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愿意,”杨仪磨牙道:“这伤口被汗水泡了一夜,都有腐烂之势了。”
    把心一横,她道:“你去倒杯水来。”
    小甘摸了摸茶壶,还是热的,忙倒了一杯过来,杨仪从荷包里翻出了一颗通窍醒神丹,先用手捏扁碎了些,轻轻捏开他的嘴放了进内。
    杨仪抄手略略扶起薛放的头,给他喂水。
    薛放恍惚中不知何事,想要睁开眼睛,杨仪道:“乖,喝一口。”
    他果然张开了嘴,乖乖地喝了半杯,把那颗丸药吞了下去。
    屠竹端了热盐水回来,杨仪亲自用热水煮过的细麻布,沾了盐水,给他清理伤口的腐液。
    盐水杀着血肉,薛放若有所觉,身子一阵阵抽搐,鼻端冒出几声闷哼,鼻息都粗重了。
    杨仪瞥了眼,不敢让自己再看,只认真地给他清洗了伤口,又用干净麻布擦拭妥当。
    将一包十灰止血散先撒了,又给他把额头脸上的汗都擦拭干净,外头斧头跑的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屠竹接了荆防败毒散去熬,斧头把另一幅外用的化腐生肌散给了杨仪,杨仪才给薛放又敷在伤处,又用透气的干净细麻布遮住了。
    忙完这些,自己也汗湿淋漓。
    小甘先帮她擦了,递了水,又见斧头忙的满头大汗,也忙拉他喝水:“斧头的记性倒是不错。”
    斧头道:“为了十七爷,我当然得记得好好的!那药铺伙计也还夸我呢。”
    此刻只等那副驱除风寒的荆防败毒散了,小甘就跟斧头挪到门口,斧头道:“我去看看竹子哥哥。”
    小甘道:“你在这儿守着姑娘,我去看看吧。”
    方才屠竹只顾担心薛放,无暇他顾,小甘想趁着这个时候过去打听打听,侯府到底出了什么事,闹得如此。
    屋内,杨仪做完了那些,又擦擦脸上的汗,本要挪到桌子边上坐会儿。
    刚一动,突然身上一紧。
    低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薛放的手竟紧紧地攥住了她的袍子一角,杨仪略犹豫,顺势在床边坐了。
    可这一坐,她想起了一件事,问斧头:“什么时辰了?”
    斧头道:“快到辰时了。”
    杨仪忙吩咐:“你快去找个可靠的人,帮我回杨家找二爷,叫他去太医院给我告个假……”
    斧头也跳起来:“差点忘了这要紧事,我这就去。”
    豆子左右看看,这才跑了进来,在杨仪的腿边儿趴下了。
    那边,小甘找到正熬药的屠竹,悄悄地问他是怎么回事。
    屠竹就把昨儿薛放回来,要提亲,老侯爷不答应,父子两个竟起了冲突,以及薛放不小心,老侯爷呕血昏迷等事情告诉了。
    屠竹小声道:“连着两个大夫,一个说是伤到了肺腑,另一个说是之前的病症惹的,我可信不过他们……只是因为天色太晚了,不好再惊动仪姑娘。”
    “十七爷又是怎么病倒了?”
    “老侯爷生死不知的,十七爷当然挂心,又担心是自己把他伤出个好歹来,大概揪心……还有跟仪姑娘的事,我们一个没留神,他竟淋了雨……”
    两个人对着炉子,小甘道:“我就觉着事情没那么简单,对了,侯爷看中的是谁?”
    屠竹含糊道:“侯爷没看中谁,原本只是跟着十七爷的心思猜,不料猜错了而已。”
    小甘呆了会儿,问屠竹:“你说以后可怎么办?”
    屠竹道:“十七爷都跟侯爷闹翻了,他指定不会听侯爷的。”
    小甘道:“可是家长不同意,他可不能私定终身。”
    两个人看着通红的炉火,都犯了愁。
    杨仪在床边守了薛放一会儿,低头看着他昏睡中的脸庞,这样趴着的样子,让他的脸看来一点儿锐色都没有,反而透出几分无辜的天真。
    杨仪时不时给他擦擦汗,其实很想再喂给他一杯水,可惜被他抓着衣袍,走不到桌边去。
    望着他干裂的唇,也看清了上面明显的伤痕跟血渍,杨仪不由叹息了声:“以为你无所不能的,为什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稀里糊涂的样儿?”说着,又去诊他的脉。
    薛放的眼睫动了动。
    杨仪听了脉,又轻轻去试他的额头,仍是滚热。
    她不由喃喃道:“若病出个好歹来……叫我怎么办。就算是多想一想,也不该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我、不是故意的。”薛放突然出声,声音嘶哑不堪。
    杨仪垂首:“醒了?”
    “方才就醒了,”薛放抬眸看向她,缓声道:“还以为我是在做梦。”
    杨仪起身:“你撒手,我去给你倒杯水。”
    薛放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轻轻松开,她的袍子已经给他攥的褶皱。
    杨仪倒了一杯水回来,薛放微微抬头,就顺着她的手喝了。
    嘴唇干裂的厉害,这么一动,挣破了一点,流出血来。
    正斧头跑回来说已经派了人去了,杨仪道:“有没有蜂蜜?取一些来。”
    斧头又马不停蹄赶紧去找。
    杨仪把杯子放下,扶着薛放的下颌打量他的唇,轻轻地替他把那点血渍擦去:“还疼吗?”
    薛放道:“你在我身边就不疼。”
    “我是说下面。”
    薛放有点窘然:“本来不想叫你看,偏偏还是不免。真是丢人。”
    “不可讳疾忌医。”
    薛放的手挪了挪,抓住她的手:“是我没有用。”
    杨仪一惊:“你烧糊涂了?”
    薛放握着她的小手,拉到跟前,低头亲了亲:“你别不要我。”
    “再说胡话我生气了。”杨仪低低喝道。
    薛放把脸贴在她的手上,停了会儿,哑声道:“我昨天回来,本是跟家里说……提亲的事。”
    杨仪的双眸微微睁大:“侯爷不同意?”
    薛放道:“你听说了?”
    “我猜也猜着了,不然你怎么会是这样。”
    薛放道:“我不会听他的,哪怕离开京内我也不会听他的,可是你……”
    杨仪道:“我怎么样?”
    “我不想委屈了你。”
    杨仪想了想:“你……说你要离开京内,那我呢?”
    “我不敢说。”
    “什么不敢说?”
    “我不想……你被我带坏了名声。”
    杨仪淡淡一笑:“我有什么名声可言?我的名声若很好,侯爷就不至于……”
    薛放抬头:“那是他小人之心。”
    “别这么说你的父亲。”
    “他明明是个男人,见识却极浅薄。”薛放不由悻悻。
    “你还说?至少别对着我这样说,理不应当。”
    薛放心想:这就是心胸,扈远侯不惮跟他说杨仪的种种不是,可杨仪却不肯听他说扈远侯的是非。
    “姐姐……”薛放唤了声。
    杨仪垂眸,道:“你在担心什么?侯爷不同意,也不是新鲜事。可就算他不同意,也没什么。只要你……还是想要我的,那我就都听你的。”
    薛放一震:“你、你说什么?”
    杨仪道:“你要怎么样咱们就怎么样,在京内或者离开,都行。横竖我会跟你在一起。”
    薛放情急的要爬起来,才一动,又疼得皱眉。
    杨仪忙摁住他的腰:“别动。”
    薛放昂头望着她,双眼闪烁,云光影动,却说不出话来。
    杨仪却笑了,她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既舍不得我,我也放不下你,我到哪里都能行医救人,你到哪里都能顶天立地,又不是活不了,怕什么?”
    薛放从没在杨仪跟前流过泪,但是现在他有点忍不住。
    死死地盯着她看了会儿,薛放抱着她的手,把脸压在上面,转开头去。
    不多时,杨仪觉着有什么东西蔓延过她的手指,也许是汗,也许是……
    杨仪垂眸望着侧脸向内的薛放,终于没忍住:“真是的,那样威武不饶人是你,这样小孩子气的也是你……”抬手在他的头上轻轻地摸了摸。
    门口上人影一闪。
    扈远侯只看了一眼,便又退到门扇旁。
    杨仪跟薛放的声音都很低,扈远侯听得并不真切。
    只有偶尔两句高声的,倒是听得明白。
    但薛放趴着,杨仪在旁边轻声安慰,这种情态、却无法叫人不动容。
    原先扈远侯是见斧头一直跑来跑去没有个消停,忍不住叫人打听。
    才知道薛放刚刚醒了,只不过因为昏迷了一夜,臀上的伤势也恶化,先前盐水清洗,红了一铜盆的水。
    其实昨日在巡检司被痛打一节,扈远侯是听说了的,说不心疼也是假的。
    悄悄地前来,隐约听见薛放的声音,这才放心。
    薛搵思来想去,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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