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隋炀帝从陈应良家中回到皇宫,又从皇宫回到自己家中,唐国公李渊的脑袋一直都是晕头转向的,迷茫得连何时到弘化上任和新任弘化太守人选这样的大事都忘得一干二净,怎么也想不通事情会演变成了这样?自己巧布的迷局陷阱,不仅没有如愿以偿的收拾下女婿仇人,还反过来让自己折损了一员隐藏多年的大将?到底是因为什么导致了现今的结果,李渊就是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了。
    也是直到回到自家门前时,李渊才大概整理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自己通过长孙兄妹拿去让陈应良到裴蕴面前活动的珠宝,被陈应良送给了云定兴,云定兴又顺手转送给了宇文述,期间三方很可能都没有提起关于高士廉的一字一句,陈应良用礼物仅仅只是向云定兴交换了几名工匠,然后让这些工匠制做出了海外异宝御寒棉衣,再把棉衣送给了裴蕴——至于陈应良与裴蕴之间是否提起高士廉,长孙无忌带来的假消息是否陈应良故意安排,李渊就是彻底的看不出猜不透了。
    “这件事,要么就是陈应良小子和长孙无忌联合起来阴我,要么就是陈应良猜到了我的计划,反过来利用长孙无忌给老夫下了套!”这是李渊对这件事得出的结论,但李渊仍然还是万分糊涂,“老夫的计划,到底是那里出了漏洞?为什么此前没有任何端倪?”
    稀里糊涂的进了自家大门,宝贝儿子李二赶紧到面前来打听消息,至今还在迷茫中的李渊花了不少力气,这才把事情的大概经过对宝贝儿子介绍了一遍,李二张口结舌之余,难免也开始失魂落魄了,喃喃道:“怎么可能?无忌对我说的那些话,难道都是骗我?但不可能啊,就算无忌骗我,观音婢也不可能骗我啊?”
    父子俩人对视不解的时候,李渊的长子李建成突然进到了房间,神情有些激动的向李渊问道:“父亲,听说今天皇帝陛下圣驾亲临宜阳坊,率领满朝百官去了陈应良陈兄弟的家里,轰动了小半个大兴城,是否真有此事?皇帝连我们家都没来过,应良兄弟又干了什么漂亮事了,竟然获得如此殊荣?”
    李渊和李二都无心回答,全都是苦苦思索今天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对李建成的问题完全是充耳不闻。见父亲与兄弟如此模样,李建成不由也是糊涂了,忙又问道:“父亲,二郎,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都满脸愁容?”
    抬头看了一眼才干同样出众的大儿子,李渊犹豫了一下,这才向李二吩咐道:“二郎,把事情经过都告诉你的兄长吧,他事前不知情,旁观者清,或许能看出什么?”
    干了亏心事的李二有些为难,但父亲的又不敢不听,便只得低声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也就是自己与父亲设计陷害陈应良却反受其祸的大概经过介绍了一遍,结果对陈应良印象相当不错的李建成一听就火大了,怒道:“父亲,二郎,你们太过份了吧?应良兄弟对妹夫一家以德报怨,仁至义尽,你们竟然还狠得下心陷害于他?于心何忍啊?”
    “闭嘴!为父如何行事,用不着你管!”正在气头上的李渊大怒,呵斥道:“都二十五的人了,还凭印象取人,天真!幼稚!姓陈的小子是什么好东西?他刚回大兴的时候,如果直接表露身份,你的妹夫一家会这么惨?他求卫玄、樊子盖宽恕你妹夫一家,你以为他是发自善意啊?他是为了他自己,用你妹夫一家的永不翻身,换他以德报怨的美名!”
    “柴绍他是自作自受!”李建成毫无惧色,大声说道:“他宽恕柴绍一家,也完全是因为他的天性善良,可怜柴绍一家的悲惨下场,看在上几辈的交情份上,这才救了柴绍全家,用心正当!为这,他自己都差点背上黑锅!”
    “放屁!”李渊大怒下骂了句脏话,怒道:“这小子如果是好人,这次会利用长孙无忌给老夫设下陷阱,害得老夫折损一员大将?你知不知道,老夫在苏世长身上花了多少心血,这次就因为这小子,全白费了!”
    “父亲,恕孩儿说句不恭敬的话,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李建成强压住胸中冲动,严肃说道:“父亲你平心静气的仔细想想,如果这次的事,如果真是应良贤弟给你布下的陷阱,反受其祸的岂能只有苏世长一人?你为什么没有受到牵连?就凭这一点,孩儿就可以肯定,应良兄弟此前对我们李家完全没有任何恶意,不然的话,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可能错过?”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被刚刚知情的大儿子一语点醒,李渊先是愕然呆住,然后重重一拍额头,惨叫道:“明白了!这事完全只是巧合,巧得不能再巧的巧合!不然的话,以裴矩和裴蕴那两个奸贼的德行,怎么可能不乘机反过来设套,乘机把老夫一举扳倒?!”
    “啊——!”同样醒悟过来的李二也是双手捂头,呻吟道:“天下怎么还有如此奇事?陈应良这家伙,运气简直太好了!”
    “二弟,应良兄弟不是运气好,他这是佛家说的善有善报。”李建成小字就叫毗沙门,最是崇信佛家理论,听到二弟胡说八道自然万分不满,呵斥道:“在我们李家与柴家的事上,应良贤弟他从无恶念,全都是以善待人,所以佛祖才让他每每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说他运气好,你怎么不叫作恶多端的柴绍也运气好上一次?”
    李二苦笑,不敢也不想和迂腐兄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李建成则又冲二弟重重哼了一声,这才转向了李渊,拱手说道:“父亲,事已至此,后悔已然无用,孩儿认为,我们应该全力补救才对。尤其是苏世长那边,他如果把父亲你给卖了,那我们李家在大隋朝廷可就更是颜面扫地了!”
    李渊倒是有绝对自信相信苏世长不会出卖自己——因为苏世长一旦卖了李渊,可就是连一个能够搭救苏世长出狱的人都没有了。李渊惟独比较担心的,还是闻喜裴氏是否会察觉到自己是幕后黑手?稍一盘算后,李渊很是勉强的点了点头,道:“大郎言之有理,现在后悔已经无用了,只能全力补救。这样吧,大郎你和陈应良交情最好,由你出面与陈应良联络,设法探听他是否察觉我们李家插手其间,如果没有,你就多个他一点补偿,算我们李家赔他的情。”
    “诺。”李建成点头,又问道:“父亲,如果陈应良已经察觉怎么办?”
    “那也没办法了。”李渊苦笑道:“事已至此,我们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如果他真已经察觉,如何办你就自己决定吧。”
    李建成默默点头,李渊则又转向了李二,吩咐道:“二郎,明天你去见长孙无忌,向他探听消息,告诉他,为父与他舅父交往多年,绝对不会坐视不理,我会尽一切手段救他舅父出狱。但记住一点,我们利用他舅父设计陈应良的事,绝不能对他说起。”
    李二答应,又小心翼翼的问道:“父亲,如果高士廉一家知道这件事,怎么办?”
    李渊沉默,半晌才语气无奈的答道:“那你也自己决定吧,好在这件事我们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只要苏世长那里不松口,闻喜裴氏就拿我们没办法。”
    这次轮到李二沉默了,许久后,李二才提心吊胆的在心里说道:“苍天保佑,但愿高士廉一家不知道这件事,不然的话,观音婢……,我就真没脸见她了。”
    …………
    心事重重的过了一夜,次日清晨,李二早早就到了隔壁的隆政坊找好友长孙无忌打探消息,但很可惜,因为陈应良头一天下差直接去了裴蕴家中,长孙兄妹根本就没遇到陈应良,李二自然也探不到任何有用的情报。无奈之下,李二也仅能把李渊答应一定营救高士廉的话转述给了长孙兄妹,换来长孙兄妹的千恩万谢,然后长孙无忌还向李二发出了邀请,“二郎,我和观音婢打算今天去探望舅父,你如果有空的话,和我们同去如何?”
    目前还没有任何官职又还是单身的李二当然有的是时间,考虑到能够第一时间获得消息,同时还能与长孙小箩莉长时间相处,李二立即就接受了长孙无忌的邀请。然后再到了探监时间,李二就随着长孙兄妹带着衣物饮食,一路来到刑部大牢探望高士廉了,但很遗憾的是,李二与长孙兄妹一路来到了刑部大牢时,高士廉恰好被提出大牢到御史台接受审问去了,李二和长孙兄妹无奈,也只好耐心守在天牢门前,看看能不能在探监时间结束前等到高士廉归来。
    李二和长孙兄妹的运气还算不错,未时过半后,高士廉就被押回了天牢重新关押,长孙兄妹大喜,赶紧向典狱官塞钱请求探望,结果长孙兄妹还在手忙脚乱翻找卫玄那道允许探监的公文时,典狱官就已经吩咐道:“不必拿公文了,上面有令,你们的舅舅这次回来,改为关押在普通监牢,不是死囚牢,你们可以直接探望。”
    “舅父已经没关在死囚牢了?”长孙兄妹一起大喜,李二却是为之一楞,更加不详的预感也立即涌上心头——李二很清楚,他的父亲虽然是皇亲国戚,也算是位高权重,但因为职位关系,在司法衙门中绝没有这么大影响力,能够这么快就让高士廉摆脱看押最严、条件也最恶劣的死囚牢,改为关押在条件比较好的普通牢房中。能够做到点的,只有裴蕴、卫玄和郑善果等区区几个司法衙门老大!
    让长孙兄妹更加欢喜的还在后面,当进到了天牢后,他们才发现高士廉不仅已经摆脱了满地污水、恶臭扑鼻的死囚牢房,还被单独关押在了一间比较干净的小牢房中,同时牢房里差役还大大方方的打开房门,让长孙兄妹进到房中与高士廉直接见面。
    好不容易与有如亲父的高士廉重新见面,长孙兄妹当然是少不得痛哭一场,新换了一身干净囚衣的高士廉则显得精神很好,抱住外甥和外甥女落了几滴眼泪后,还反过来安慰长孙兄妹,道:“别为舅父担心,刚才裴大夫已经亲自审过我了,问明了我与斛斯政的干系,认定我与斛斯政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还亲口告诉我,说只要再查明一些细节问题,我就可以出狱和你们团聚了。”
    “真的?”长孙兄妹更是大喜过望了。
    “当然是真的,舅父怎么会骗你们?”高士廉含泪点头,还抚摩着长孙无忌的脑袋微笑说道:“无忌,无垢,舅父这次真是托了你们的福,你们结识了一位义薄云天的好朋友,是他救了我。如果不是因为他,你们的舅父,这一次说不定就在劫难逃了啊。”
    看了一眼牢房门外,见无人偷听,长孙无忌这才小声问道:“舅父,你是说陈应良陈副率吧?”
    高士廉笑着点点头,承认外甥猜对了人,长孙无忌大喜,忙又说道:“舅父,还有唐国公,他这次也出了许多的力,应良兄长在裴大夫面前替你说话的礼物,也是唐国公李伯父替我们承担的。还有二郎,这些天他也一直在替你的事操心。”
    高士廉的眼中闪过神秘光芒,光芒一闪而过,然后高士廉抬起头来,向站在旁边的李二点头说道:“二郎,你和唐国公的心意,老夫领了。请回禀唐国公,大恩不言谢,高士廉饮水思源,来日结草衔环,定当回报!”
    高士廉嘴里说的是客气得不能再客气的感谢话,可是这感谢话听到了耳里,心中有鬼的李二却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直觉得后脊背发凉,就好象有什么人在自己后颈吹寒气一样。暗暗心惊之下,李二也只能赶紧拱手行礼,客套道:“叔父客气了,这些都是小侄与父亲应该做的。”
    高士廉笑了笑,这才又转向了长孙兄妹,低声交代了一通让他们好生照顾外婆舅母之类的家常话,又突然说道:“无忌,无垢,如果你们再见到陈应良陈副率,请告诉他,如果他方便的话,我想尽快见见他,向他当面道谢。”
    长孙兄妹一口答应,高士廉却又微笑着补充道:“对了,顺便告诉他,那枚玉佩我也会尽快还他。”
    “玉佩?”李二也知道那枚玉佩的事,却不知道这枚玉佩的来历,心中自然难免有些糊涂,“这个时候,提起那枚玉佩干什么?还有,陈应良当初和柴倩去寻找那枚玉佩,到底是为了什么?”
    带着满肚子的疑问,李二和长孙兄妹一起辞别了情况已经明显改善许多的高士廉,出了大牢后,欢天喜地的长孙兄妹当然是急着回家报喜,还邀请李二同去高士廉家中庆祝,心事重重的李二则坚持谢绝了,独自一人回到了自家所在颁政坊,向父亲和兄长禀报高士廉的最新情况。
    李二回到家时,李建成去了陈应良那里探听消息还没回来,倒是李渊已经从皇城回到家中,还正坐在暖房的火炉旁边发呆,李二上前行礼问安,李渊也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表示答应,有气无力的问道:“情况如何?”
    “禀父亲,陈应良已经求动裴蕴了。”李二垂头丧气的答道:“今天孩儿与长孙兄妹去探望高士廉,高士廉亲口告诉我们,说裴蕴已经认定他无罪,还说要不了几天,他就可以平安出狱了。”
    “预料中事。”李渊叹了口气,道:“今天早朝,皇帝又当众表彰了一次裴蕴,说他昨天晚上枕了那种白叠花制成的枕头,发现远比绸枕更暖和更柔软更舒适,盖上了棉被后,更是暖如春天,比之普通毛毯强上十倍都不止,夸奖裴蕴献宝有功,要求裴家兄弟抓紧从高昌国收购白叠子的事。裴蕴出了这么多风头,答应陈应良的这种小小请求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难怪高士廉现在的情况这么好。”李二恍然,然后小心说道:“父亲,裴蕴好象把所有的事都告诉给了高士廉,高士廉今天当着孩儿的面,要求长孙兄妹好生感谢陈应良,应该是知道这件事出力最大的是陈应良了。”
    李渊沉默不答,李二又小心翼翼的说道:“还有,高士廉向孩儿道谢时,除了普通的感谢话外,并没有任何的特别表示,语气似乎有些古怪,就……,就好象是故意把话说反一样。孩儿怀疑,他似乎有可能已经知道了。”
    “不必怀疑。”李渊有摇着头打断儿子的话,有气无力的说道:“刚才我还不敢完全肯定,但现在可以确定了,裴蕴肯定把所有情况都告诉他了,他已经知道我们父子这次不仅没有救他,还利用他入狱的事大做文章。”
    “父亲如何得知?”李二大吃一惊。
    李渊默然,突然一脚踢翻了面前的火盆,大吼道:“因为今天的早朝上,裴矩那个老滑头,举荐了房彦谦出任弘化太守!宇文述也给他帮腔,联着手把房彦谦硬扛上了弘化太守的位置!老子当时就明白,他们已经都知道苏世长的幕后主使是我,出手报复我了!”
    “啊!”李二张口结舌了,失声道:“房彦谦出任弘化太守?父亲,那你这弘化留守可不好当了,那个老东西名声极好,性格又是出了名的顽固,简直就是油盐不进,父亲你在弘化稍微有什么动作,他肯定是马上捅到皇帝面前啊!”
    “这些不用你指点,我明白!”李渊大吼,跳起来又一脚把已经倾翻了的火盆踢得凌空飞起,咆哮道:“偷鸡不着蚀把米!偷鸡不着蚀把米!这一次,老夫这个弘化留守,日子不好过了!”
    “陈应良小子,你可真是老夫的灾星啊——!”
    仰天长叹过后,李渊垂下了脑袋,无力的说道:“你去安排,马上派人去弘化,叫长孙顺德和刘弘基马上停止与当地门阀接触,让他们带上所有人快走,回我的封地唐县去藏身,他们都有案底在身,被房彦谦那个老不死发现,他们就死定了,还马上就会连累到我身上。”
    李二赶紧答应,然后猛的一惊,忙问道:“父亲,高士廉知道了这件事,那我和观音婢的事……,怎么办?”
    李渊苦笑了,神情无奈的反问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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