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大家奔大成殿时,虎头并没有跟去,瞧着那小厮行进方向,是要引他出府学。
    王琪见了,忙闪身拦住,看着那小厮道:“这边就要到上课,你要带虎头去哪里?”
    那小厮躬身道:“殿下说了,山公子上午随炜二公子一起启méng,下午跟陆大人在校场习武。”王琪闻言,倒是一愣。他想到陆炳有个弟弟,甚是调皮,不过五、六岁,不免嘴角直抽抽,望向虎头。虎头虽有些不舍之意,可也老实跟在那小厮身边,显然并不是头一遭这么安排。
    既是世子安排,王琪也没有质疑余地,只能不甘不愿地让开路。
    那小厮又躬躬身,才带了虎头出了府学。
    王琪回头望向到道痴,嘟囔道:“二郎,虎头上午、下午都不与咱们一处。”
    道痴小声道:“他虽心里明白,可让他听子乎者也这些也太为难了他,还不若与陆二弟一道描红写大字要来的好。”就算道痴教过他《百家姓》与《千字文》这些, ,虎头也只是认个七七八八,再教怎么也不肯学了,那手狗爬字也实在不能入眼。
    现在进了王府,有人与他作伴,慢慢将字识全了也是好事。
    王琪想想也是,虎头表现的再乖巧,到底有异于常人的地方,要是世子真将他安排与众伴读一起读书,对虎头来说,不过是坐着混时间,还不如老实去启méng要来的好。
    他们这边说话,陈赤忠几个都在远处看着,虽没有听他们说什么,可见虎头出了府学,没进大成殿,不由各有思量。
    这会儿功夫,世子带了陆炳姗姗而至。
    众伴读日后每日安排,世子这里也有了定夺,上午众人依旧随着世子在大成殿学习经史:下午世子会去启运殿处理府务,王琪与陈赤忠入仪卫司、刘从云、吕文召入长吏司、道痴与陆炳去校场。
    王琪闻言,不由带了欢喜,心里总算踏实下来。他虽自己吃不得什么苦,可是因xìng子开朗的缘故,在敬佩读书人的同时,也乐意与武人打交道。
    刘从云不动声sè,吕文召隐隐lù出庆幸模样。王琪与他们虽同为世子伴读,可当王琪以子婿礼为王爷主持祭礼时,众人身份就有了高低。要是王琪入长吏司,那就会稳稳压他们二人一头。
    连吕文召这个书呆子都能想到这个,陈赤忠哪里想不到,笑容很是勉强,心里不由咒骂王琪这个死胖子,不是还有府卫司么?为何要与他在一处?
    陆炳看见道痴,满脸放光,可还来不及说话,先生已经到了。
    今日双日,上午是史课,正好讲到《史记李斯列传》。
    道痴听得津津有味,他看过《史记》,除了部分篇章,多半是粗读。李斯身为辅佐秦始皇统一六国的名臣,且居三公之职,〖中〗国封建王朝的许多行制,都是李斯定的。
    这样的一个人,最初的人生理想,不过是做只“仓鼠”而不是“过老鼠”。在他看来,过街老鼠吃着垃圾粪便,还要畏惧路过的人狗:仓库里的老鼠,吃着香甜的粮食,没有人狗之祸。
    若是秦始皇不是暴亡,秦朝皇位顺利传递,那李斯在史书上说不得就是周召美名。
    可是就是这样一位得秦始皇器重的心腹重臣,三子皆尚主,几个女儿全部嫁入皇族,本该对皇家最忠心之人,却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同赵高同流合污,矫诏杀死大秦继承人,扶持起胡亥,最后不仅使得大秦帝国两世而斩,自身也落得腰斩而亡的下场。
    以李斯执掌的权柄,即便赵高谋逆,只要他有力挽狂澜的决心,总有一争的余地。只是他sī心过重,怕扶苏继位,宰相之职旁落,才与赵高同谋,用心之恶,并不亚于赵高。
    李厮列传,篇幅并不长,可是大家都各有所思。
    世子想的是,到底什么是君臣之道。真要是说起来,这天下岂不是没忠臣?那些打着忠诚旗号的大臣,实际上也多半是为了他们自身的权势与利益。真到了舍生取义之时,又有几个还能记得“忠”字。
    又想着,阉人之祸,竟是从这个时候就有了。一个地位低下的阉人,给他个机会,也有改天换地之能。自古以来,重用阉人取祸的皇帝何其多。
    汉唐中晚期,宦官之权大,可以直接废立君王。就说大明朝,士大夫瞧不起阉人,可权阉可曾少了?“土木堡之变”英宗皇帝被俘,大明几乎亡国,祸因就是大太监王振。
    原想着这些人身体畸零,富贵都依附在主人身上,当可信可用。现下想想,他们没有廉耻之心,又哪里晓得忠义之道,还不如士大夫顾忌名声。
    道痴则是佩服李斯,大半生算是辉煌。即便不是国君,可是影响力丝毫不比秦始皇弱。唯一犯的错,就是晚年脑子二了。
    人皆有sī心,对于一个爬了半辈子,从地方小吏到统一天下的大秦帝国的丞相,李斯舍不得手中权柄也说得过去。
    与赵高合谋、矫诏杀扶苏、扶持白痴胡亥,这些仔细说起来,算不得什么。历朝历代皇权之争,有几个光彩的?
    他最大的错误就是,再想要保住权柄的时候,放弃了权柄,最后才死于赵高的谗言之下。
    一个实权丞相,真要强硬起来,还对付不了一个内shì?不过是碍于颜面,想要名声,不愿撕下那层遮羞布。
    有的时候,要面子可是会死人的。
    同样是扶持胡亥,权柄掌握在李斯手中,与掌握在赵高手中能一样么?
    赵高不过一阉人,手握权柄,不过是横征暴敛,为己谋利,祸国殃民:李斯学的是治国之道,又辅佐秦始皇三十多年。
    他若是手握权柄,修生养息,还不知〖中〗国历史会如何走向。
    本是有能力左右历史之人,却被历史碾成膏粉。做权臣难,想要做个善终的权臣更难。
    王琪则是不以为然,这个李斯算是个有志向的,并且通过努力完成了自己的志向。只是这老头子,七十岁了,不思主动致仕,反而只因担心退休,就参与谋逆,可见多精明的人,到老了都要犯糊涂。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的好,该退一步的时候就要退下来。
    陈赤忠想的是,小志向坚持下来,也能有大成就。自己想在这安路一国之内崭lù头角,以后到底会走到哪一步?
    吕文召觉得,祸根还是秦始皇自找的,这身边没一个好人,怪得子谁?但凡他选个忠臣在身边,也不会有接下来的祸事。
    刘从云望着侃侃而谈的先生,心里思量其让大家学习这篇《李斯传》的真正用意,是在告诫世子?
    告诫世子身为主上,要晓得下边人得sī心,不要过于信赖内shì与属官。不涉及自身利益上,谁都可以使忠臣:涉及自身利益上,sī心重于公心的大有人在,毕竟这世上没有圣人。
    世子本就玲珑心肠,怕是读了这篇列传,往后疑心越发重了陆炳时而望向道痴,一肚子的话要讲,哪里听得见去先生到底在罗嗦什么……
    同样的一篇列传细讲,竟被大家听出来六、七个意思来,果然是读史使人明智。
    就在陆炳抓耳挠腮中,终于挨到下课的时间。
    世子望向众伴读,神情依旧温煦,眼底已经多了抹深思。目光滑过陈赤忠与刘从云的时候,他的目光顿了顿。
    陈赤忠想要出人头地的心思一览无余,到从云淡笑下也隐隐lù出野心,若是给这两人机会,会不会成为李斯第二?
    随即世子笑了,他觉得自己想多了。这里是兴藩,藩国所领不过一府之地,自己不是始皇帝,身边不过培养几个王府属官,出不来辅国之才。
    陆炳已经凑到道痴身边,低声道:“二哥快谢我,若不是我同殿下央求,殿下又要带着你我去启运殿混日子。”兴王治丧后期,众伴读多有差事,道痴与陆炳这两个小的,跟在世子左右,不过是传个话、跑个tuǐ之类的活计,确实是混日子,使得陆炳怨念颇深。
    道痴晓得,若是世子真决定让他们两个做shì从,陆炳央求也没用三带陆炳去启运殿的话多半是逗他。
    世子在启运殿除了处理藩王政务外,还同王府两位长吏学习如何做个藩王,所谓“王者之道”这些课程本就不是他们这些伴读所能听的,之前治丧未必,没有定制,他们两个跟着混听两句没甚多:现在王府大丧事毕,各项事务有条不紊,他们两个继续旁听也就太没规矩。
    至于道痴与陆炳一道,估计世子就是随意安排。毕竟道痴的年纪正是学习的年纪,进府司学差事还早了些。若给安排文先生,费事费人得,还不若与陆炳一道混日子。
    心里想到这些,道痴面上依旧很领情,lù出欢喜道:“谢谢大郎,能去校场真好。”
    他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
    他在西山坚持挑了这么多年水,为的就是让自己多几分力气。
    陆炳以后可是执掌锦衣卫的人,手下肯定有几分真本事。自己即便比不上陆炳,学上几手,多几分自保之力也好。
    陆炳笑道:“只是在我爹面前,二郎怕是要失宠了。现在我爹眼里除了虎头,再无旁人……”世子看到陆炳眉飞sè舞的模样,又看了一眼笑嘻嘻听着的道痴,生出几分羡慕,到底是小孩子,听说去校场就欢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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