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九年夏,光禄寺署正孙彦洲独子病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孙大人向上司告了一个月的假,上司怜其老年丧子,着实可怜,二话不说就准了。
    孙家在京里算不上什么有名望的人家,除了相熟的人家感慨吊唁了一番,孙祥之死就像一片羽毛飘落,很快就落定,不曾在世间激起半点儿多余的动静了。
    而许婧也在孙祥死讯传出的当天晚上一身缟素的回到了孙家,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她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香竹院。
    头七过后,许姝去看许婧的时候,许婧已经将整个香竹小院收拾的整整齐齐的了,许婧穿着一身素白孝衣站在院子里,脸上的笑明媚而惬意。
    “家里戴着孝,委屈你今儿只能吃素了!”许婧的声音轻快非常,想来经此一役她看明白了很多,心境也不一样了。
    许姝尚未说话,孙琦先嘟了嘴,“娘,一点儿油荤都没有,女儿吃不下!”
    许婧摸了摸孙琦的头,“先忍忍,过几天就好了!”
    孙琦听话的点头,许姝将带来的点心给她,她看了许婧一眼,许婧点了点头,她立刻欢呼的接过跑进屋里去了。
    许婧微笑的看着女儿进屋了,才拉着许姝去了厢房,沏了许姝最爱的白茶给她。
    许姝捧着茶杯,让泛着茶香的水汽熏到脸上,取下覆眼布带后露出的睫毛沾上一层细密的水珠,夏末的日光透过半支起的窗棂缝隙照在许姝脸上,经过水珠的反射和折射,晕出七彩的光辉,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变得几乎半透明,这样一张脸,精致的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叫人看的都痴了,可是那双蒙着灰色阴翳的眼却让许婧心中痛惜不已。
    “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吗?”许婧问道。
    许姝刚眼盲的时候请了许多的大夫来看,可是那个时候许姝一身伤痛,朝不保夕,连命都差点儿保不住了,区区眼睛又算得了什么呢?等保住了命回头再想起眼睛的时候已经药石无医了。
    许姝摇头,将脸正对着阳光,“黑茫茫一片,只能凭着温度来感知光线的方向!”
    阳光下许姝睁着的眼镜一眨不眨的,许婧看的眼睛一酸,将她的脸扭了过来,“总会有办法的!”
    许姝浅笑着点头,“或许吧!”
    许婧心疼地看着许姝脸上的笑,却怎么也做不得跟着她笑出来,她为许家付出了那么多,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想想呢?
    “荣国公府那边最近来的还勤快吗?”
    许姝点头,“勤快的很,隔一日来一回,不是吃食就玩意儿的,总会带些过来,之前还去祖母和母亲那里请了安再过来,现在来的多了,母亲也应酬不来了,就直接来姝林馆了!”
    许婧默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跟荣国公府的亲事,你究竟怎么想的?”
    “我不曾想过要高攀,但是看不起我的人我也会让他高攀不起我!”许姝语露玄机。
    许婧大概明白了许姝的意思,亏家里争破了头,小九却从未将这门亲事放在眼里。
    “那天你在荣国公府昏迷的时候,齐大夫人留你在国公府休养,我本觉得是好事,可是母亲却拒绝了,既然你是这样想的,我也就放心了!”
    “母亲……是为了十妹……我留在齐家住了,日后怎好再提让十妹顶替我的话呢!”许姝的语气低落了下去,“除了七弟,母亲就最疼七姐了,七姐定了宋家,十妹自然不能差的太远……”
    可是夹在许婷和许娢中间的许姝呢?李氏什么时候为她想过?
    “小九……”许婧轻轻叫了一声,想说点儿安慰的话却说不出口,自己都已经对许家绝望了,又怎么说得出那些自欺欺人的话来欺骗别人呢?
    “都是自家姐妹,她们好了,我也高兴,所以我不怨!”许姝的脸上又是一抹淡笑,方才的失落仿佛只是许婧的错觉。
    “再说了,就是不是十妹,也会是别人,与其便宜了外人,倒还不如让给自家姐妹做个人情不是?”
    肥水不流外人田,李氏大约就是这样想的,所以安心理得的去规划着由哪个女儿去许姝的亲事,都是一家人嘛,都是许家的一份子,都是为了许家……
    “都是为了七弟!”许婧冷笑了一声,“为了七弟,所以跟荣国公府的亲事不能黄,为了七弟,所以宁愿我守寡也不能合离!”
    一个守寡的贞洁烈女的女儿,和一个与夫君合离归家的女儿,哪个才让许家脸上增光呢?李氏想的比谁都明白!
    “母亲吃过太多苦了……”许姝低下头,声音里有不忍,也有无奈,还有隐忍……
    李氏早年无子,受过多少白眼,吃过多少委屈,许婧待字闺中时是跟着李氏一起感受过的,所以李氏的偏心她懂,也认了,可是她一步步退让,李氏却得寸进尺的牺牲女儿们的利益为儿子铺路,许婧就忍不下去了。
    “谁没吃过苦?可这不能成为她剥削我的理由!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七岁那年的冬天,那年特别的冷,湖面江面都结了厚厚的冰,鱼捞不上来,所以那年的鱼特别贵,而且有市无价,家里好不容易买到了一筐,母亲说晚上做鱼羹吃,我高兴坏了,巴巴的等了一整天,可是到了晚上,舅舅家的表哥来了,母亲留他一起吃饭!男女七岁不同席,所以母亲让我一个人在屋里吃,我满心欢喜的等着鱼羹,可是一顿饭吃完了也没看到,我以为是鱼少,不够分,所以春晖苑没得吃,直到表哥走的时候我才知道不是春晖苑没有鱼羹吃,而是我没有鱼羹,表哥不仅吃到了鱼羹,临走时还带了两条鱼走,我哭着去抢,母亲却给了我一巴掌,我倒在雪地里,母亲却头也不回的拉着表哥的手叮嘱他小心脚下。那一巴掌到现在我都忘不掉,就因为我是女孩儿,所以我就要低人一等吗?我就该为兄弟们付出我的一切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说到这件事,许婧仍旧激动不已,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我从来不指望她能为我着想一分半分,所以我也从未想过合离,与其回家看她的脸色,我宁愿做一个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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