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刘万山问起道痴的功课与将来的打算。
    最好的出路,莫过于科举,以道痴现下的年纪,就过了童子试,前途可期。可是现下道痴入了王府做了世子伴读,要是求安逸的话,中举后就可以在王府补属官。
    因王青洲与王家大郎之死,多少都与科举有干系,刘万山怕王宁氏心有余悸,拦着道痴不让科举。
    在他看来,道痴是个读书种子。
    想着自己年将半百,不过是正六品,又是因不是正途出身,想要升迁极为不易。像在临洮府时那样的机遇,可遇不可求。“九俸两升”熬满,也不过是正五品。若是没有其他成绩,多半是在正五品上熬到致仕。
    几个儿子虽已经读书,可资质有限,即便是长子,也要再过五、六年才能下童子试。随后乡试、会试都是不保准的。就像自己当初弱冠年纪就过了乡试,可是会试四次不第。自己儿子,除了四子目前还看不出,其他三子,并无殊才。
    等到儿子出<也要十五、六年,那时自己都退下来。即便现下上面还有舅丈人,可年纪比自己还长,再过几年也到了致仕之时。
    要是趁着自己还在官垩场,帮扶道痴一把,以后也算给儿子们添个助力。
    道痴说了自己明年想要去国子监求学之事,刘万山闻言,疑惑道:“明年你才十四岁,进垩京求学是不是早了些?何不试了后年的乡试再说。”
    若是乡试能过,进垩京入垩监,就是举贡,比寻常贡生要体面,同窗的水平也高些。要是乡试不过,年纪不过十五岁,再谋拔贡也不迟。
    道痴露垩出几分腼腆道:“姐姐、姐夫在京,甥儿想要早些带祖母进垩京。”
    至于其他打算,解释起来啰嗦,还是这一条最容易被人接受。
    刘万山很是意外,人离乡贱,上了年岁的人有几个肯轻离故土:“你想要奉你祖母一道进垩京?你祖母晓得此事吗?”
    道痴点点头,道:“已经同祖母商议过,祖母心里也记挂姐姐。”
    这就是肯了,刘万山有些动容。不过想着妹妹、妹婿故去多年,王宁氏守着孙垩子孙女相依为命,舍不得孙女也是情理之中。
    刘万山去王家拜访前,对于王家的事情也打听的七七八八,对于道痴典卖生垩母嫁妆,为姐姐置办了一份体面嫁妆之事也有耳闻。
    在他看来,妹婿、妹妹既、不在了,看顾外甥与外甥女本就是他这个舅舅当做的。若不是高家隐瞒了刘氏病故的消息,他绝不会只准备银钱送过来,其他的不再过问。即便碍于王宁氏,不将外甥、外甥女接到身边,也会更尽心安置。
    至于外甥女的嫁妆,自然也是他这个娘舅置办。
    赴任之前,他打算在安陆置办些良田,毕竟叶落归根,总有一日他还是要携家眷回来。
    现下想到顺娘的嫁妆,刘万山就觉得对道痴有所亏欠,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自己置办产业的时候,也给道痴置上些田产,算是弥补他典卖生垩母嫁妆的损失。
    舅甥两个,都想要买地上,倒也不算心有灵犀,而是世情如此。家中过的如何,全看田亩数多寡。经商者鄙,手有余银的,多是置办田产……
    因带了女眷幼童,马车跑得不快,四十里路,行了将近两个时辰。
    已故九房老太爷与八老太爷、十老太爷是叔伯兄弟,外九房葬的坟头,有九太爷父母,九太爷,王青洲夫妇,王大郎四个坟头。
    九老太爷父母的坟头居住,子孙以昭穆序列。
    墓地虽建的平实,可坟头上清清爽爽,并无枯枝败草。
    刘万山见状,望向道痴,目露询问。
    道痴指了指远处依稀可见的屋子,道:“这一片都是王家墓地,那里住着守墓人。甥儿不方便常来,就托了守墓人时常过来照应一
    刘万山听了,摸垩着胡子,面露赞许。
    以道痴的年纪,能照应的这样周全,实为不易。
    想着道痴不仅仅是外九房的嗣子,还有个显达生父,到底有些见识,不比寻常少年。
    即便道痴已出继,可骨肉天伦,父子之情哪里就那么容易舍弃。说不定因出继之事,王青洪对这个儿子更愧疚偏疼几分。
    王青洪比自己还年轻好几岁,想要拉扯儿子,又有什么难事?
    不算王青洪,就是王家宗房还有个侍郎老垩爷在京,肯定也不吝扶持族中子侄。
    自己这个做舅舅的,对于道痴来说,反而可有可无。瞧着这孩子,自身不错,外力也有了,要是没出息,还真说不过去。
    想到这些,刘万山就放下为官的架子,对道痴更亲近几分。
    道痴虽心中有些讶然刘万山态度的变化,可依旧面不改色地受了。
    刘万山看了看几个孩子,女儿居幼,表兄妹两个年岁相差太大,否则的话,亲上加亲也不赖。
    这会儿功夫,仆人将祭桌、祭品都搬下马车。
    刘万山的注意力从道痴身上转过来,不假人手,亲自摆好祭桌。
    他是刘氏之兄,王青洲大舅子,是尊长身份,因此带着妻子,在妹妹、妹婿坟前祷垩告一二后,便让孩子们行叩拜之礼。
    道痴为嗣子,少不得跟着叩拜一番,又对表弟表妹们回礼。
    刘万山想着妹妹生前,日子穷困,自己这个当哥垩哥的,口口声声说是心疼妹子,却是半点没帮上,不仅对不起妹妹,也愧对已故双亲的托付。
    他虽没有哭,可神情比哭还难看。
    他蹲在那里,不停地烧着银箔折的银元宝,心底呓语道:“妹妹,大哥对不住你,让你吃苦了。现下将银钱烧给你,你莫要再苦了自己……”
    见丈夫心情不好,任氏便拢着几个孩子,不叫他们嬉闹。野外风硬,大人还罢,小孩子到底有些受不住。刘万山将银元宝才烧了一半,大姐儿就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任氏见状,很是心疼,有些为难地望了望丈夫。
    刘万山正满心愧疚地烧纸钱,并没有留意到。
    道痴站在任氏身边,见个正着,便对任氏道:“舅母,舅舅还得等一阵子,外边风大,表弟表妹还小,舅母先带表弟表妹上车吧。正好我们舅甥两个说话。”
    任氏闻言,望向丈夫道:“老垩爷,您看……”
    刘万山已经听到道痴先头的话,冲妻子摆摆手,道:“你们先上车。”
    任氏感激地道痴笑了笑,看他身上穿的也不垩厚,便吩咐婆子,取了个手炉塞给他,道:“你还小呢,也仔细些,小心吹了风头疼。”
    道痴谢了,看着任氏小声招呼着几个孩子去了马车。等他转身去看刘万山,却是愣住。
    刘万山面上水润,不知何时,已是潸然泪下。
    道痴脚下顿住,并没有上前。
    墓地上的气氛沉痛中带了压抑,道痴扫了眼那尺半高的银箔元宝,心中不无感慨。
    王青洲当年进垩京,为了省路费,搭载了客船,遇到江匪身亡;刘氏在丈夫暴毙上,郁郁而终,未尝不是对穷困生活的绝望。王大郎这里,急功近利,对乡试志在必得,昼夜苦读染病身损。
    一件一件说起来,都同穷困脱不得干系。
    刘万山想到这些,心里当然不好受……
    回程的路上,刘万山的话少了许多。
    早先盼着道痴早入官垩场的心思也淡了,科举之路,不是勤勉就能过的,半数看自身,半数看天命。
    自己虽是亲舅舅,可老一辈人总要故去,顺娘那里,往后还要多靠道痴这个娘家兄弟撑腰。道痴不管是稳扎稳打,还是脱颖而出,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想到这些,他对于道痴又多几分真心:“你舅母的兄弟是上一次会试的同进士,考了庶吉士,今年散馆后入了国子监,为五经博士。你舅母娘家长辈早年也有人在国子监任职。你既是真想入国子监,我就往京中去信打听打听。”
    道痴闻言大喜,忙躬身道:“甥儿谢过舅舅。”
    如何“拨贡”之事,他一直拿不定主意。真要凭年考成绩说话,没有两、两年的功夫,他的成绩很难从中平转到魁垩首来。毕竟能过童子试的,都是十年苦读熬出来的,道痴也不比旁人多什么,哪里是打个哈欠就能爬到前头的。
    若是找门路的话,就要求到湖广提学副使张帮奇名下。张帮奇前两年受兴王所邀,曾到府学月讲;等到兴王薨,世子居丧,外头的往来都减了,张帮奇才停了月讲。
    张帮奇对道痴来说,也算半师。
    可张帮奇不仅是儒林名士,还是为人十分方正。他有句名言:“学不孔、颜,行不曾、闵,虽文如雄、褒,吾且斥之。”
    要到他跟前走垩后门,实在不易。
    若是求王家宗房那边,走提学门路的话,牵出与副使的关系,又很被动。说不得惹恼了正使,就断了“拔贡”的门路。
    地垩方官员,正官与副手的关系,多是微妙。
    如今通垩过刘万山能与京垩城国子监搭上关系,对道痴来说,真是意外之喜。
    刘万山虽没说任家长辈早年在国子监曾任什么职务,可既是卸任之后,依旧有说话余地,人脉依在,可见分量不轻。
    现下的官垩场,与几百年后的官垩场,尽管区别很大,可有一条不变,那就是京官重与外官。
    提学负责是管理地方学子,选拨优异人才入贡。国子监则是接受贡生的地方,两处即便没有直接从属关系,可也千丝万缕相连。
    若是自己走通京中关系,就不用为“拔贡”之事头疼。京中垩出面与地方提学打声招呼,要个贡生,只要道痴不是差劲的没谱,提学这里就没有拦着的道理。
    道痴的成绩在生员中虽只排在中流,可胜在年纪小,勉强也算是优秀士子,提学那里当不会太为难。
    见道痴欢喜,刘万山的心情也舒展几分,道:“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个。不过即便顺利入了国子监,也只是开头,如何求学,如何结交同窗好友,还要看你自己努力。别的我也不罗嗦,只嘱咐你一句,戒骄戒躁,常念不足。”
    道痴肃容听了,感激道:“谢舅舅教垩导……”
    刘万山见他上心,很是满意,便将自己读书时的一些心得体会讲了。
    舅甥闲话,只觉得时间飞快,不知不觉,马车已经回城。
    刘万山说的口干舌燥,依是意犹未见,尤有不舍地嘱咐道痴:“若是得空,就来家里。”
    道痴躬身应了,刘万山不好再一家子去叨扰王宁氏,绕道将道痴送回王家后,就没有下马车,吩咐道痴替自己跟王宁氏道声不是,就带了妻儿回家去了。
    道痴心情正好,不想刚进家门,就得了坏消息。
    王夫人凌晨故去,今日王府开始治丧。
    道痴论公,是王府伴读;论私,是王氏子弟,且与七郎交好。不管怎么说,也要出面。
    道痴低头看看自己,因去墓地祭拜的缘故,穿着就是素服,倒是不用再换装。
    同王宁氏说了几句上午祭拜之事,道痴便带了惊蛰匆匆出门。
    今天已经是腊月十七,外头已经有些年味儿。
    街上的人来来往往,挑担子的货郎也比平时多了许多。
    道痴想着王夫人,虽说他入王府两年半,可见过王夫人的次数一个巴掌数的过来。王府众人,对于王夫人,也只晓得她身垩体不大好,鲜少出现在人前。
    在兴王薨逝时,王妃病倒,王夫人出面,协助世子治丧,也多是在幕后筹划,并不在人前招摇。
    道痴对她的印象,是个身垩子孱弱、寡言的女子。相貌虽不及王妃明艳,可自有楚地女子的温婉与柔韧。
    还不知王琪会哭声什么样。
    进了王府一打听,王家宗房的人早上就过来了,王夫人的灵柩停在卿云宫偏殿,王琪也在那里。
    王府上下,又像兴王大丧时似的服白。王夫人虽是兴王之妾,可是得过朝垩廷诰封,名字上了皇家玉牒。王府下人从属,为其服丧,也是应当。
    道痴身上有王府的腰牌,无需人通禀,便长垩驱直入。
    可卿云门后是内宫,不好轻进,道痴打听着世子在启运殿,便先到启运殿来。
    走到正殿门口时,刚好黄锦从殿里出来。
    见到道痴,黄锦眼睛一亮,忙上前道:“二公子来了,殿下正为夫人之逝难过,二公子快进去劝劝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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