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尚未攻下的新丰城扔给刚刚会师的李靖和屈突通,立即率领东都主力西进大兴,陈丧良这么做当然有自己的苦衷。
    事实上,隋军内部对陈丧良的这个决定也相当不解,反对声音不小,就连表叔李靖都劝陈丧良慎重行事,不要过于急于求成,应该先拿下新丰打通广通渠的水路粮道,然后再进兵大兴不迟,屈突通也自告奋勇担任攻城先锋,承诺在三天之内必然攻破新丰将功赎罪,但因为袁天罡对气候的一句判断预言,陈丧良便毅然拒绝了李靖和屈突通的一番好意,坚持亲自率领主力直进大兴。
    陈丧良当然知道这么做的危险,隋军主力的总兵力只有五万左右,李渊叛军的主力保守估计也在十四万以上,几乎是隋军主力的三倍,还随时可以补充兵员,西面的薛举、李轨和北面的奴贼白瑜婆,时刻都有可能因为唇亡齿寒而倒向李渊叛军,西南面扼守入蜀通道的大萧国舅萧瑀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是陈丧良的死对头,除非脑袋进水否则不可能不支持李渊叛军,如果这些人也加入战场,那么仅以兵力而论,东都隋军将落入绝对的下风中的下风。
    外有必救之兵,内也有可守之城,放在隋军主力面前的还有一个重大问题就是大兴城防,目前城墙还只是夯土结构的大兴外城确实有把握攻下,但注定要付出惨重代价,再往里打宫城,隋军就将面临高过三丈、厚超两丈的坚固宫墙,特制的夯土外包青砖结构,特制的夯土是以筛细泥土加石灰、糯米汁混合夯打,坚固程度直追混凝土,特制青砖每一块上面都有工匠名字,坚固得锤砸难断,堆砌时又以糯米汁黏结,砖缝连纸都插不进去,想要攻下这样的城池,难度可想而知。
    素来用兵谨慎和畏惧攻坚的陈丧良这次一反常态,坚持来了,临行前,陈丧良还公布了代王杨侑被叛军杀害的噩耗,下令全军挂孝,并将代王杨侑遇难的经过,连同阴月娥和叛军俘虏的供词,还有李渊叛军企图栽赃嫁祸给东都隋军的前后经过,一股脑的写成了榜文,传示关中各地,派出大量奸细特务潜往大兴张贴示众,抢占道德至高点,也揭穿李渊叛军所谓拥戴杨侑登基的虚伪面目。
    隋军主力走得不算太快,十月初十的正午出发,傍晚时仅抵达了浐水边立营休息,没有连夜过河,这点给了叛军一些应变时间,也给了消息传播以时间,当天傍晚,不仅叛军方面知道了隋军戴孝的原因,大兴城里的许多门阀世家和文武官员也知道了这件事,惟有数量最为庞大的普通百姓还被蒙在鼓中,绝大部分百姓甚至连隋军主力距离大兴城已经只有三十来里都还不知道,仍然还在做着在叛军治下过上好日子的美梦。
    大兴官员的节操实在有些惨不忍睹,得知杨侑被叛军所杀后,迫于叛军控制大兴内外城防的淫威,绝大部分文武官员都是不敢吭声,仅有杨侑的侍读姚思廉领着几个不怕死的低级小吏跑来皇城门前求见,要求李渊当面解释此事,李渊理亏不敢接见,派裴寂代表自己出面否认,一口咬定这是陈丧良的污蔑陷害,姚思廉等自然不信,又要求陈丧良榜文点名的凶手李孝恭出面解释,裴寂断然拒绝,又奉李渊密令,借口姚思廉等人夜不归坊违犯国法,将他们全部捕拿下狱。
    挣扎怒吼的姚思廉等人刚被押走时,满身满脸泥污伤痕的李二跌跌撞撞又来到了皇城门前,还给李渊带回来了阴世师的幼子阴弘智,李渊闻报大喜立即接见,可是儿子狼狈不堪的被搀到自己面前时,李渊却也转喜为怒,一脚踢在了李二的胸口上,咆哮道:“你干的好事!谁叫你走广通渠南岸去救新丰了?你为什么不走北岸?老夫对你说过几次了,在陈应良小贼面前,不要弄险,不要弄险!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这次是李二理亏,被踢了一个四脚朝天李二也不敢吭声,挣扎着重新向李渊稽首跪倒后,李二垂头丧气的说道:“孩儿有罪,孩儿原本是想小挫一下东都官军锋芒,扭转被动局面鼓舞我军士气,按孩儿没有想到东都官军强悍如厮,不断分兵仍然对孩儿麾下的偏师优势明显,骊山战败全因孩儿高估自军实力和轻敌所致,孩儿愿领应得之罪。”
    “还有陈应良的榜文,又是怎么回事?”李渊把叛军斥候偷抄来的榜文砸到李二面前,咆哮追问。
    仔细看了陈丧良披露叛军杀害杨侑事实的榜文,李二更加垂头丧气,赶紧把事情经过向李渊做了详细介绍,然后又交出了自己抓来的阴世师幼子阴弘智,介绍说自己已经在路上问明口供,阴世师在护卫杨侑出城之前,确实在骊山金沙洞安排了一处秘密落脚点,在洞中暗藏了干粮、饮水和衣服等物,阴月娥姐弟知道那个地方,随阴世师到骊山游玩时也曾经去过,侥幸逃脱后按阴世师的要求一直藏在那里等候,然后才有了后来的事。
    听了李二的报告,又知道了叛军杀假杨侑恰好是拿了仅有的两个真正知情人阴月娥姐弟做证人,李渊惊讶于事情如此巧合之余,也只能是仰天长叹了,哀号道:“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啊!老夫费尽心机,想要让陈应良小贼背上杀主之名,谁曾想会碰上了这样事,找假证人碰上真证人不算,还把仅有的两个知情人之一间接送到了陈应良小贼手里,天不佑我啊。”
    “父亲,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李二一听大惊,赶紧说道:“父亲,这事绝对不能承认,陈应良小贼一路势如破竹,又将在明天就要兵临大兴城下,大兴正是人心慌乱之时,我们如果再背上杀害代王殿下的罪名,马上就是人心崩析,民心离散,不仅更加不是陈应良小贼的对手,说不定还会引发内乱!”
    “这点老夫当然知道。”李渊脸色阴沉的说道:“可是现在人证物证都在陈应良小贼手里,我们还能怎么办?”
    “矢口否认,反咬一口,把水搅浑!”李二一指正在旁边哭泣的阴弘智,飞快说道:“孩儿冒着危险把他带回来,就是为让他反咬陈应良小贼一口,父亲你不妨让他出面替我们做证,就是他亲眼看到了陈应良部下杀害了代王殿下,事情暴露后他的姐姐阴月娥被陈应良小贼抓走,他被我们救回这里,陈应良榜文上的宣称全是谎言,阴世师女儿是被陈丧良逼迫做了假证,然后同样布告天下,把水彻底搅浑,也让天下人不知道我们和陈应良小贼到底谁说了真话。”
    “你这不只是掩耳盗铃,还是耍无赖啊。”李渊摇了摇头,没有立即接受宝贝的建议,却也没有拒绝。
    “大将军,事已至此,只能是从权了。”裴寂附和道:“代王殿下的事,我们如果不赶快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在道义方面我们将十分被动,右都督的建议虽然是耍赖反咬,但成者王侯败者寇,只要我们打败了陈应良小贼,后世的史书上,就只会记载是陈应良小贼杀害了代王殿下!”
    李渊本来就没有拒绝宝贝儿子的建议,再听了裴寂的鼓动,李渊也只能是点头说道:“好吧,也只能这样了,明天在武德殿召集大兴文武百官,当众公布这件事,先把罪名反扣到陈应良小贼头上再说。裴寂,这孩子交给你,去让他记住该记住的话。”
    裴寂应诺,赶紧让人把年仅十岁的阴弘智带下去威逼利诱,逼迫他在第二天的会议做假证诬陷陈丧良,李渊也这才冲着李二吼道:“去来吧,滚下去休息,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已经连续三个晚上没有好好休息的李二应诺,站了起来后却没有立即下去休息,只是又向李渊问道:“父亲,陈应良小贼让偏师围攻新丰,自领主力直接西进大兴,关于此事,不知父亲有何看法。”
    “老夫也正在为这件事奇怪。”李渊答道:“换成了别的敌人,老夫肯定会认为敌人已经被接连不断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大意轻敌,所以才带着五万军队跑来攻打老夫十五万大军镇守的大兴城,但陈应良小贼绝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所以老夫现在也还猜不到他的真正目的用意。”
    “孩儿也是这么认为,以陈应良小贼之能,绝不可能犯下轻敌错误。”李二点头,又沉声说道:“所以,孩儿非常怀疑,陈应良小贼是想以他自己为诱饵,引诱我们出城决战,与我们打一场大会战,一战结束大兴战事!”
    “陈应良小贼有这样的信心?”李渊神情露出些不屑,冷哼道:“在老夫面前,他也敢有这样的信心?”
    “陈应良小贼是否有这样的信心孩儿不知,但他以寡击众还要发起攻坚,想要打败我们最理想的办法莫过于野战获胜。”李二沉声说道:“所以孩儿认为,这一次我们绝不能轻易决战,最好是一场野战都别打,始终凭借大兴坚城与陈应良小贼对峙抗衡,挫折他的锐气,拖垮他的如虹士气,然后再图谋破敌!”
    李渊早就通过战事记录研究察觉陈丧良怕打攻坚战,用兵喜欢投机取巧,知道宝贝儿子的建议很有道理也很对症,但出于种种全局考虑,李渊却不能立即接受李二的正确建议,只是点了点头,说道:“言之有理,老夫会慎重用兵的,你下去休息吧,具体迎战明天再仔细商量。”李二答应,这才赶紧下去休息。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李渊立即派出了大量的斥候严密监视隋军行动,要求每隔半个时辰一报隋军动向,不得有半点的大意,接着裴寂来报,说是阴世师的幼子阴弘智已经记住了所有该说的话,也答应替叛军效力,李渊闻报大喜,马上下令召集大兴文武百官到武德殿议事,还要求除了守城将官之外,在大兴所有正七品以上的官员全部参与,限时半个时辰到场。
    托李渊滥授官职的福,大兴城里正七品以上的文武官员足足有七百余人,为了让这些人都能听到阴弘智的证词,李渊还临时决定在殿外开会,以免这些文武官员挤不进武德殿,然而顶着初冬寒风在武德殿门前等了能有小半个时辰,让李渊父子目瞪口呆和气急败坏的是,半个时辰的期限已至,这七百多名文武官员竟然只来了还不到一半,余下的不是称病告假,就是连他们的家人都不知道他们去了那里,其中还严重不乏老李家的最重要支持者关陇门阀成员。
    李渊父子当然知道这些墙头草称病告假和躲着不见的原因,看在殿外稀稀拉拉的官员人群,李渊父子想把那些墙头草拖来当场砍头的心思当然也有,李二也建议李渊派人去把那些装病躲避的墙头草全部抓来参加开会,李渊也把牙齿咬得发响的想要同意,然而就在这时,负责哨探事务的殷开山却匆匆来报,禀报说陈丧良已经率领隋军主力渡过了浐水,前锋距离大兴已经不到二十里,同时还有许多的关中百姓夹道迎接东都隋军,自带干粮请求加入东都隋军的关中人士相当不少。
    “大兴百姓夹道迎接官军?”李渊有些傻眼,脱口道:“那些百姓疯了?他们为什么要迎接官军?”
    “我军细作已经探明原因。”殷开山哭丧着脸答道:“那些百姓大都是当初没能我们手里领到赈粮的人,陈应良小贼昨天有派出了轻骑信使晓渝各地,说是攻破了大兴之后,他也要开仓放粮,赈济关中百姓,弥补我们对百姓造成的损失,所以那些没从我们手里领到赈济的百姓就争着抢着去迎接了,还有一些已经从我们这里领到赈济的百姓也去了,都想再白领一次赈济。”
    “这些贪得无厌的无耻鼠辈!”
    李渊咬牙切齿的时候,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突然传来,负责机密事务的李渊妻叔窦威突然来报,说是有几名叛军将士悄悄密议暗中勾连东都隋军,准备在战时杀死门兵向陈丧良献门投降。李渊这一惊非同小可,脱口就问道:“那里的士兵?云定兴带来的左屯卫士兵?还是之前向我们投降的大兴士兵?”
    “是太原士兵。”
    窦威哭丧着脸的回答让李渊父子顿时面如土色,李渊父子赶紧惊问原因时,窦威又低声解释道:“那些太原士兵,都是参加过雁门大战的老兵,被陈应良的谯彭嫡系在战场上救过,又知道陈应良小贼打仗的厉害,觉得我们没希望了,就决定向陈应良投降了。”
    李渊额头上的青筋开始暴跳了,也终于知道自军现在的局势究竟有多么恶劣了——陈丧良的不败威名实在太过响亮显赫,显赫到全天下的人都不敢忽视忘却的地步,同时叛军的精锐战兵,也有相当一部分曾经是陈丧良的往日旧部,深知陈丧良对待麾下士卒的真诚爱护,也知道陈丧良用兵用计如有神助,从无失手,本应是核心骨干的精锐战兵反倒是替陈丧良鼓吹的****这仗还怎么打?
    “必须得先打一个胜仗,打掉陈应良小贼的不败威名,鼓舞起我军的士气斗志,不然的话,这仗没法打。”
    铁青着脸在心里自言自语说完了这句话,李渊先是低声命令窦威把那些动摇分子全部处死,然后也果断放弃了去把那些装病官员抓来开会的打算——抓来也没用,除了更失人望之外再无任何收获,所以李渊也暂时不去理会那些墙头草随风倒,只是马上叫出了阴弘智,逼着他当众宣称陈丧良的榜文有假,做证说代王杨侑其实是陈丧良麾下的隋军乱兵所杀……
    ………………
    其实李渊已经算是十分幸运了,他如果能够亲眼看到陈丧良现在的情况,那他肯定不是气得脸色铁青,而是要当场气晕过去了。事实上早在昨天晚上,隋军主力还在浐水河畔休息过夜的时候,关中各大门阀世家就已经纷纷派出了子弟代表求见陈丧良,向陈丧良解释自己家族迫于形势伪装从贼的原因,也介绍了他们家族在地下与李渊叛军做出了什么样不屈不挠的斗争,陈丧良差不多一整个晚上都没睡觉,就是在招待接见这些门阀代表,对他们一律是好言安慰,愿意从军者立即留用,当场委任官职,并且承诺保护这些门阀世家在大兴的府邸产业,严禁士兵抢劫掠夺。
    陈丧良当然也知道这些墙头草根本靠不住,但没办法,为了干掉李渊叛军,陈丧良至少要和这些门阀世家保持表面上的友好关系,所以陈丧良除了极力笼络这些关中门阀世家之外,还十分不要脸的当着这些关陇门阀代表宣称,“其实我也是关陇旁支,我的妻子长孙氏,是长孙晟公的女儿,长孙晟是货真价实的关陇人氏,我是他的女婿,又是在大兴出生在大兴长大,所以我也是关陇旁支。”
    不要脸的话也不是白说,陈丧良能够厚颜无耻的宣传自己是关陇门阀的旁支,自然是表达了对关陇门阀的尊重,受到了尊重的关陇门阀世家心理上得到了满足,利益上又有求于陈丧良,对陈丧良怎么也要有点回报,所以事实上包括李渊妻族窦氏的两名子弟,都秘密来到了陈丧良的面前求见,接受了陈丧良的任命差遣,其他大小门阀世家的子弟,当然数量不会更少。
    正午时分,隋军主力大队抵达大兴城外,在距离大兴城春明门十里处,背靠广通渠建立营寨,叛军方面坚守城池不做任何动作,陈丧良也没有下令发起进攻,两军暂时相安无事。然而在相安无事的背后,却是陈丧良的忧心忡忡,暗道:“今天立营建寨,估计是做不了什么事了。明天开始,三天之内,我如果不能把李渊老贼引出城外决战,那么三天之后,大雪降下,冰雪吸收实心炮弹的弹跳力量,我的火炮威力大减,再想一战破他,难了。”
    心里担忧着,陈丧良脸上却笑意融融,当着那些门阀世家子弟面大声下令,“传令全军,深沟高垒,建立坚固营寨,在广通渠修建临时码头方便运粮,大兴城高壕深,易守难攻,我们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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