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尚宫带春明下去不过两刻来钟,就回来禀报:“回娘娘,都问清楚了,赵氏确实没怀胎,她月事一向不准,那个月拖了将近两个月没来,柳太医请平安脉的时候,说象是孕脉,让她小心些,等过上半个月,就能诊得准了。
    谁知道隔了两天,她就来月事了,不过她瞒下月事,还是装着怀了胎,到上个月娘娘脱身前,她自觉瞒不住了,就自导自演,闹了出小产的闹剧。”
    “她这心是怎么生出来的?赵氏是有点儿胆子,可那点小胆子,撑不出这么大的事,这胆子是从哪儿生出来的?”江皇后冷着脸问道。
    “说是柳太医诊出平安脉前几天,花房一个婆子到她们院子里换应季花草,那婆子说是自七八岁上就跟着阿娘在宫里侍候花草,是侍候过先郑太后的,宫里的掌故规矩,没有她不知道的。
    就跟春明和赵氏说了不少前朝和本朝宫里那些真真假假的事儿,多数都是生了女儿怎么样,生了儿子怎么样。
    还说,先前这后宫在先郑太后手里的时候,怀了胎再小产的,日子最好过,照规矩,一诊出孕脉,最少也得晋到昭仪的位子上,到小产了,宫里从上到下,要么可怜你,要么,就是暗暗高兴,可没人因为小产了难为你,犯不着,就算没孩子,也捞了个昭仪的位子,还有一堆赏赐,划算得很。”
    “可不是划算得很,对这两个贱种来说,要不是假怀了这个胎,她这辈子都爬不到昭仪这个位置上。”江皇后声音冷厉,“以利诱人心之恶,这是她最拿手的把戏。孕脉是怎么回事?”
    “春明说,那婆子还说了好些奇闻轶事,好多没怀胎却诊出孕脉的事,说有好些药草,吃了之后再诊脉,那脉象就是孕脉,赵氏就和她一起请那婆子喝酒,把那婆子灌醉之后,套出了一个方子。”
    江皇后失笑出声,“这人怎么能这么蠢?这世上的蠢人怎么能这么多?好事儿全落到她头上了是吧。蠢不可及。”
    “花草上那个婆子?”宗尚宫看了眼江皇后,迟疑了句。
    “这会儿还到哪儿去找?她要趁着我被关在这院子里……”江皇后的话没说完,突然顿住,片刻,冷笑连连,“是她!姓姚的贱人不过是她手里的一杆长枪,她先算计了我,给姓姚的贱人一个机会,再接着,大约还是要算计我!好手段,怪不得那老婆子敢伸腿走了,好心计!”
    宗尚宫垂手屏气,一动不敢动,凭着几十年的经验,这会儿的娘娘已经怒极了。
    “你看看,人家这杆枪多锋利,你看看魏氏那个蠢货,我让她看紧这宫里,我手把手的教她,我把人手给她,就让她看着别让人动了手脚,你看看,凭空多出个大活人,她竟然一无所知!
    你别觉得我冤枉了她,你去问问她,只怕她连什么花草上的婆子都没听说过!这个蠢货!”
    江皇后只气的胸口一阵阵的痛。
    “柳春国这个蠢货竟然也是她的人,这宫里,太医院,这里里外外,还有多少她的人?还有谁?”江皇后象是质问宗尚宫,又象是在自言自语。
    宗尚宫屏着气,一声不敢出。
    “你说说,该怎么处置。”
    江皇后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堵在胸口的闷气,点着宗尚宫问道。
    “赵氏假孕,这是欺君之罪,这会儿铁证如山……”宗尚宫小意的建议道。
    “铁证如山?哈!”江皇后一声冷笑,“那个婆子呢?你能找得到?找到了也是一具死尸了。那药必定是假的,柳春国要是咬定就是孕脉,你怎么铁证如山?那春明就是个屈打成招,一个两个,就不能多动动心眼?”
    “娘娘恕罪。”宗尚宫垂头认错。
    “姓孙的贱人这胎,必定同出一辙。”江皇后端直坐着,目光沉沉,思量了片刻,冷声吩咐道:“春明犯了宫规,交给慎刑司,堵上嘴打死。”
    “是。”宗尚宫答应一声,见江皇后就此没有下文了,想走又有几分迟疑。
    江皇后斜着她,“那几个贱人,先放着。”
    “是。”宗尚宫舒了口气,垂手退出。
    看着宗尚宫出了门,江皇后慢慢往后靠到靠枕上,疲倦的闭上眼。
    就算她能拿到那个婆子,就算她真做到了铁证如山,那又能怎么样?
    皇上能觉得承认他从前错怪了她,从前那许许多多的恶行恶事,象今天这假孕一样,都是别人泼到她头上的?
    太子呢?他能醒悟过来,魏氏……那个蠢货就是死了,都不知道死在谁手里!
    她不在乎他们……
    ……………………
    七月中,阮夫人孕脉清晰,洪大有力,甚至有些微微显身,几个大夫一致而且肯定的认为,这胎已经坐稳了,阮夫人自己也觉得胃口转好,不再难受了,这个喜信儿,就往各家递了出去。
    李冬高兴的简直不知所以,天还没亮这醒了,干脆起来,叫了苏叶进来,拿了册子纸笔出来,两人叽叽咕咕的讨论先到哪一家再到哪一家。
    这些年,因为阮夫人总也怀不上这事,李冬上心又上火,年年为了这个散出去的施舍比为自家祈福散出去的还多不少。
    因为听阮夫人说,陆将军说是因为他杀人太多,才有妨子嗣,她就年年给孤鬼游魂做超度法会,但凡进寺进庙进庵必定许愿,还好苏叶细心,找个册子,把她许过的愿一条条都记下来了,这会儿翻起来,多的有点儿让人发愁。
    阮十七躺在床上听了一会儿,干脆起来,洗漱了过来,探头看着李冬手里的册子,和苏叶正写写涂涂的那张纸,又看了看,没看明白,“你们这是干嘛?阮氏怀了胎,你们不打点打点衣服什么的,列这些干什么?要寄名符?”
    “不是,这都是我许了愿,每家都要做十天的超度法会。”李冬拍着手里的册子。
    阮十七眼睛都瞪大了,伸手从李冬手里拿过册子,飞快翻了一遍,唉哟一声,“你瞧瞧你这,连东胜门外那棵老槐树你也许愿啦?”
    “那是槐树,宜子孙。”李冬脸上泛红,一把抢过册子,强辩了一句。
    阮十七哈哈大笑,“一家十天,你还得去看着?”
    “那是,这事最讲究心诚。”李冬被阮十七笑的有点儿恼了。
    “那是那是,一定得心诚,是我说错了。唉哟媳妇儿唉,你得赶紧,就是赶的再紧,我看哪,等小陆家孩子生出来,你这法会也做不完。”阮十七一边陪礼一边笑,
    李冬和苏叶看了两三遍,决定下一场到时候再说,这头一家,得去大相国寺。
    苏叶忙着打发人去和大相国寺的知客僧说做十天超度法会的事,以及准备诸般物什,李冬打发人往唐家和李家,以及许家丁家,邀请有空的人,一起过去听经。
    大相国寺是大寺,人才众多,当天就在地藏殿里,做起了超度法会。
    李文楠和李文梅都十分清闲,姜尚文更闲,一叫就到,黄二奶奶也想来,不过她守着孝,外出不宜,只能算了。
    四个人听了一会儿经,出到旁边静室喝茶,刚进静室,就听到外面有个婆子客气问道:“请问是阮府十七奶奶吗?”
    李文楠探头看出去,婆子一眼看到李文楠,长舒了口气笑起来,“还真是七奶奶,刚刚我们奶奶说是看到七奶奶了,还真是没看错。”
    李文楠也认出了婆子,笑道:“你们二奶奶呢?一个人来的还是……”
    李文楠话没说完,罗二奶奶已经从门外露出头,“就我一个,过来上柱香,听说是六姐姐做的法会,没想到七姐姐,八姐姐,还有徐家舅母也在。”
    苏二奶奶看到诸人,喜不自胜,“我也跟你们一起喝杯茶?”
    “快进来,你要是没事,就跟我们听一天经好了,舅母已经让人往谭家订素斋去了,我带了江宁府自家茶山上的好茶,咱们就当疏散一天了。”李文楠紧几步过去,拉进了罗二奶奶。
    “我是最闲的人,有的是空儿。”罗二奶奶笑语不断,“听说阮夫人怀上了?真是大喜的事儿,我得了信就想过府恭贺一声,阿娘没让我去,说怀了胎的人,最宜静养,你们去看过没有?”
    罗二奶奶先说这件最大事。
    “都没去,是陆将军打发人各府里送了信,说阮夫人很好,等阮夫人得了空儿,再请大家过府说话,你听听这话,陆将军这意思多明白,要他家夫人请了,才许去呢。”李文楠语若连珠。
    众人笑起来,罗二奶奶羡慕道:“阮夫人真是好福气。”
    “怀着孩子的时候,犯懒,最容易不耐烦,反正我那时候是这样,也不愿意见人,有时候一个人闷了,想找人说说话,可说不了多大会儿,又觉得烦了,磨人得很。”李冬一边说一边笑。
    “我巴不得磨一磨呢。”罗二奶奶唉了一声,立刻就转了话题,“六姐姐怎么这个时候做上超度法事了?”
    “我许下了愿。”李冬话没说完,就被李文楠三人笑的几乎说不下去了,“看看你们,说不定就是因为我到处超度到处许愿,才化解了因果呢,你们笑什么笑!”
    “不光这个时候,从今天起,六姐姐这超度法会,要天天做,一天不落,也要做到明年才行呢。”李文楠不客气的大笑不停。
    “六姐姐许了愿,要是阮夫人能怀上,她就做十天超度法会,超度孤鬼游魂,这京城内外,大大小的庵堂寺庙,就连东胜门外的大槐树和西水门外桥头那座龙王庙,六姐姐都许过,现在,阮夫人怀上了,六姐姐要开始还愿了。”
    李文梅解释的十分仔细。
    罗二奶奶听的瞪大了眼睛,“我也要许愿。”
    李文楠和姜尚文噗一声笑喷了,“你别跟着许愿了,干脆点儿,直接跟着还愿得了。”
    “那也行,”罗二奶奶也是个欢乐干脆的性子,“我就跟着六姐姐,再加一份,不管事成不成,先把愿还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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