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皇在修炼。
    即便以猫皇之深湛修为,化消一道完整的点灵灵力也耗时良久。
    转眼间就已经是入夜之刻,只不过因为大雪天气,地面被白雪铺满,星辉灯火映照之下,倒也并不如何昏暗。
    功行圆满的猫皇缓缓收功,一道澹红色的光晕,从她身上悄然浮现,升腾涌动。
    一直散发至身外数丈之地,这才在轻轻的‘波’的一声之余,散去无踪。
    “陛下修为大复,可喜可贺。”
    庄巍然躬身恭贺道。
    “风小子的珍制灵丹当真了得,吾之内伤现在已经恢复了八成半有多。”
    猫皇很是有些高兴的说道:“距离完全复原……至多不过十天时间,难以想象,不可思议!”
    庄巍然于修途道行远不及猫皇是一回事,但他跟胡冷月内创沉疴久蓄于深,颇有几分久病成良医的心得,沉声道:“陛下见识广博,远甚我辈,自该当知悉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道理,陛下在这段时间里就切不可妄动无名,若是伤势在这个时候出现反复,后续手尾可就多了。”
    猫皇深以为然的点头表示赞同:“不错,此正是最要紧的时候,一日不曾完全复元,便不可掉以轻心。”
    “现今岳州重建,风云际会,固为举世关注,却也波澜难兴,至少在眼下这段世间,安稳得紧,陛下莫如在此地多修养一段时间,等到完全复原,巩固了当前修为之后,再图后续不迟。”
    庄巍然给出建议,尽是诚心实意。
    在岳州城这个地界,猫皇是除了自己夫妇之外,对风印身份所知最多、助力最大之人,若然自己夫妻二人离开,猫皇也跟着离开,风印难免会陷入独立无援,孤掌难鸣之境。
    这才略显冒昧的建议猫皇多呆一段时间。
    以猫皇妖皇之尊,庄巍然不过天级初阶修者,贸贸然的给建议,无论如何诚心厚意,总是冒昧。
    所幸猫皇最擅分辨左近之人的用心用意,丝毫不以为忤的干脆答应了下来。
    “那是自然,本皇正打算跟影儿多聚一段时间,一旦离开,就是山长水远,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了,这等安稳时光,本就是难得。”
    言语间,猫皇颇有几分感慨之意,用手轻轻撸着怀里的风影,尤其是小尾巴,一遍遍的抓住,捋过来。
    嗯,撸可爱小动物,当真不分人妖,大抵世间化形生灵,就罕有能抵抗这等舒心手感的,即便是为人母的猫皇,撸的还是自己宝贝女儿,仍旧如是!
    风影呼噜呼噜的乖巧趴着,猫皇撸一遍,她就将小尾巴摆一下换个位置,再撸一遍,再摆一下再换个位置,也不知道是不喜如此,还是乐在其中。
    蓦然,火锅热气升腾而起,香味扑鼻四溢,董笑颜董大小姐翩然而至,来的正正好好。
    “您这是闻到味儿了啊?”
    风印翻翻白眼:“否则怎地来得这般精准?”
    “哼!”
    董笑颜也不客气,坐下,就自己拿了双快子:“本姑娘肯吃是给你天大的面子。”
    风印再翻白眼:“我谢谢您啊,可是我不稀罕您的面子,要不你换个地方呗?”
    董笑颜呵呵一笑:“你稀不稀罕关我什么事,我是来吃火锅又不是吃你,你的态度,不重要!”
    猫皇看着这两个憨憨针锋相对,忍不住露出笑意,更觉温馨。
    几坛酒拍开泥封,大雪纷飞中,烫好的酒,氤氲腾腾,香味更甚。
    一盘盘薄如蝉翼的肉片落入汤锅,一滚就出来,鲜美至极。
    觥筹交错之间,气氛十分热烈。
    庒巍然夫妇亦是开怀痛饮,说话说得也格外的多,整个宴席气氛融洽到了极点。
    如此酒过三巡。
    庒巍然忽而哈哈一笑,举杯道:“风神医,多承相救,无以为报。这段时间,相聚甚欢。我夫妇明日想要启程,回家祭祖一趟。趁着今晚夜宴,这杯酒权当告别。”
    他笑容满面,与胡冷月齐齐举杯:“喝过这一顿,等我们归来再喝了,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猫皇并未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微笑道:“回家祭祖乃为人之常情,至于说得这么郑重。”
    旋即举杯喝掉,道:“贤亢俪一路顺风。”
    风印却停杯不饮,眉头轻轻皱起。
    胡冷月笑道:“风小子,你怎地不喝?难道还不准我们的假啊?”
    这句玩笑话也似的话一出,董笑颜首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风印原本满面春风的笑脸为之一敛,将酒杯放落桌面,仰头用脸承接天上飘落的雪花,只感觉思绪一阵清明,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道:“这段时间,岳州城热闹的很啊!”
    “经过前次变故,神医之名,震动整个安平大陆,身罹沉疴且有几分实力势力的,莫不云集,而这些人基本都带着随从,光是这些人的人头数就不下万人了;而且,几乎人人都是高手,身负不俗修为战力。”
    他并不接庒巍然夫妇请假的话,自顾自的说起来这个话题,不但文不对题,更是奇峰突起,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庒巍然的脸色却是为之一变,目光凝结在风印脸上,倍显凝重,胡冷月敬酒的手,也停在了半空,半晌不动。
    他们夫妇今夜有为而动,更兼颇为了解风印的为人头脑,瞬间有所明悟。
    恐怕是露馅儿了……
    “其中不少人的来头很大,背后的势力更大。”
    风印缓缓说道:“貌似不乏当世名门大派中人,诸如四方无边中人,西门家族之人?”
    胡冷月与庒巍然脸色登时为之一变,变得惨白如纸,不见血色。
    “风小子,我们的事与你无关,希望你不要介入这段因果。”庒巍然断然道。
    风印却不理他,径自道:“听闻西门家族的元老级强者西门千秋,当初因为与南宫家族的南宫云抢夺上古遗迹珍物而大打出手,最终两败俱伤,尽都伤了本源,令到两家寄予厚望的不世天才,修途一朝夭折,再无寸进。”
    “那南宫云已然仙逝多年,西门千秋虽尚苟活,却已是垂垂老矣,挣扎捱命而已。本源之伤,素来是安平大陆最难修复之伤,寿命只能缓缓消弭,难有回天之术。”
    “而今次神医传闻,震动大陆……不甘放下这一救命稻草的西门千秋第一时间就赶来了岳州城。”
    “而与他同行的还有,西门家族护卫六十人,其中为首带队乃是西门千秋的堂弟西门千战;其下是四位天之上护法,再之下则是西门千秋的三个儿子,以及一部分族中高手,声势之隆,堪称是目前为止,来岳州城求医的最甚者。”
    “西门千秋正房大妇共得三子,长子西门怀德,次子西门怀柔,三子西门怀道。”
    风印澹澹道:“其中西门怀德的儿子西门美玉,号称是西门家族的不世出天才,天赋之高,几乎与其祖西门千秋前后辉映,当年小小年纪就臻至天级之境,享誉一时。”
    连续听到这些名字,庒巍然夫妇身子轻轻颤抖,面色愈发的不好看了。
    “只可惜那西门美玉在多年前,不知何故丧命于仇家之手,一代天骄,西门远望,一朝夭折。其后,其父西门怀德暴怒,西门家族全力动作,将仇敌全家满门乃至九族亲朋,尽数屠戮,杀得干干净净,鸡犬不留。”
    “如今,西门怀德以为早已陨落的祸首夫妇竟而未死,而且就在岳州城,彼此狭路相逢,如何善了……”
    风印展颜一笑,目光凝然望向庒巍然:“庄叔……你们夫妇此行非是回家祭祖,而是打算在这里祭奠,用仇人之血,告慰九泉之下的亲友英灵,我,说得对吗?”
    听罢风印的一席话,庒巍然只感觉喉咙好似被堵住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出来。
    他是万没想到,风印居然将事情始末调查得这么清楚,甚至连西门家族来到这里的人的名字实力,都已经了然心中,精确无误。
    风印一派温煦的说道:“所以啊庄婶,您的请假不准,咱们大仇来到,还需要你们出力,你们怎么能走呢!”
    众人鸦雀无声,琢磨了一下才琢磨过味来,风印这是将庄巍然夫妇的仇家,揽到了自己身上。
    “当初西门美玉为何被杀?”董笑颜好奇问道。
    “他因何被杀关我什么事?!”
    风印沉沉的道:“就算是无辜被杀又如何,我这个人,向来是帮亲不帮理,难不成还有人以为我是好人吗?”
    猫皇不禁为之莞尔。
    风印的这句话,听起来似乎蛮不讲理,丧心病狂,肆无忌惮。
    但一言听罢,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陡然涌上众人心头。
    这样的亲人,家人,朋友,谁不想拥有呢?!
    庒巍然苦笑着,眼圈已然泛红。
    胡冷月勉力将已然僵直的手臂收了回去,不着痕迹的擦了擦眼睛。
    “当初,我们夫妇带着兄弟们以赏金猎人为生过活,那日子,刚刚经过一场厮杀,取得了妖兽护佑着的一株天材地宝,大家都很高兴,因为这株灵草价值不菲,拿出去卖掉,所得足堪满足兄弟们相当一段时间的资源用度。”
    “殊不知西门美玉早已在旁觊觎多时,在我们得手之余,元气大伤之下,突施偷袭,一出手就杀死了我三个兄弟……将我们刚刚到手的宝贝夺走,兀自振振有词,言说我们再敢啰嗦,就将我等全灭……”
    “我等激愤之下,群起攻之。那西门美玉修为果然精湛,实力强极,当时虽然不过刚刚突破天级,但西门家族家传武功独步江湖,纵使我当时修为已是天级一品,竟也隐隐不敌……”
    “若非其斗心不坚,阅历也浅,更欠缺我与之搏命的气势,那一战鹿死谁手,殊难预料。”
    “但也正因为如此,根本没有留手的可能,分胜负的同时,必然也是分生死。”
    “那一战,西门美玉一行三人尽数丧命在我们手里……可我们的噩运,也随之开始。”
    庒巍然简单扼要的将事情介绍了一遍,咬牙切齿道:“我们所有的家人朋友,所有亲朋故旧,乃至江湖故交……尽都被西门家族杀得干干净净。”
    “每一家都是全家老幼,鸡犬不留。”
    “就因为我们夫妇的那一次冲动杀人……西门家族前前后后足足戮杀六千七百四十五条性命,有的跟我们是实在亲戚,朋友故旧,可也有许多不过是一面之缘,甚至是连照面都没有照过面的乡亲!”
    “最后一战,我们夫妇重创在身,绝望之余跳落荡天崖,虽然侥幸未死,却也失去了所有武力,从此隐姓埋名,苟延残喘,本已绝了复仇之望……一直到遇到了风小子,竟得以恢复,世事无常,莫过于此……而今仇家近在迟尺,被我们夫妇牵连的亲朋故旧,音容宛在,这段因果,终究难消。”
    庒巍然胸膛起伏,显然胸中情绪激荡,显然已近无法遏制的地步。
    但他仍旧口齿清楚地将这件事情的始末因由说了一遍。
    当然,这主要是解释给猫皇和董笑颜听。
    风印虽然明说了帮亲不帮理,但是庒巍然却绝不肯让风印为自己背上恶名。
    庄巍然夫妻二人决意离开,本意是不希望这件事连累到风印,风印以家人待二人,二人自然不希望风印步其他亲朋故旧之后尘。
    即便只是一种可能性,即便风印的身份背景来历实力势力非其他人可比,二人仍旧要杜绝这一点。
    可如今,风印不知怎地好似什么都提前知道了。
    一番言语,将两夫妇往昔之变故始末、用意如何,尽皆道破,更直言帮亲不帮理,与二人同一阵线!
    可这么一来,二人更加不愿也不能让风印为自己两人的缘故,有所损失,无论是名声还是其他。
    纵使猫皇和董笑颜现在可以说是绝对的自己人,但还是要解释清楚个中因由。
    至少在庒巍然夫妇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没想到西门家族的行事,居然如此丧尽天良,简直丧心病狂!”
    董笑颜怒道:“他们儿子杀人越货抢劫人家东西,被人反杀,居然成了他们复仇的理由?若是想要那东西,以他西门世家大公子的身份,在你们出手之前自己出手对付妖兽的话,你们也不敢真正和他争。但是别人得手之后出来捡便宜被杀,那便是活该!”
    猫皇亦道:“就算是帮亲不帮理,可牵扯了这许多的无辜之人,委实是过了!”
    庒巍然惨笑一声,道:“当时这件事的动静闹得着实不轻,整个江湖沸沸扬扬,西门美玉的为人行径,在当年实在算不得什么秘密,所谓杀人越货不过常态。
    他的天才之名也的确不是吹嘘,非出身名门大派,没有上乘传承在身的同级修者,罕有是其敌手的,彼时我以更胜其一筹的修为与之死斗,也是几历生死,险象环生,若非凭着一股子不怕死的斗志,早死过不知几回了。
    便如西门美玉自己所言,他之劫掠于他而言乃是历练,我们够资格成为他的劫掠对象,成为他之传奇一页,该当感到荣幸……
    其人往事,董姑娘打听打听就能知悉,绝非咱们夫妇的一面之词。”
    不用他说,董笑颜已经拿出来钧天鉴查看,这姑娘真正不管场合立场关系远近亲疏,说查证就当面查证。
    而这样做却也有一个好处——迅速锁定目标,确定真伪。
    “西门家族许多人,均已列名钧天鉴榜上多年,那西门怀德最甚,其罪行最着者,乃是滥杀无辜三千三百人一项,其中开天手、中平刀客的家卷……这些……”
    庒巍然缓缓合上眼睛,两滴泪水从眼角滴落:“姑娘口中之人……便是老夫当年的结拜兄弟了……”
    胡冷月口中牙咬得咯咯作响,缓缓低下头去,两地滚烫的泪水落在雪地上,竟然灼出两个小孔。
    “江湖小镇,便是原本的庄家堡故址遗地所在……”
    庒巍然惨笑一声,道:“也就是我家!”
    风印恍然:“难怪庄叔庄婶会选择在江湖小镇隐居……原来如此。”
    报仇无望,落叶归根,以此方式与亲人团聚,可悲可叹!
    “苟延残喘的许多岁月,每每午夜梦回,偌多亲朋故旧的音容浮现,纵然不曾指责,咱们夫妇心何能安,可一身修为尽废,仅能苟活,谈何复仇……
    之后因缘际会之下识得了印小子,更得其相助恢复了修为,复仇火焰也随之重炽,但想着先为印小子出些力,还了恩情……
    如今,印小子羽翼渐渐丰满,偌多助力在身,咱们夫妇能够出的力愈发的有限起来,适逢西门怀德一家人聚集岳州。
    老夫,老夫实在是忍不住心头痛恨……便欲告辞,夫妇二人,了断这段因果……却想不到……”
    庒巍然叹息,对风印道:“这趟浑水,你实在不该趟的。”
    风印哈哈一笑,道:“庄叔你这话越说越外道了,就不算咱们叔侄的个人关系,以那西门怀德一家人的德行为人,岂不早早就列入我的必杀名单之中。
    您都不觉得我这段时间太闲了么,早就想找点事儿做做了,您看,这么算下来,有没有你们的仇怨,貌似也没什么关系,您仔细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道理。”
    庒巍然苦笑连连。
    还是不是这个道理,这叫什么道理,生拉硬拽都没有这么理论的好吗?!
    董笑颜也是喝了一大口酒,道:“还有我,我也不是因为你们的仇怨,众所周知,我乃是钧天手杀手,嫉恶如仇,专门以替天行道为己任,这几个人名列钧天榜上,我肯定是要执行任务的……
    嗯,放任这样子的狼心狗肺之徒住世偌久,是我的失职,是我的失误,是我的……反正就是我的不是,我参与其中理所当然,谁敢不让我参与,就是跟我做对,就是我的生死大仇!”
    风印哈哈大笑,举起酒杯,和董笑颜一碰杯,道:“说的好!来干了这杯酒……憨憨!”
    “哈哈哈!好……”
    董笑颜一饮而尽之后,才听到风印故意拖长了声音留在最后的两个字,憨憨。
    顿时柳眉倒竖:“你才是憨憨!你全家都是憨憨!”
    风印举手投降:“好吧,我全家都憨憨,你说得对,你慧眼识珠,你法眼如炬,你最了不起了!”
    董笑颜这才满意,哼了一声,感觉自己占了上风。
    满脸尽是得胜归来的笑容,意气风发,小眼神睥睨着风印,心道,我才自己是憨憨,你全家都是憨憨,这么说来,乃是我胜了一局。
    猫皇澹澹笑道:“西门千秋……当初已臻半步云端的人杰,后人竟然如此不肖么?”
    她虽然没有承诺帮忙,但是口气之中,却也流露出对西门家族的轻视,丝毫不加掩饰。
    说真的,人族知名强者尽是不肖后代,这对于妖族而言……真心是好事来着!
    “陛下,您可知西门家族高层实力如何?”风印问道。
    “西门家族能够列名四方无边,势力自然不容小觑,就以其祖辈论,有多名惊才绝艳之人。诸如西门云上,西门云端,西门云霄,西门云海,四个人都曾经挑战过九色至尊的尊位。”
    猫皇眼中露出回忆的神色,道:“虽然这四个人都是以最终落败收场,但本身实力半点都不容小觑,拥有挑战九色至尊尊位,本身就是一件高不可攀的殊荣,非此世顶峰实力者不可。”
    听得此言,董笑颜与风印不差先后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西门家族祖辈四人,尽皆拥有挑战九色至尊的实力,甚至有付诸行动,只是未能成功而已?!
    就如猫皇所言,纵使最终落败,但大家都已经是老江湖,哪里还不明白:若是这四人不具备相当的本钱与自信,凭什么去挑战?!
    换言之,这四人在当年,本身实力最盛的阶段,都拥有与九色至尊强者差相仿佛的实力!
    将心比心,如果我是那四人,如果我实力不到那个地步,我会不会去自取其辱?
    那是绝对没可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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