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 当面对万物复苏的春天,木槿与身边人皆认为老天爷发了三年的威终于结束, 往后只要肯认真经营, 日子会越来越红火。
    作为家中的壮劳力,崇文自不必多说, 他将所有的力气挥洒到土地里。
    当然, 崇文有他的惆怅, 从前在西边他家是数一数二的富户人家, 光田地就有六十亩之多, 家中人口不够, 只好常年雇着两个长工干活,如今倒好,家中不过几亩薄田,若敞开肚子吃,地里产的粮食都不够家中人吃用的。
    往前几年,除却二伯家,东小庄谁都没有他家土地多,谁成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短短几年功夫竟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崇文心情复杂极了。
    同样心情复杂的还有原先王家村众人并有粮榔头等人。
    当初他们家家缺衣少食,有粮榔头甚至靠给王宝山家做长工才有口饭吃,等到今日,他们竟同王家有差不多的家当,想到此处内心竟有些隐隐的激动。
    再加上当初打土匪时每家每户都分来许多银子,除却家家盖了青砖大瓦房给后人,他们手中至少还剩下上百两银子,若非明州城附近的土地被世家豪强把控,他们多少都要买个十亩地留给儿孙们,假如儿孙争气,再过几十年自家指不定真能成地主老爷。
    唉,多说无用,且把力气用在耕田种地上吧,虽说大伙有粮食,却总不能坐吃山空。
    织女镇土地本就紧缺,当初分田是按照每户男丁人数分配的,木槿自然没有田地。
    而还差一个月才到养蚕的时节,木槿便专心搁家中带吉祥如意,顺带帮衬王李氏给王宝山并崇文崇武做饭食。
    木槿与家里人想法差不离,只要接下来风调雨顺,总归能将日子过好。
    她甚至有闲心教刚满三岁的双胞胎念书识字。
    充满慌张与未知的逃荒之旅已经结束,双胞胎的语言水平慢慢进步到他们这个年纪孩子的正常水平,木槿倒不急于拔苗助长,只教他们认些简单的字符、教孩子读几句儿诗罢了。
    在木槿心中,就算孩子没有考科举的资质,只要好生教导,孩子总归能在文盲率如此高的古代凭借读书认字帮自个儿谋生。
    两边挨得近,每当屋里传来孩子清脆的读书声,王李氏除非有万分火急之事,否则从来不会进去打扰她们。
    在王李氏眼里,读书识字是件格外神圣的事,不容得被打扰。
    王李氏甚至会慈爱地看着吉祥说:“往后就跟你爹一样,咱们好生读书将来做大官去!”
    木槿不知道许天赐读书的目的,然而在知识尚未普及的时代,读书人被神圣化,如果家里头有个秀才举人那更了不得,旁人每每提起,必会带着艳羡说此人将来总归能有个官做。
    平静的生活到底没有持续多久,随着阴雨天气的增加,木槿家房顶出现好几处漏雨,无奈只好喊崇文过来帮忙。
    外头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不过几十米的距离,崇文过来时身上穿的蓑衣已经沾染上不少水渍。
    原先只有外屋漏雨,木槿将水桶放在下头倒勉强能挺住。
    待下雨时间越来越长,竟连里屋也开始漏雨,她便不得不跟崇文求助了。
    王家屋顶上同样有几处漏雨的地方,虽然没有木槿家这般严重,崇文到底一道修好了。
    崇武在下头给兄长递东西,刚开始下雨时崇武开心极了,结果阴雨连绵数十日,崇武的心情委实不算好。
    “咱们的房屋都漏雨了,织女镇还不晓得什么情形呢。”崇文在屋顶看着底下的木槿与崇武如此说道。
    是呐,东小庄的砖瓦房甚至都会漏雨,织女镇除却里正和乔掌柜两户人家,其余皆为茅草屋,指定更为严重。
    他们的猜测没错,织女镇早几日便因为房屋漏雨而闹得人仰马翻了。
    南方多雨,人们在建造房屋时当然有考量此处,并非完全用茅草与泥土盖房。
    考虑到多雨的气候,房屋的四壁由夯实的泥土构成、屋顶则由茅草和部分瓦砾建造而成,并且使用泥土作为粘合剂,上百代先人智慧的结晶不容小觑,寻常下雨雪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即使偶尔漏雨,依旧可以勉强应付下来。
    最最难熬的属于夏日下暴雨,南方本就多雨,下大雨的概率远远高于北方,人们的房顶屋檐倾斜角度更大,饶是如此,下大雨时房顶仍会漏雨。
    幸运点的提前修补过屋顶,整间屋子只零星几处漏雨,用锅碗瓢盆在下头接着便是。
    有的人家房顶甚至会出现不小的窟窿,全家人身上皆被淋湿,蜷缩在漏雨少的角落里,心心念念期盼雨赶紧停了罢。
    面对每年至少遭遇一回的劫难,善于忍耐苦难与不公的底层人似乎早已麻木,他们像个提线木偶般按部就班生活着,种地、收粮、吃饭、饿肚子以及死亡……
    今年的雨季似乎提前到来,连绵数十日的阴雨天将人们折磨得苦不堪言。
    屋顶被反复修葺与遮挡,却仍有雨滴落下,落到屋子里、落到人们头上身上。
    陈寡妇家便如此,陈寡妇手巧能干,但却无法单靠她一个人修整房屋,每年的阴雨天都格外难熬。
    起初几日,陈寡妇总想着再忍忍便能过去,然而后头雨越下越大,屋里头一股子潮气,等到这两日,屋顶上的窟窿反而越发大了。
    无奈之下,陈寡妇吩咐麒麟看家,她去族里老五家求助。
    老五两口子向来愿意帮衬她们孤儿寡母,陈寡妇同样是个有眼力见的,从来不仗着老五两口子的好心得寸进尺,反而尽自己所能给夫妻俩好处,多年下来,两边倒生出许多默契来。
    老五媳妇开门见到陈寡妇,不用想就能知晓她为何而来。
    她将陈寡妇迎进屋里,此时陈寡妇蓑衣上的雨滴沿着衣裳的纹路淌下,不一会儿地上就变得潮湿。
    老五媳妇大致能猜到陈寡妇此行的目的,她为难地说:“孩子他爹昨天上屋顶上修补,预备下来时雨下的越发大,竟不慎打了个出溜从上头落了下来。”
    老五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幸好不曾伤到骨头,否则对于这个小家庭来说不亚于灭顶之灾,只是帮衬陈寡妇却是不能了。
    作为寡妇,陈寡妇比寻常妇人更在意名声,她虽然担心老五的伤势,却碍于男女有别到底不方便进去瞧,只在外头安慰了老五媳妇几句便离开了。
    陈寡妇走在泥泞的道路上,鞋子全然湿透,抬眼望去,家家户户紧闭大门,不由得生出许多茫然,她着实不知道该去向谁求助。
    危难当头,按理说麒麟的亲叔伯最应该照应母子俩,奈何几个人皆黑了心肝,不欺侮她们已经算好的,实在无法指望麒麟的叔伯帮忙。
    定在原地许久,陈寡妇抱着最后的希望往织女镇东边走去,那正是东小庄的方向。
    自打车队在东小庄安顿下来,陈寡妇同东小庄众人关系一向不错,后头又兢兢业业教东小庄妇人们谋生手段,如今她有难求到头上,东小庄的人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木槿开门就见到浑身湿透的陈寡妇。
    陈寡妇穿着蓑衣,按理说不该被淋成这般模样,木槿猜测她已经在外头淋了好久的雨才如此。
    “嫂子,你快进来。”木槿好忙将陈寡妇请进家中。
    陈寡妇怕将人家里给弄湿,迈进屋门仅两步就停下。
    她小心翼翼同木槿说:“外头下了十来天的雨,我家屋顶上漏雨越发厉害,眼瞧着支撑不下去了,想来问问……”
    或许觉得难以开口,陈寡妇露出赧然的笑容,顿了顿才道:“想来问问你能不能跟你俩兄弟开个口,请他们来帮衬我们母子一把?”
    陈寡妇同崇武倒说过几句话,跟年长的崇文仅仅打过几回照面而已,着实没有交情,就盼着木槿在中间说和帮忙。
    木槿清楚陈寡妇的性子,若非到了实在无法支撑的程度,她定然不会前来求助,何况陈寡妇帮了她和车队里妇人们那么多忙,木槿无法坐视不理。
    她赶忙应下:“嫂子你且等等,我去隔壁问问兄长。”
    木槿赶忙打着油纸伞往隔壁走。
    外头雨声不小,住在隔壁的崇文没有听见陈寡妇敲木槿家的大门,他看着匆忙赶来的木槿关切道:“怎么如此着急?好歹等雨小些再过来呐!”
    木槿:“并非我有事,是麒麟他娘过来了,她家屋顶漏雨太厉害,单靠陈嫂子一个人委实难以支撑,这才过来请咱们帮忙,大哥,你看……”
    不等木槿说完,崇文就先点了头:“先前人家帮衬你那么多,如今她家有难咱也不能袖手旁观,我这就拿东西同你过去。”
    旁边崇武听了,吵着要过去给兄长搭把手。
    已经长大成人的崇武俨然是兄长最好的帮手,崇文没有拒绝,让崇武挑担子一道过去。
    木槿瞥了眼,担子上尽是些用得上的修理工具。
    临出门时,木槿还在嘱咐兄弟二人动作时小心些,尤其搭梯子往房顶上爬的时候更要时刻注意脚底下。
    崇武拍着胸口打包票:“姐姐你且放心罢,我们很快便家来了。”
    木槿本就不是个爱唠叨的,只因方才陈寡妇同她说陈氏宗族里的老五在梯子上跌下来,木槿才再三让崇文崇武注意安全。
    “反正你记得小心点就是,我在家里等你们。”
    听木槿说完,兄弟二人才离开。
    同行的还有王李氏,王李氏嘴里说许久没看见麒麟怪想念的,正好跟着过去瞧瞧,其实她跟陈寡妇彼此心里皆晓得为何过去,王李氏还不是怕陈寡妇将东小庄两个外男带到家中招人嚼舌根。
    木槿光顾着提醒两兄弟注意安全了,这回反倒没有王李氏想的周全。
    崇文跟崇武去了两个多时辰,待天色擦黑方才回来。
    崇文晓得木槿跟陈寡妇关系好,将事情一五一十说给木槿听:“麒麟家房屋本就是十几年前盖的,倘若家中有个汉子倒好,时不时修补下能挺过雨雪天,然而他母子二人应当不乐意求他人办事,今日我过去看了,上头好几处瓦砾都碎掉,底下的稻草苇叶也被风给吹走,哪有不漏雨的道理?”
    正因为如此,崇文崇武二人才在陈寡妇家耽搁这样长的时间。
    倘若如今没下雨是艳阳天,崇文指定会从头到脚把屋顶给修理一遍、重新和泥把苇叶瓦砾给铺设好,奈何外头下着雨,只能草草修补,把漏雨最严重的地方给填好,至于剩下的只能先等等。
    王李氏带着两个儿子离去时,陈寡妇千恩万谢。
    若放在一年前谁能想到这群打西边逃难而来的外乡人竟会如此真心实意待她们。
    起初教木槿手艺时虽说有两个人投缘的缘故在,但陈寡妇同样想结桩善缘,结果在陈氏族人们指望不上的时候,义无反顾上门帮衬的竟是王家人,想到此处,陈寡妇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麒麟拿笤帚把修整时落下的尘土清理干净,脸上再次露出属于十岁孩童的天真快乐。
    他仰起头看向母亲:“娘,咱们不用淋雨啦!”
    漏雨最严重的时候,麒麟和他娘晚上睡觉缩在没有漏雨的角落里,醒来时被子都冒着湿乎乎的潮气。。
    陈寡妇看着二子快活的模样,脸上不由自主绽放出笑容。
    她对儿子说:“今日我多放些米糠,咱们吃个饱饭。”
    她家有粮食不假,然而过惯苦日子的陈寡妇从不因为手里有了足够的粮食而胡吃海塞,她实在是节俭惯了。
    远的不提,单看近日连绵不绝的阴雨,就让陈寡妇生出无数担忧。
    她生于斯长于斯,就算夏日多雨,却很少在春天连下十来天的雨。
    纵使陈寡妇家没有土地,下雨不会影响她的收成,可她懂得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假如雨继续下,田里的收成势必减少,就算手里有银子,照样无法买来足够她跟儿子吃用的粮食。
    因此,被忧虑裹挟的陈寡妇过起日子来越发精打细算了。
    今日好容易将漏雨的屋顶给修好,陈寡妇实在高兴,狠了心放纵一回吃个饱饭。
    而木槿近几日的生活却不如以往便利。
    盖因她家不像大多数人家般在外屋盘个土灶烧火做饭,当初木槿为了腾出足够的空间供妇人纺织加上不喜欢屋里乱糟糟,将厨房给设在偏房。
    平时尚好,不至于给日常起居带来太大的影响,甚至因为把土灶挪出去而多出空间,几十个妇人在外屋纺织干活也不会太拥挤;等开始下雨,则麻烦很多,做饭要淋雨跑两步道去厨房,而打伞的话刚把油纸伞撑开就到了厨房,实在麻烦。
    幸好她还有空间在,要么吃空间里早已做好的熟食、要么一次性在厨房里做好几顿的饭食,借助外挂勉强过得轻松些。
    而且因下雨的关系,每天活动空间被迫缩小成几间屋子,就算一个人照顾双胞胎不容易,但运动量大幅度减少,木槿竟感觉自己胖了些,至少骨头没有那么硌人了。
    这几年木槿总盼着自己的体重赶紧到达九十斤,说来倒好笑,从前减肥运动才勉强减到九十多斤,穿越之后努力增肥都难以到达,终究还是身子亏损太厉害。
    不光自己,王宝山和王李氏见情形不好,第一反应也是节衣缩食应对灾难,王李氏体重尚且不足八十斤,与木槿刚穿越时遇见的圆润妇人形象相差甚远。
    后来在木槿的劝说下,王宝山跟王李氏终于收敛了些。
    木槿其实怪苦恼的,她空间里明明有几万斤粮食,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拿出来,最后竟只好眼睁睁看着家人焦虑。
    说实话,她最近的心情跟过山车差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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