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仿佛是灵枢连日来所拥有的唯一的……一点点微暖跟慰藉。
    还好斧头及时驱车来到,黎渊小心翼翼将杨仪放进车内。
    决明一把将杨仪抱住,豆子也立刻跟着跳了进去。
    小乖却并没有跟上,仍是随在灵枢的身旁。
    杨仪吁了口气,吩咐:“他们的车坏了,把……胥烈送到这里来吧。”
    戚峰正过来探头看她,闻言道:“不行,那只狐狸坏的很,跟你在一起,还不被他咬一口?”
    杨仪望着戚峰……眼神里透出几分暖意:“你怎么来到这里了?”
    戚峰跟她目光相对,看她竟然比在羁縻州的时候更憔悴苍白,鼻子不由一酸:“我不来,怎么知道杨先生混到这种地步了呢?”
    杨仪伸出手。
    戚峰会意,也探手过去。
    他看着面前那一点皓白纤细的手腕,感觉她的手在自己掌心里微微凉,鼻子越发酸了。
    两个人握了握手,杨仪道:“多谢了。”
    “嘁!”戚峰眼眶一热:“我不爱听这些话。”
    他将头扭开,不愿让杨仪看到自己失态的样子。
    虽然嘴里嫌弃,戚峰还是吩咐把胥烈放上了车。
    他亲自查看过,胥烈应该不至于就“咬人”,毕竟他现在的情形,能不能活着还是个问题。
    至于那两个“随从”,兑三先前被黎渊所伤,坤五却是个不好办的。
    戚峰打量着两人:“你们打的一手如意算盘,想叫我们用这半死不活的狐狸去换俞监军,但这狐狸要真死了,只怕你们那边儿未必愿意见到一只死狐狸,我想……你们还打着别的主意,是不是?”
    坤五不言,兑三知道瞒不过,直接说道:“我是医者,先前照看过永安侯,她病倒的时候,少主可并未亏待。还有,少主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要救那个少年。”
    戚峰扬眉道:“哦,是吗?这狐狸原来还会做好事啊?你告诉我这件……莫非是想让我夸他几句?”
    面对戚峰不屑的调侃,兑三并不动怒。
    虽然是在跟戚峰说话,但他清楚,这些话杨仪自然会听见。
    “戚大人,我只是说实话,如今我们落在阁下手里,要杀要剐自然由你,只是少主……一定不能有事。”他不卑不亢地,却又不失谦和。
    戚峰冷笑了声:“说的比唱得还好听。他能不能活,也看天意,至于你们……我可不习惯带着两匹狼在身边儿。死的除外!”
    兑三明白他的意思,面不改色道:“只要戚大人答应,保住少主性命,我愿意立刻自戕。”
    戚峰道:“真的吗?那你就死给我看吧。”
    本来戚峰是来挤兑这“兑三”的,没想到他正等戚峰这一句。
    “这么说戚大人是答应了?一诺千金,不可反悔。”兑三说着抬手,手中多了一把匕首。
    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回刀切向自己颈间!
    戚峰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利落,眼神一变,出手如电,堪堪握住他的手腕。
    而这时,那匕首的刃已经割破了兑三的脖颈,鲜血刷地流了出来。幸而是还没有割断大脉,但却已伤了气管。
    兑三面色惨白,喘息着道:“您、可不能反悔。”
    戚峰将匕首夺了过来,掂量着,不禁也有些动容。
    虽然戚峰看似不在乎胥烈的死活,但既然杨仪已经开口了,那势必是要用胥烈来交换俞星臣的,既然如此,那就不能让胥烈成为一只死狐狸。
    戚峰只不过是讨厌这些北原人罢了。
    如今看着兑三这样决然,戚峰道:“你倒是忠心……”瞥了眼旁边的坤五:“你呢?”
    坤五却道:“卑鄙的周人,我不相信你们,你不过是想杀了我们,再对少主不利。”
    戚峰点头表示赞同:“是吗?你好像比他聪明……”
    说话间,戚峰忽然出招,匕首直刺向坤五。
    坤五反应迅速,闪身回击,可不出两招,肩头给紧紧摁住,力道之大竟如铁钳一般。
    他正自心惊,却见刀刃流光般在面前闪过,手臂上猛然剧疼。
    等他反应过来,双臂都已经垂落不能动,鲜血顺着手腕滴落。
    戚峰将滴血的匕首丢给旁边的李校尉,冷冷地对坤五道:“我只废了你的手筋,你最好识相点,别弄做四肢全废。”
    李大人把匕首擦干净,自己收了起来,颠颠地跟上戚峰道:“大人,身手好出色呀。”
    戚峰道:“马马虎虎吧。”
    “什么时候也能教我两招?”
    戚峰笑道:“你杀的人多了,自然就会了。”
    “哦……原来是庖丁解牛的道理。”
    戚峰谦虚地摆手道:“牛好好地去弄它做什么,多杀几个蛮狗子就是。”
    李校尉连连点头:“是是,大人说的对。”
    大家驱车往回,才进了县城,就见几个小兵在城门口上议论纷纷,脸色很不好。
    李校尉喝问道:“你们在吆喝什么?”
    其中一个小兵跑上来:“校尉,才传来的消息,说是在定北城那边儿,打了败仗!”
    “什么?”李校尉从马上滚落下来:“谁说的?是不是讹传?”
    小兵愁眉苦脸道:“先前有人送战报过来的……还说……”
    “说什么?”
    “还说朝廷已经准备议和了。”
    “放屁!”李校尉忍不住大骂了声,“议个屁和!”
    小兵叹气:“谁说不是呢,百姓们也都骂着呢。骂的可比您说的难听多了。”
    祖王城。
    俞星臣听说了定北城方向大周战事失利的消息。
    他已经换下了昔日的锦衣华服,只穿着一件有些破烂而旧的单薄棉衣,有的地方已经爆出了棉絮,棉絮的颜色也已发黄。
    这棉衣不知从哪个死人身上剥落的,干涸的血迹变了色。
    脚上只有一双破烂的鞋子,俞星臣知道自己的脚已经冻坏了,就跟他的手一样,时而发热,痒的不成,大概很快就会破皮。
    俞星臣从来没受过这种折辱。
    那日,金环引他去见过了那些马奴营地的惨状后,便又趁机劝他归降。
    金环道:“你们周人有一句话,叫‘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大人一身的才干,若是投身北原,必定会封侯拜相,不在话下,这才是光明之途,千万别想过开,成了马奴们手中一团血肉,岂不可惜可叹。”
    俞星臣笑了笑:“姑娘真比我们周人还会说话。”
    金环面色诚挚道:“我对别人,从不这样……掏心掏肺的,只是不忍心看大人这样尊贵的人物,也沦落到……那种不堪地步罢了。”
    俞星臣道:“我想,我不是第一个吧。”
    金环一愣。
    俞星臣道:“你先前说,马奴手中也有大周的官儿,你们俘虏的一些可用之人,如我一般的,是不是也这样费心竭力地劝降?”
    金环有点勉强地笑笑:“大人果真精明。确实有几个……但都用不着我出面。”
    她索性也不再掩饰:“有些人虽然有用,但也有限,犯不着为他们费心费力的……只稍微用刑恐吓一番,他们自然就软了,而如大人一般的人物,从未有过。”
    俞星臣颔首道:“能让姑娘亲自出面,想必是我的荣幸。”
    金环看他脸色似冷似热,似缓和似漠然,竟猜不透他的心意。
    她索性走到俞星臣身边儿:“俞大人,好话歹话我都跟你说尽了,你可别辜负了我一片心意才好……你是那样绝顶聪明的人,当然该知道选哪一条是不是?”
    她的手伸过来,握向俞星臣的。
    俞星臣吁了口气:“姑娘能否容我……好好想想。”
    金环见他并未抗拒,便微笑道:“大人最好别是要用缓兵之计。”
    俞星臣道:“姑娘深知我们大周的种种,难道没听过一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若是觉着俞某不是真心,大可立刻将我送往马奴……”
    金环没等他说完,便轻轻地捂住了他的嘴:“我自然相信你。”
    女人的手碰在唇上,还带着一股奇怪的香气。
    俞星臣一怔,将头慢慢转开。
    金环望见他耳根处似乎有一点点微红,倒像是害了羞。
    北原的男人从来都是直来直去,鲁莽有余,哪里有这样温柔腼腆的情态。
    金环抿了抿唇,声音放得温和了些:“只是,你别辜负了我的苦心,好么?”
    俞星臣不看她:“嗯……”
    金环松开他的手,从后将他环抱住。
    只是双臂还未合抱,俞星臣一震,急忙推开她:“姑娘!”
    金环愣怔,有些微微地尴尬。
    俞星臣皱皱眉,却又垂眸道:“男女授受不亲,请……请莫要如此。”
    金环听了这句,却嗤地又笑了:“你们周人真有意思,‘授受不亲’是什么?”
    俞星臣脸上越发红了几分,却竟难得的耐心道:“就是没有成亲之前,不能、有什么肌肤之亲。”
    “哦……那‘肌肤之亲’又是什么?”金环显然是明知故问,两只水汪汪的眼睛,满是撩拨地看着他。
    俞星臣咳嗽了几声:“姑娘莫要调笑。”
    金环捂着嘴:“我不信你们周人真是这么正经,哪里会有不吃腥的猫儿……”她才要说下去,又觉着这话太过放浪,他未必愿意听,便打住了。
    正在这时外头有脚步声,金环便敛了笑,走到门口:“什么事?”
    门外的人低低道:“姐姐,小殿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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