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皇帝因为杨登说五石散不佳,皇帝还因而动怒。他们岂有能力劝阻?
    所以林琅先前就算看出了这个东西不像是正经补药,却仍是不敢直说。只因他拿捏皇帝的心性,知道皇帝心里是愿意服用此物的。
    俞星臣,薛放,杨仪相继入内,在殿前参拜。
    皇帝叫俞星臣从头细说。
    俞星臣一五一十,将任秀才愚孝,求教于陆神官,得了指点后杀子,反而误了任老夫人的病症,到最后老夫人清醒怒斥,又糊里糊涂将其咬伤、不治身亡种种说了。
    皇帝听后,看向薛放道:“听说你跟陆默起了冲突,是怎么回事。”
    薛放把进道场,见到陆默所谓驱邪,百姓被挑拨前来,杨仪跟陆默以医术相赌,更胜一筹,陆默甘心认输配合调查一事也说了。
    皇帝道:“这么说你没有动粗?”
    薛放道:“回皇上,臣有伤在身,不便动手。”
    皇帝看向杨仪:“你跟陆默赌医术是怎么回事?”
    杨仪也将给胡小姐诊看,用药、针灸,胡小姐醒来之事说了,只是没有提自己跟薛放中了陆默的“障眼法”的事。
    皇帝听后:“这么说,还是你的医术比他的修为更高一层了。”
    杨仪道:“臣不敢。只是陆神官行的是祝由之术,道有不同。”
    “祝由之术,不也是始于巫彭么?跟医术本是同源,”皇帝竟深知,他望着杨仪:“关于祝由术,你知道多少?”
    杨仪道:“回皇上,极为有限。”
    皇帝眉头微蹙:“好吧。”意义不明地说了两个字,他道:“褚鸿在带陆默回京的途中,被人伏击,陆默死在当场,褚鸿去押陆默,此事知道的人有限,行凶的必定也在知情人之中,俞爱卿,十七,你们可有怀疑之人?”
    俞星臣道:“臣听闻此事也甚是震惊,实在想不到会有何人如此胆大包天。”
    “何止胆大包天,而且武功高强。”皇帝冷哼了声:“据褚鸿说来,对方是在密林里,至少隔着十数丈,利箭穿过林子,射入行驶中的马车,正中陆默的心口,这难度可想而知。”
    杨仪听皇帝说着,心里模模糊糊地生出一点不安。
    皇帝道:“对了,十七,你的武功不消说是一流的,你可能做到吗?”
    杨仪猛地抬头。她明白自己那点不安是什么了。
    薛放面不改色:“回皇上,臣虽不曾身临其境,但……估摸着是可以做到的。”
    “哦……?”
    “不过现在是不能的,臣有伤在身,这只手臂还不能动。”薛放摸了摸自己的右臂。
    杨仪的心一阵狂跳。
    此刻她突然想起的,是在甑县的时候,薛放离开的那段时间……以及他回来后,那仿佛有点倦意的神情脸色。以及手臂上……
    “杨仪。”
    “杨仪?”
    皇帝叫了两声,杨仪才如梦初醒:“皇上。”
    “薛放的手臂,你最清楚,是怎么样了?”
    杨仪以最快的速度收敛心神:“回皇上,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这并非普通的伤了筋骨,他右臂上筋脉断了大半,是臣费了一夜功夫接起来的,何况他这还不到一个月,岂能乱动,若然妄动……这手臂自然是不想要了。”
    她垂眸,鬼使神差补上一句:“此刻连拿起一把刀还艰难呢。”
    说完了这句,杨仪忽地觉着这话熟悉。
    她一震……先前在进宫的时候,俞星臣的那些问话!
    “可惜啊。”皇帝微微一笑:“还好有你,想必恢复妥当,指日可待。”
    然后皇帝又看向薛放:“十七,你既然习武,只怕消息也灵通,那你知不知道,京城内能做到这种地步的高手,有多少?”
    薛放心头一跳:“回皇上,天下之大卧虎藏龙,能人自然不少,京城内的人,虽也有这般身手的,但还不至于跟陆默一个神……神官过不去。”
    皇帝道:“这么说你知道有这样的人在?陆默毕竟是朕派出去的,朕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你既然是巡检司之人,那么就交给你,把于京城内有嫌疑的高手一个一个给朕排查妥当,朕务必要一个交代!”
    薛放拧眉。
    皇帝道:“怎么,有难处吗?”
    杨仪跟俞星臣都看向他,薛放道:“回皇上,臣尽力而为。”
    皇帝点头,扫了扫他们几人,看向俞星臣:“俞爱卿可还有什么事?”
    俞星臣道:“皇上,臣确实有本启奏。”
    “哦?”
    俞星臣垂首:“臣本来想写一本折子,不料事发突然,皇上又紧急传召,只能搁置,请皇上恕罪,容臣口述。”
    “你说。”
    这会儿轮到薛放跟杨仪看他了。
    俞星臣道:“甑县的事,祸首自然是任秀才,虽说百善孝为先,但他听信谗言,杀害亲子,此事天理难容。若不警戒后人,难保有人效仿。”
    皇帝不语,只淡淡地看他。
    俞星臣本想等皇帝反应,听着沉默,便继续道:“臣也算熟读过本朝周律,关于残害亲子的律法,最重的竟只是判流放,若是有因而杀,最轻者,不过杖责而已。甚至有一些心怀不轨之人,想要借着这种法子,求朝廷嘉奖,‘光耀门楣’……所以臣肯求皇上,不如更进律法——若家长谋害子女者,重则斩首,轻则流放。”
    皇帝依旧沉默。
    殿内只有俞星臣的余音,好像还在掷地有声地回荡。
    过了半晌,皇帝道:“怎么看你意犹未尽?”
    俞星臣道:“回皇上,此事的起因,是任秀才愚鲁,才能轻信杀子救母的话,但另有一些案例,虽未必到达这种地步,可为了救家中得病的姑母、夫父等长辈,许多族中的人宁肯自割其肉,断指等等法子来相救,这种行径也无相应律法阻止。”
    杨仪一惊: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自己说的这些事。
    皇帝听到这里,终于开口:“横竖只是他们自愿,也是他们的孝心,何必多此一举。”
    俞星臣道:“多数是自愿的孝心,但也难保有心人利用这点,拿捏要挟,干出许多逼死人命之事,何况病患只需请医用药为准,那种动辄残伤人体的行径,大不可取。”
    皇帝的脸色,显然还有点不以为然。
    杨仪把心一横:“皇上,这些事,之前臣在外头行走,见过不少!俞大人所说并非危言耸听。”
    皇帝讶异地看向她:“你见过这种事?”
    杨仪道:“是。之前在南边,就曾见有一户人家,家中叔父病倒,竟逼迫侄女割其乳以入药……族内以孝道压人,那女子只能从命……竟流血不止,那些大夫又不能查看,胡乱开了药,毫无用处……”
    薛放跟俞星臣先前虽听她提过那些民间的案例,但杨仪没说过详细,此刻都听怔住。
    此事发生之时,杨仪正巧从哪里经过。
    闻听如此凄惨,实在于心不忍,就悄悄地找那人家的嬷嬷,说是自己能治。
    其实她也没有十足把握,只是不肯坐视不理。
    那嬷嬷见她生得清秀,不似歹人,又不能看自家小姐就这么活活疼死,于是偷偷地在晚上接她入内查看。
    幸亏杨仪施加援手,才让这女子止住血,于生死关头拉了回来。
    在给这女子治疗的过程中,杨仪陆陆续续听说了真相。
    其实此女的叔父并没有病,只因为她的父亲早亡,她家里有些家产,母亲不想改嫁,想叫这女孩子招赘一个夫婿上门。
    她叔父因惦记着他们的财产,想要侵吞却没有法子,所以才想出这样的毒计,以自己病倒为借口,以孝道施压,逼迫她用这种法子自残其身。
    假如这女子拒绝,那么在当地,她自然就是个不孝之人,从此再也嫁不出去。
    但她就算答应了,一来割了乳,能不能活下去还是未知,二来,伤残了身子后,未必会有人肯再娶她,没有人上门,他们孤儿寡妇的自然就任人拿捏……这可谓是一举多得的毒计。
    虽过去很久,杨仪提到此事,眼中还是不禁涌出泪来。
    强忍感伤,杨仪道:“皇上,倘若有律法明令禁止,至少……在有人图谋不轨的时候,这女子可以以律法来拒绝,而不是如同待宰羔羊,坐以待毙。何况以肉入药,闻所未闻,只不过是陋习而已。”
    “想不到,原来果真有歹恶之人行此不轨之事。”手撑着下颌,皇帝的目光变来变去:“俞爱卿,你可以将你今日所提,以及杨仪所说,跟刑部众位呈递商议,先看看众人如何看法。”
    俞星臣俯身:“微臣遵旨。”
    皇帝似有些倦意:“罢了,你们先退下吧。”指了指杨仪:“你留下。”
    薛放最怕他这一手,抬头看向皇帝。
    谁知皇帝正盯着他,目光相对的瞬间,似笑非笑道:“这还没成亲呢,怎么就谁也离不开谁了么?”
    薛放望见杨仪垂在袖子下的手,正向着自己一摆。
    他低下头:“臣遵旨。”缓步后退。
    皇帝凝视着薛放离开的身影,轻轻地哼了声:“你跟着去海州,去甑县,下一次还要去哪儿?”
    杨仪想到他方才那句话,心有不安,硬着头皮回答:“去海州不是皇上指派的么……”
    “少装傻,难道说是你自己跑了?”
    他居然还很诚实。
    杨仪真想问问皇帝既然明知,又为何会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还说是什么皇命指派。
    皇帝道:“你过来。”
    杨仪只以为他又要让自己诊脉,走到跟前,刚摆好架势,魏公公从后托着一样东西俯身。
    皇帝道:“你看看这个。”
    杨仪莫名。
    这自然正是皇帝方才让林琅跟杨登看过的那颗药丸。杨仪端详了片刻:“这是哪里来的?”
    皇帝笑问:“你只说这是什么。”
    杨仪道:“这像是……像是炼出来的丹药。”话一出口,杨仪突然想起了在甑县道场的那张巫彭像:“这莫非是陆神官……”
    皇帝有点意外:“你竟知道?谁告诉你的?”
    杨仪摇头:“臣只是猜测,传说中,巫彭是黄帝身边的医官,手中有不死之药……陆神官的道场之中便供奉着他的画像。”
    皇帝一笑:“你也知道不死之药,那你觉着,这一颗药丸是不是真的不死之药?”
    杨仪惊心:“皇上要用?”
    皇帝道:“有何不可。”
    杨仪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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