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臣道:“不劳费心。若无事,请恕告辞。”
    “等等,”初十四拦住他:“五哥要见你。”
    俞星臣微怔,转头看向酒楼上,隐约瞧见数道身影在栏杆之内,隔得略远,这模糊之意却更添了无形威慑。
    这般惊鸿一瞥,竟无端地让俞星臣想到了……那传说中的二郎神,和跟随他的梅山七圣。
    俞星臣做过兵部侍郎。
    他当然听说过,这位幽州督军牧东林,可是威震西北的人物。
    剿灭西北的沙匪,挡住婆罗洲的袭扰,多是靠牧东林东奔西走,从中调度指挥。
    幽州俨然成为整个西北的中枢,而牧东林,也堪称西北第一号的人物。
    他本该是一世名臣,一代名将,名垂青史。
    只可惜,牧东林有个致命的缺点。
    这个缺点,注定了牧东林的黯淡陨落。
    当然,这是俞星臣所知的前世之事。
    俞星臣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会跟这位西北头一号的人物面对面。
    “让俞巡检见笑了。”牧东林亲自端了一杯茶,放在俞星臣的面前。
    俞星臣抬手一接:“多谢牧督军。”
    牧东林三十不到,年青而英俊的面容。
    称雄一方的武将,顾盼间自有一番威仪。
    可细看,便能发现两鬓之中略有些许华发,不过对他来说,反而更添了几分奇异的贵气。
    牧东林道:“早就听闻俞三爷大名,只恨不能相见,不料冥冥中自有天意,竟让愚同巡检在此相遇。”
    俞星臣听他言语甚是谦和,便道:“不敢。督军乃英雄人物,如此抬爱,岂不叫在下惭愧。”
    牧东林仰头一笑:“罢了,咱们不必说些客套的话,三爷知道,十七乃是我的弟兄,他……跟三爷乃是同僚,你我之间,也算、称得上是手足之谊了吧?”
    俞星臣道:“督军威震一方,我如何敢高攀。”
    “俞三爷说这话,便是见外之意了,是嫌弃愚不过乃一边漠莽夫而已?”
    “请督军恕罪,绝不敢有此想法。”俞星臣垂首。
    牧东林温声和蔼道:“那就好,我因倾慕俞三爷为人,才有意要同你结交,三爷不要拒人千里才好。”
    俞星臣望着面前那杯茶,缓缓举起来:“督军纡尊降贵,在下求之不得,亦恭敬不如从命罢了。”
    牧东林复又一笑,两人各自喝了茶,又说了些闲话。
    期间,牧东林提起京城的鼠疫之事:“听说北原的细作曾想趁机作祟?”
    俞星臣道:“当时京内慌乱,九城落锁,永安侯孤身前往疫情最严重的南外城,安排布置,将病者置于团练营,控制住鼠疫四传。此举让北原细作大为震惊,本来他们还想让鼠疫蔓延于京内,再趁机挑唆闹事,不料却给永安侯打乱,他们因此还想谋害永安侯。幸而小侯爷及时赶到。”
    俞星臣当然猜得到薛放跟桑野争执的原因,此刻故意说的如此详细,也自有他的用意。
    让牧东林知道,杨仪不是他们口中的什么“弱女子”。
    果然牧东林听得很仔细:“果然这位永安侯有过人之处?”
    俞星臣道:“同她相处日久,自会明白。想当初俞某初见……也是先入为主,后来……才逐渐拜服。”
    “拜服……”牧东林低笑两声,忖度道:“让三爷为之拜服的女子,自然非同凡响。”
    俞星臣缓缓道:“当初封侯之时,辅国将军亦有异议,指永安侯并非冲锋陷阵,亦无军功,当时皇上一番话说的众人哑口无言。”
    他将皇帝当时所说,转述给牧东林。
    牧东林眸色变化,连带门口的鹿子,初十四也都惊愕挑眉。
    俞星臣道:“若无永安侯,此刻京城只怕是人间炼狱,而牧督军等,只怕连城门都不得而入,你我也无缘在此相会了。”
    牧东林嘶了声,又吁了口气。
    见时候不早,俞星臣告辞。
    牧东林看了眼门边的初十四,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只是天黑路滑,我叫十四护送如何?”
    俞星臣推辞:“不必了,多谢督军美意。”
    牧东林也未勉强:“对了……”
    他一抬手,鹿子挽着一件黑金披风走上前,躬身献上。
    牧东林接过来抖开,对俞星臣道:“秋夜露冷,三爷还要保重。”
    俞星臣些许错愕,他却没有推拒:“多谢督军。”
    牧东林亲自给他披上,灵枢过来帮他系好。
    初十四替牧东林送客,陪着俞星臣出了酒楼。
    回头望着俞星臣,“俞巡检很弱不禁风啊。”初十四笑嘻嘻地。
    俞星臣垂眸养神,假装没听见。
    倒是灵枢不悦地提醒道:“请慎言。”
    初十四笑望着灵枢:“小灵枢,别皇帝不急太监急的。”
    灵枢忍气,牙缝里嘀咕:“你很大么?”
    也不知他听见没有。
    侍从牵了马儿来。初十四亲自把俞星臣的马拉了过来:“俞巡检请。”
    俞星臣翻身上马。
    刚要道别,初十四道:“五哥跟俞巡检相谈甚欢,所以我……想提醒你一句话。”
    俞星臣垂眸。
    初十四道:“你最好别对永安侯起什么心思哦。”
    俞星臣微震:“什么?”
    初十四依旧笑吟吟地:“我可不管你们两个究竟有什么瓜葛,她是小十七的人,你该清楚。”
    “护军管的倒真多,这难道是牧督军的意思?”
    “不不,这只我个人兴趣。”
    “你的兴趣,跟我无关。”
    初十四望着他此刻冷若冰霜的样子,这般冷静自持的人,方才在牧东林跟前,谈起杨仪,却颇有几分神采奕奕。
    只怕俞巡检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暴露无遗了。
    一旦涉及杨仪,有些行迹不知不觉就显了出来。
    初十四微笑道:“今晚上十七跟桑野吵架,你自然听见了。五哥他们虽然对于小十七跟永安侯之间颇有微词,但其实倒也明白,十七本就是那种热烈之人,喜欢上了自然会不顾一切,说来……我倒是羡慕他。”
    俞星臣本来不想理他的,闻言还是忍不住道:“羡慕?”
    “当然羡慕了,俞巡检不羡慕么?小十七有自己真心喜欢、也真心喜欢他的人,两情相悦,这本就是世间最难得的,俞巡检以为然否?”
    俞星臣哼了声。
    初十四抱着双臂,仰头看天上闪烁的星辰:“我这一辈子,可是不指望了。你呢?”
    俞星臣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一抖缰绳,挥鞭打马而去。
    身后,初十四望着俞星臣带灵枢离去的背影,正歪着头看,身后道:“你干嘛多事?”
    初十四回头:“我哪里多事了?”
    身后出现的,正是阿椿:“倘若这俞星臣也对永安侯有意,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初十四哑然失笑,道:“你们都未免对于永安侯太过偏见了。”他说着皱眉道:“究竟是因为她是女子而看不惯,还是因为她降服了十七?”
    阿椿想了想:“为什么不能都有?”
    初十四嗤笑:“你果然诚实。”
    崇文街。
    杨仪好不容易把薛放推开了,沐浴更衣。
    瑶儿送了两杯普洱进来,杨仪因累乏了,便半靠在炕上,一边喝茶,一边问他关于牧东林等人的事。
    薛放道:“这也没什么可说的,他原本在父亲的麾下,十分的骁勇善战,此番回京,据说是兵部传召,大概是因为先前剿灭幽州沙匪,要嘉奖他们吧。”
    杨仪道:“你跟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小时候就认得了,”薛放说了这句,眼神微变,垂眸道:“当时哥哥还在。”
    杨仪没想到会触动他这件:“果然是打小的交情。怪道你见了他们,那么高兴,就什么都忘了。”
    她是故意引薛放往别的地方去想,果真,薛放笑道:“我才没有忘。”
    杨仪探身,揉了揉他的头。
    薛放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又嗅了嗅:“好香。”
    杨仪才要撤回,冷不防他竟张嘴,含住了一根手指。
    濡湿的感觉,有点怪异。
    薛放爱不释手,又听外间并无动静,便悄悄对杨仪道:“睡吧?”
    杨仪听了这两个字,头皮一紧:“那你回去东屋。”
    薛放皱眉:“你忘了之前是谁说夜晚睡不着,非得跑去我榻上跟我一起睡的?这会儿用不着我了?就要把人往外推?”
    杨仪忍笑:“对啊,此一时彼一时。”
    薛放倾身靠近,哼哼道:“这么多天没在一起了,我心里想……”
    “想什么?”她的眼波闪烁。
    薛放喉结吞动:“什么都想。”
    他胡思乱想的本事见长,白天在酒楼里,听初十四说那句话的时候,薛放心里就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所以才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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