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道:“没有, 好好的。”
    冯雨岩点头:“那就好, 本是叫你多休养些时日, 又出这样的外差, 叫人担心,之前府内侯爷派人来说过好几次了,说你回来的话, 立刻就叫回府去。你且赶紧回去,叫他放心吧。”
    薛放冷哼:“我又不是个姑娘,怎么总是派人拘着?”
    冯老将军喝道:“少胡说, 你但凡有点儿那任秀才十之一二的孝顺, 就好了。”
    薛放听他把任秀才拿来做比, 不寒而栗:“我可要辜负您老的吉言了,我宁肯还是这样‘不孝’。”
    “闭嘴!”冯雨岩呵斥了声:“赶紧回去吧。”
    薛放只随口答应着, 转身踢踢打打地往外走。
    冯雨岩看他不像是个要回府的, 便提高声音:“听见了没有!”
    “知道了,好歹先让我看看那些病号吧?”薛放回头嘿嘿一笑, 出门去了。
    冯老将军无奈, 只摇了摇头。
    等薛放离开了, 冯雨岩道:“先前面圣可还顺利?”
    俞星臣道:“没有什么大碍, 就是因为陆默的死, 皇上有些不痛快。”
    “这陆默死的确实蹊跷, 幸亏皇上是用自己的人去接的,可知我捏了把汗。”
    如果是叫巡检司的人把陆默送回去,那么这个锅可是甩不脱了。
    但就算这样,皇帝仍旧怀疑动手的就是这些知情人。
    俞星臣道:“其实那个陆默,死有余辜。”
    在皇帝面前,他忍着没有说。
    冯雨岩皱眉:“我岂不知?别的不说,就是他指点任秀才去害两个孩童,就是天理不容了。但这种话还是少提。毕竟皇上本要重用他的。”
    俞星臣垂首。
    冯雨岩扫了他一会儿,忽然问道:“对了,陆默被杀的时候……十七在哪里?跟你在一起吧。”
    听似不经意的问话。
    俞星臣何等聪敏,却也面不改色地回答道:“不在一起,小侯爷有事外出了。”
    冯雨岩的脸色起了微妙的变化,仍是淡淡地:“哦,他又有什么要紧事?”
    “廖小猷受了伤,那府里没有吃的,小侯爷亲自去买了些……走了好几家,还记了账,弄了一堆人上门讨钱。”
    冯雨岩扬眉,怔怔地看了俞星臣半晌,忽地笑道:“这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也只有他能干出这样的事,我想他必定……记账所留的不是他自己的名字?”
    “是,那些人是向我讨钱。”俞星臣顿了顿:“竟弄的人尽皆知。”
    “就知道。”冯雨岩嗤地笑了。
    可笑了不一会儿,琢磨着“人尽皆知”四个字,冯雨岩的笑容就又在脸上僵住了。
    俞星臣也不抬头,也不出声。
    厅内死寂一样的沉默后,冯老将军清了清喉咙,不露痕迹地转开话题:“总之,这一趟甑县之行,也算是有惊无险,还算是顺利吧,毕竟案子告破了。”
    “是,”俞星臣先是答应了声,然后道:“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禀明老将军。”
    俞星臣趁机把想要更改周律的事情同他说了,老将军听过有些诧异:“你当真跟皇上这么提了?”
    “是。”
    “这可……有点儿不像是你能干出来的。”
    俞星臣不解。
    冯雨岩道:“你不是不知道,要更改律法何等艰难,弄不好你将成为众矢之的,总之,这是一种出力不讨好的事。这种热血上头不计后果的行为……不该是你做的。”
    俞星臣明白了冯雨岩的意思:“若是小侯爷来做,就说得通了。”
    冯雨岩呵呵一笑:“十七他当然能干,只是他未必想到这么细。罢了,既然你已经起了头,那就不必踌躇,有时候,倒也无须考虑别人怎么想。”
    俞星臣垂眸:“倘若此番真的能够推动律法更改,若是新法推行,能够挽救几个无辜之人的性命,那,就不枉费我这一遭。”
    他心底出现的,是在甑县任家密室里的那两个大木桶,是杨仪口中那个被当做待宰羔羊一样的女子。
    还有千千万万受害之人。
    冯雨岩愕然地看着他,半晌道:“你可知,你变了不少。”
    俞星臣沉默,过了会儿才回答:“大人觉着我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冯雨岩道:“有一句话,像是出自某本典籍……叫做什么、虽千万人吾往矣……”
    “是《孟子》,”俞星臣笑了笑:“——‘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错而理亏,那就算面对百姓,也会觉着惴惴不安,若觉着自己理直,那就算面对千万人,也毫无畏惧,只管向前。
    冯雨岩笑:“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既然你决定如此做,那就尽力把这件事做成吧!”
    薛放从旅帅厅内出来。
    屠竹早在门外等候,嘘寒问暖,又问斧头怎么没跟着。
    原来斧头跟豆子暂时被薛放留在了甑县,毕竟如今任家风雨飘摇,只剩下孤儿寡母,斧头留在那里,一则陪伴康儿,二则也做为薛放的眼线……能够放心些。
    薛放去后衙,照例去看望小梅众人。
    目下除了小梅外,其他人的伤势都恢复的极快,家在京内的,多半都已经回去休养了。
    小梅本也想回去,然而薛放曾格外吩咐,他的伤毕竟跟别人不同,杨仪隔三岔五还要过来看,回去反而不便。
    也幸亏是留在了这里。
    薛放进门的时候,正小连捧着空了的药碗出门,见了他,忙站住行礼。
    “你在这儿……”薛放有点意外。
    “是,十七爷,”小连的脸上微红,又忙问:“我们姑娘回来了吗?”
    薛放道:“还没呢,不用着急。”
    他也没在意,转身走到小梅床前,见小梅已经坐了起来,脸色好多了,精神也见强。
    薛放叹道:“人家都好的差不多了,我们这两个还吊上不下的。”
    小梅笑道:“我也只恨我好的慢,不然这次去甑县,自然是要跟着十七爷。”
    薛放看他已经换了一身衣袍,甚至连头都清爽了,梳理的很整齐:“谁给你洗过头?”
    小梅的那个妹妹是个小丫头子,自然不顶用。小梅道:“是仪姑娘身边的姐姐帮我洗过了。”
    薛放惊奇:“哦……那这衣裳也是……”
    小梅一惊,忙解释道:“不不,这个不是,这是竹子帮我擦洗了一番,换上了的。”
    薛放笑道:“怕什么,就算是又能怎么样,给姑娘看过了身子难道你就不清白了?大不了叫她负责……”
    小梅瞪大双眼,红了脸:“十七爷……”
    薛放哈哈大笑:“说笑而已,你羞什么,亏得你不是个大姑娘。”
    他拍拍小梅的肩头让他好生休息,自己便走了出来。
    小连站在外头都听见了,假装不知:“十七爷,姑娘什么时候回来?”
    薛放闻言皱眉:“你问我?我盼她现在就回来……”看看外头的天色,他道:“你也不用管这个了,我看你把小梅照顾的很好,有你在这里比他们倒是省心,不过你要是觉着累,就不用在这里……”
    小连忙道:“我不累的!”
    薛放笑道:“那就先劳烦你了。”
    小连低头。
    薛放又去看过了吴校尉跟廖小猷。
    幸而小猷皮厚,加上杨仪先前给他自己仔细包扎过,一路车马颠簸,并未造成大碍,回来后,屠竹又给他重新上了药,薛放去的时候,他正在榻上呼呼大睡,声振屋瓦。
    薛放没惊扰廖小猷,出来门外,却见小甘正跟屠竹站在一起等着他。
    他打量了两人一会儿,只觉着像是一对儿小鸳鸯。于是对屠竹道:“去弄点水,我也擦洗擦洗。”
    屠竹二话不说去了,薛放便问小甘:“你真的要跟他好?”
    小甘没料到他开口就是这句:“十七爷……”
    薛放道:“你被宣王看上,再怎么不济也是个侍妾,要将来王爷中了大运,你就是什么贵妃啊……贵、什么的。我怕你错过这个机会,将来抱怨后悔,你要是反悔现在说声还来得及,我立刻送你去王府……什么锦衣玉食啊万人之上啊之类……”
    小甘愕然瞪着他,忙摇头:“我才不要那些虚头巴脑的劳什子,十七爷,我只要竹子哥哥这个人,我也不是没吃过苦受过难得人,我难道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的性情倒是很对薛放的脾胃,薛放笑道:“好,这话痛快,那我就放心了。”
    等屠竹弄了水回来,伺候薛放擦洗,小甘自然不便在里头。
    薛放就问屠竹:“我还有多少钱?”
    屠竹小心避开他身上的伤处,闻言忙寻思:“十七爷的钱好像还是那么些,之前皇上赏赐的宫钱之类又给了仪姑娘。”
    薛放生气道:“你别把我说的跟个穷光蛋一样,我难道没有点儿值钱的东西了?”
    屠竹忍笑,说道:“我前日突然想起一件宝贝来。”
    薛放双眼放光:“什么宝贝?”
    屠竹道:“就是之前在南边,离开永锡的时候,马帮的掌柜给的那些珍贵药材,当时本是给仪姑娘的,她没用多少,只给……”
    说到这里,屠竹心里一疼。
    原来他想起当初杨仪心怀死志,临行还给薛放搓制那些灵芝药丸的事。
    那会儿是何等的孤怆凄凉,仿佛天涯永隔了一样,还好,竟终于有今日柳暗花明!
    薛放却不晓得,催促道:“说啊?”
    屠竹定神:“哦,剩下的没用完的灵芝,还有一只犀角,一支野山参,原先咱们回来的时候,我怕路上有个闪失,就拜托了马帮的人帮我传送,后来他们虽然送了回来,可又忙的顾不得……就只放在卧房的柜子里。前儿我才想起来都翻了出来。”
    薛放听他说完,摆手:“我当是什么呢,说来说去,这不还是杨仪的么?我又不能拿来用。”
    屠竹笑道:“十七爷,好好地怎么又算计钱了?”
    “我自然有用处。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快给我弄一些。”
    屠竹几乎大笑:“十七爷,我又不是那能叼钱的貔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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