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的惨事,说着说着,场中失了之前的沉默安静,妇人们都哭了起来。
    俞星臣望着这些人,不禁在想,假如杨仪不到此处,那么这些女子,大概都会成为寺中枯骨。
    可就算救了她们……在这里被□□许久,她们各自家中,是不是还能重新接纳?日子一如往常?
    俞星臣摇摇头,不叫自己去想这些。
    他正欲迈步出门,便听到外间胡太医跟张太医两个嘀咕。
    胡太医道:“永安侯真是神了,怎么就知道这儿的贼秃们不干好事呢?”
    “之前永安侯不就常常往巡检司去,配合查案么?海州那食人案子你难道忘了,她自然有这种能耐。那些魑魅魍魉,自以为聪明,如何能逃过她的眼。”张太医道。
    胡太医嘿嘿笑道:“说的也是,刚才江公公还跟我说呢……这帮狗杂毛,哪里知道永安侯的厉害,什么空悟又什么性海,连自己法号的意思都不知道呢,被永安侯三两句诈了出来。”
    俞星臣听到这里,便迈步出来,询问他们是何意思。
    胡太医就告诉了他,杨仪诈问“性海”的意思。
    眼前这位俞大人,向来是有点儿“高高在上,目无下尘”的,所以张太医跟胡太医在他面前,还是有些拘谨。
    而听完了他们的讲述,俞星臣道:“‘言寻真相,见不见于空有之间;博考精微,闻不闻于生灭之际。廓群疑于性海,启妙觉于迷津’……好好的两个名字,竟用在这等不堪的人身上。”
    他感慨了声,胡太医肃然请教:“俞大人,这段话从何而来?”
    俞星臣淡淡道:“是《大唐西域记》序中所言。”
    正在这时,灵枢走来有事。俞星臣出了门。
    两位太医甚是敬仰:“信口拈来,出口成章,不愧是俞大人。”
    张太医突然道:“我想起来,俞大人这样张口就来的,不足稀奇,可先前永安侯怎么也一套一套的呢,什么‘真如之……什么性’,以前我可没见她这么博闻强记。”
    杨仪在除了医药上的事外,对于别的似乎也是有限,尤其是诗文之上,很少涉及。
    虽然胡太医也觉着仿佛违和,但也没放在心上,便道:“难道永安侯懂什么都会告诉你?别小看人。”
    “我哪里是小看,也无非是钦佩罢了……”
    冷不防俞星臣在门外还没走远,听见了这两句。
    俞星臣倒是并不觉着惊讶。因为他大概猜到了杨仪怎么会“博闻强记”的。
    那密道之中除了救出了许多妇人外,灵枢竟又在密室里,救出了被囚禁的空林法师。
    空林主持原来并没有死,而只是被他们关在密室里,一并在内的,还有几个不肯跟他们同流合污的僧人。
    因为好些天不来送吃的,有几个已经生生地饿死了,空林主持也已经瘦骨嶙峋,气息奄奄。
    太医们尽力救治,主持才总算缓过气来。
    中午将近,观复县的知县赶来。
    听闻永安侯跟京内巡检司的大人在此,魂不附体。
    俞星臣对他很没好脸色,管辖之内出现这样令人发指的恶行,他竟一无所知,那些失踪的人家,难道没有一户去报官的?
    必定也有,只是这昏庸之人不肯仔细追查罢了。
    又想到前世他对于青林寺的处理方式,俞星臣气不打一出来,恨不得立刻命人先将他痛打一顿。
    但还有事需这知县去做,按照那些被囚妇人的供述,叫他调动衙役,去通知各户各家,前来领人。
    处置了此事,俞星臣向后而去,想去看看空林主持。
    养伤之人中,夏绮的情形好了许多,当了母亲的人,看到自己的孩子无事,就比什么都高兴。
    因为这个,夏绮对叶蒨儿颇为感激。
    只不过叶蒨儿自己就没那么好受了,她知道在地穴之中自己所作所为,虽然是为护着那孩子,但在叶明丫等看来,这简直是无耻之尤,丧德败行。
    她本来就名声不好,再加上这么一闹,更加没出路了。
    其实,当时被掳劫之后,叶蒨儿倒也没觉着怎么恐惧。
    因为她深知,自己就算回了叶家,待遇也好不了多少,一个得罪了小姐跟公子的姨娘养的、还破坏了叶家妄图跟俞家进一步交好的关系……
    所以叶蒨儿并不惧怕将发生什么,在那恶僧对那孩子虎视眈眈的时候,她“顺势”做了件好事,如此而已。
    夏绮看出她的愁眉不展,问她怎么了。
    叶蒨儿支吾了会儿:“夏夫人,我……我只是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我本来名声就差,这下子只怕……更是找不到好人家了。”
    “好人家?”夏绮皱皱眉。
    叶蒨儿埋首:“本来叶家对我好,是以为我能够为叶家做点什么,现在……也没有跟俞家攀上亲,还坏了事……要是家里大发慈悲,兴许给我安排个过得去的,要是……我只能去伺候些不知什么人了。看境遇,也未必比在地窖里的那些女子好过。”
    夏绮待要反驳,又打住:“你如果想嫁人,不嫌弃的话我帮你留心就是了。不过……我倒是不懂什么叫好的。”
    叶蒨儿疑惑。
    夏绮道:“比如是我,你觉着我之前嫁的可好?”
    “是御史门第,自然极好。”
    夏绮道:“那你只是想嫁个高门权贵。这就是你说的‘好的’?”
    叶蒨儿脸上微热:“这……大家不都是这么想么?”
    夏绮哼道:“我不这样想,永安侯也不这么想。”
    叶蒨儿双眼微直:“永安侯……”
    薛放自然不差。
    但在世俗眼里,按照杨仪如今的身份、功绩,能匹配的自然不在话下。
    夏绮道:“你方才口口声声说攀亲,好人家,我看永安侯从不想这些,我虽然嫁过,但现在我心里也没有这些事。未必嫁了高门,就是一辈子的归宿了。”
    叶蒨儿低头:“姐姐跟永安侯,自然不是寻常女子,我们这些没什么本事的,当然就……更没资格能跟永安侯和姐姐相提并论,嫁人,自然也是唯一出路。”
    夏绮道:“谁知道呢,”此刻那孩子醒了,咿咿呀呀,夏绮忙抱起来哄着,随口道:“也许你有自己所长,却没发现而已,横竖不至于一条藤上吊死。”
    叶蒨儿呆坐了会儿,出了门。
    她心里想着夏绮的话,踟蹰地迈步,却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到哪里去。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一道影子闪来,叶蒨儿先看到地上一只摇动着尾巴的黄狗,猛抬头看时,却见竟是俞星臣。
    身前是那只叫小乖的黄狗,身后是灵枢。
    “三爷……”叶蒨儿一惊,赶忙止步行礼。
    俞星臣“嗯”了声,迈步要走过去。
    叶蒨儿急忙道:“三爷!”
    俞星臣回头:“有事?”
    “三爷的斗篷,等我、我洗过后再……”
    “不必了,”俞星臣淡淡地说:“也不用还给我。”
    给了别的女子用过的东西,他哪里还肯再要。
    眼见他面无表情地要走,叶蒨儿道:“三爷……我还……”
    俞星臣有点不耐烦了:“有什么事,请说。”
    叶蒨儿望着他冷淡的面色,抿了抿唇,鼓足勇气:“我、我能成为永安侯一样的人吗?”
    俞星臣的双眼微睁了几分,然后淡冷地:“不能。”
    这个答案自然是在叶蒨儿意料之中。
    她埋首,她自然不配。
    俞星臣脚步挪动,本要走开了,心中转念。
    “你为何突然冒出这种想法?”俞星臣问了一句,但没有等到叶蒨儿回答,他说道:“你该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跟永安侯相比。”
    “我知道……”她小声地说。
    俞星臣道:“其实也没有能够成为永安侯一样的人。”
    “我知道……”声音更小了。
    俞星臣哼了声:“但你能成为你自己。”
    叶蒨儿惊异抬头:“三爷……是何意?”
    有些话俞星臣本来不愿多说的。
    此刻,望着屋檐上缓缓坠落的水滴,他道:“你以为永安侯从开始就是永安侯么?”
    小黄狗颠颠地跑到门侧,摇尾巴。
    身后灵枢看了眼屋内,又看向俞星臣,目光犹疑。
    叶蒨儿越发不懂了。
    俞星臣的目光深邃而沉暗,道:“她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像是被困住了双手,什么也做不成的时候,她受的苦楚,委屈,比你想象中多得多,你若只会自怨自艾,那就不用说了,‘永安侯’三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都如玷污。”
    叶蒨儿几乎窒息。
    俞星臣漠然道:“你如果想成为她一样的人,那就得想想自己该怎么做。能不能经得起常人无法承受的苦痛烦难。”
    叶蒨儿咬住了唇:“可永安侯医术无双,而我只是个闺中没有用的……”
    “没有人天生无用,你要找到自己能干什么,然后不要迟疑地放手去做,”俞星臣微微扬首,是在说她,实则另有其人,他道:“就如,永安侯还不是永安侯的时候,我也不知她竟然能……呵。”意义不明地笑了声,俞星臣迈步走了。
    灵枢向前,又回头对着小乖低低招呼了声。
    那狗儿对着旁边的门扇,正抬爪子去扒。
    “没有人……天生无用?”叶蒨儿怔怔地望着俞星臣离开,她其实还不是很懂,但心里却仿佛又懂了很多。
    奇怪,一瞬间,原本阴霾的天色,仿佛忽地亮了。
    而就在叶蒨儿也离开之时,旁边的房门被打开。
    杨仪站在那里,身后站着的是小甘。
    这里临时多加了个药炉,杨仪方才来调了两味药,不料才进来,就听见外头说话。
    方才俞星臣他们两个人的话,她都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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