,谁也不敢冒犯,有种说不出的奇异禁欲感。
    但当她就这样解开衣带,赤|裸身子躺在被褥之中,却又是另一幅样子。
    辛翳一时也分不清自己是在回忆,还是在做梦了。
    他感觉那日如今时,他也正跪在榻边,满心惊惶,脑子都麻了,不知该如何动手。但荀南河就静静躺着,并不催促,也不睁眼,有着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温驯样子。
    他没觉得香艳,只觉得……她比想象中瘦弱多了。
    但就是这样的她,教导出了他和数位楚国能臣;就这样的她,在楚宫中多年如一日的保护了他……
    辛翳低头,似极不舍与缱绻的低下头去,将被褥与她一并裹紧,俯下头去,侧脸贴在她腹上,感受她在人间留下的最后一点温度,而后转过头去,脸埋在被中,轻轻的亲吻了一下她容珠的肚脐。
    他只想尽力留住那一点点热度。
    而后却忽然有一只手推了他一把,听到了熟悉的冷冷的声音:“辛无光,你在做什么?”
    辛翳愣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抬起头来。
    荀南河睁着眼,拥着被子惊怒的望着他,脸上还有一些隐隐泛红。
    她咬牙切齿,声音却冷淡:“你给我解释解释。”
    曲沃这个名字对于南河来说,能说上来不少围绕它的的典故与历史,但这个世界,却与真实的历史相去甚远。
    其实南河在被卷入帝师任务之前,她的职业也是个刚入行的高中教师。
    她是历史系出身,硕士是在一所知名高校研究古代典籍,她本意是继续深造,但后来却没再做研究。
    她回了老家,做了一所普通高中的历史老师。
    这其实并非她本意。家里就想让她找个体制内的工作,她对这份工作,怎么说也是有点抵触的。
    或许是因为她不太喜欢这行,她也迅速升为让学生最咬牙切齿的老师。
    她当老师期间,有两大快事:
    一,是看学霸们拿着凄惨可怜的成绩单;
    二,是十分钟讲完考点,用三十分钟来绕着考点漫天扯淡历史,等学渣们都放下手机和抽屉里的辣条,抬头听得聚精会神的时候,她听着下课铃咧嘴一笑:欲知后事,自己查去。
    而后在一群学霸学渣捶胸顿足的哀嚎之中,施施然回办公室看剧。
    她在办公室里也不太受欢迎。
    她也是关系硬,人也浪,备课做得好脑子又灵光,上课基本不带书,在办公室里也不太干正事儿,就是偶尔其他科老师没来的时候,她去给带带英语和语文。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不讨喜,再加上她心理活动虽然多,脸上惯常是一副耷拉着眼皮半死不活的没精神模样,看着也就不讨人喜欢。
    却没想到那一年学生给最喜欢的老师投票的时候,她一个副科老师竟然也名列前茅。
    她也好奇起来,忍不住在评比之后的课上问起来:“是不是因为我天天上课瞎扯淡,你们听故事听的开心了,就都给我投票了?就我平时月考小测虐你们那样,你们是受虐狂么?”
    一群大孩子听她这么问,在下头笑闹起来。
    看到她是真的好奇想问,戴着眼镜的班长小姑娘居然举手,有点不太好意思的说:“我不知道别人是为什么。我是因为那次要参加辩论,因为辩论的话题跟历史有关,我就把辩论稿发给你让你帮我看了。”
    她不可思议:“就这点小事?”
    班长脸更红了:“老师你当时跟我说你电脑坏了,要去网吧改。我知道你跟我住在一条街上,我下楼路过那家网吧的时候忍不住进去看了一眼……然后我就看见你在一群抽着烟玩吃鸡的人里头,在戴着耳机给我一字一句改辩论稿……”
    她被说得也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脸撒谎道:“我、我那是正好在网吧玩游戏,顺便,顺便给你改了。”
    班里最后一排有点胖的那个单亲孩子也举手了:“我、我是因为我过生日的时候,老师送了我一个蛋糕,还用奶油给我挤了个年龄的数字。”
    她有点坐立不安了:“那怎么能叫生日蛋糕啊,就是我早上在西点店买的没吃完的小纸杯蛋糕,那个奶油,其实是我抠得奥利奥里面的奶油,拿勺子给弄出来的数字,丑死了。你们也知道,我一个副科老师,比较闲嘛……”
    一群人倒是对自己投票的理由说的都有理有据。
    她承认自己是闲得慌,天天没事儿就在学校里瞎逛游,逛完了就观察这群孩子们,帮帮他们——主要是她没别的事儿啊。
    这票投给她,她觉得那些累死累活的班主任实在是太委屈了。
    最后,没想到那个让她虐的几次恼羞成怒的学霸学习委员,居然也举手站了起来,他扶了扶眼睛:“咳咳,这两次期末,我们班的历史成绩都是第一。虽然是副科,但是直接让我们班平均分也比别的班高出来了一点。”
    她平日厚脸皮的厉害,或许那天她真的脸红了,挠头抓腮,半天憋出了一句:”总之,下个学期,你们不许投我,投你们班主任老马啊,他多累啊,天天管你们这帮熊孩子!“
    一群孩子们竟笑起来:“要是这个评比给发奖金,我们肯定投老马,让他拿钱给自己买套新西装。要是没钱拿,那我们就随便投了呗。”
    她竟也真的品出做老师这行的滋味来。
    像老马年轻的时候,也是名校出身前途无量,而且听说外头教育机构重金挖他,他都没出去,是不是也是有点喜欢上在学校里了?
    过了没两年,学校就想安排她开始学着做班主任了,她想了半天,还是默默删掉了办公室电脑里的电影和美剧,决定试一试这吃力不讨好的活。
    就在那个暑假,她的高中同学也组织了一场聚会。
    她也算是当年高中班里天天逃课名列前茅的大学霸,然而聚会之上,同学们有的当了大老板,有的开了创业公司,网红、科研人员、精英工程师都一大堆,她反而成了其中最灰不溜秋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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