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情形。”
    朱弘的脸色变得极其古怪而难看。
    “好吧,”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可以告诉你真相,但我有个条件。”
    俞星臣道:“你说。”
    朱弘道:“我知道俞大人并非泛泛之辈,是有名的足智多谋,我想要你帮我……至少救出那些禁军兄弟,我不想因为我而连累了他们。”
    “那你自己呢?”
    “我?”朱弘呵呵:“我难道还能逃过一死吗?我若是逃了,别说禁军营,你们整个巡检司也要跟着遭殃。你自然知道。”
    俞星臣颔首:“好,我答应你,会尽力周旋。”
    他这种内敛的脾性,又是这种身份的人,有了这句话,就是一诺千金了。
    可虽然做了决定,朱弘依旧无法轻易开口。
    反复呼吸,朱弘终于道:“莫绛年纪小,才进宫不多久,对什么都颇为好奇,他极有礼貌,把我当作兄长看待。”
    “然后呢。”
    “那天,”朱弘狠狠地咬了咬下唇,“轮到他在寝殿外当值,可……”
    皇帝从太后那边回来,无意中看到了莫绛,端详了会儿,问了名字。
    不多时,一个太监出来,叫了莫绛进内。
    再往后,莫绛就给送了出来,他失魂落魄,回到禁军值房。
    那天朱弘不当值,故而不知道,只晓得次日,莫绛就告假回家了。
    一连几天他没有露面,朱弘担心,前去探望,却发现莫家已经贴了白纸,原来莫绛竟是死了。
    朱弘大为震惊,急忙打听究竟,家人们只说莫绛是暴病身亡。
    因为了解莫绛,朱弘绝不相信,终于给他从莫家一个老嬷嬷口中得知真相,原来莫绛不知为何,竟寻了短见,就在他当值那夜回来之后。
    朱弘原先并没有疑心到别的,直到有一次,他无意中听见政明殿的两个太监窃窃私语。
    他才明白莫绛身上发生了什么。
    俞星臣听到这里,屏息。
    朱弘笑的惨然:“他虽然年纪小,但是个最要强的,要是别的什么人,或许会不当一回事,更或许还会引以为荣……但他受不了被人那么对待。”
    俞星臣不知该怎么答话。
    朱弘盯着他:“所以俞巡检,你说,只因为他是皇上,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是不是?他是禁军,不是娼/妓!也不是什么娈宠,那种荒/淫无道的人……”
    时下京内,偶有娈宠之风。
    至于强迫男子……本朝的律法却并未有什么规矩条文。
    何况那个人是皇帝。
    可莫绛不是那种以献身为荣、谋求晋身之道的佞臣,所以他死了。
    半晌,俞星臣才道:“所以你不肯告诉薛小侯爷真相。”
    “你是文官,你们文官的心机都深,”朱弘重新恢复了那种淡漠的神色:“但是十七爷,他是我们行伍中的,他肯为了隋特使不惜在宫中动手……我不想他知道这些,不想害他。”
    说完了这句,朱弘道:“可是俞大人,你现在知道了,你将怎么做?”
    “我想,”俞星臣抬眸:“你总不能永远不开口。”
    朱弘有点疑惑。
    俞星臣道:“当然,你需要给一个真相,可未必就是方才你说的真相。”
    朱弘的双眸微微眯起:“俞巡检似乎胸有成竹。”
    “我先前查过宫内的人员名单,不仅限于禁军,乃至于宫女太监。”俞星臣淡淡道:“有一个叫云儿的宫女,你可认得。”
    朱弘料不到他连这个都知:“云儿,因为在皇上面前失仪,被南衙的王太监活活折磨死的?”
    他确实跟云儿照面过,也说过几句话,但并非很熟络。
    俞星臣道:“看样子你是认得的,你若认识,那就有真相。”
    薛放所听见的那真相,被主簿们记录在纸上的真相,就是在这一夜诞生的。
    俞星臣用一个能交代、能说出口的真相,替换了那个无法出口,甚至听见的人也会被牵连的真相。
    何况朱弘也不想大肆宣扬,莫绛很爱面子,他不想在他死后还丢小莫的脸。
    最后朱弘笑:“我就说你们文官心眼最多,俞巡检更是最懂变通。”
    此一刻,俞星臣站在监牢门口。
    俞星臣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请教。”
    朱弘道:“客气了,请说。”
    俞星臣道:“就算你跟莫绛关系很好,可也未必就能到达肯为他谋逆的地步,你不是不知道这么做的下场。到底是什么让你选择这么做的?”
    朱弘没料到他会提这个问题,有些惊讶地望着俞星臣,片刻终于说道:“说来也怪,我本来虽然生气,可确实没打算刺王杀驾。”
    “然后又如何不同了?”
    “因为寻芳楼里泗儿姑娘也被杀了。”
    俞星臣陡然而惊:“泗儿……”
    朱弘道:“我曾经在一次宴会上见过她一次,甚是倾心,本心心念念地攒着钱想要……那天我听说她死了,只觉着生死无常,加上小莫也没了,我思来想去,不如最后为小莫做一件事。”
    俞星臣得知了另一个“真相”。
    这一世,导致朱弘刺王杀驾的真相。
    谁能想到,寻芳楼里一个无足轻重的娼/妓的死,会直接引发了差点儿让天翻地覆的刺驾之事。
    这看似毫不起眼而毫无联系的因果,偏偏牵连一起,偏偏惊天动地,让俞星臣越想越觉着悚然。
    不过如今,俞星臣也正有一件事要去料理。
    先前因为特使跟禁军的事情,他腾不出手来,此刻终于可以正面了。
    俞府。
    自那天俞鼐服了药,头一天还有些煎熬不定,等过了一宿后,情形竟大好!
    腹内原先的冷寒之痛消失殆尽,用俞鼐自己的话来说,就仿佛是那病根儿都给连根拔起了。
    俞尚书的高兴溢于言表,俞鼎的惭愧跟后怕也溢于言表,他对俞鼐说道:“到底还是大哥明白利害,能决断,我因小看了那杨家的女孩子,差点耽误了大事!”
    俞鼐含笑看他:“你就是太拘泥于成见了,只当女子不能成事,你只管想想,她连太后的病都能看,甚至力压太医院众人,坚持要用补益之药,这是何等的魄力?这自然非她狂妄,而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医术极有自信。”
    如今俞鼐大好,跟两日前的那个病恹恹的情形大相径庭,现成的例子在跟前,俞鼎哪里有话说?
    他心悦诚服:“大哥说的是。那女孩子确实难得。”
    俞鼐道:“别一口一个女孩子,人家如今受封太医院,是正经的七品官了。”
    “是,该叫‘杨侍医’了。”俞鼎也只好笑着答应。
    俞鼐又说道:“还有,你先前不由分说痛斥星臣,你也该好好反省,他虽是你的儿子,在我眼里,也如我的儿子一样,我是极信任他的,怎么你反而对他各种质疑?莫要太压制了他。”
    俞鼎道:“我并不是要故意如何,一则这次是因大哥的病,我实在是关心则乱,二来……我怕他生出自傲之心,不受管教。”
    “他是个有分寸的人,比朝中过半的文武官员还要稳重,你何必发愁?”
    “哥哥就是太偏爱他了。”俞鼎笑说。
    俞鼐也自一笑:“之前我听说你太太想给星臣说亲?这娶妻当娶贤,倒要找个能同他相得益彰的才好。千万要慎重。别看走眼。”
    “是。回头我再叮嘱叮嘱。”
    俞鼐却又叹:“可如今放眼京内,却有哪家的能够配得上星臣……倒是很费思量。对了,听闻刺驾的案子了结,今夜星臣可回不回来?”
    俞鼎回头忙问,一个小厮跑来:“三爷才叫人送信回来,有一件事情耽搁了,今晚暂且不能回了,请大老爷二老爷放心。”
    双溪茶楼。
    入夜,四周静悄悄的。
    茶楼的一处却还灯火通明。
    俞星臣斟了一杯茶,放在杨甯的面前,自己举杯喝了口。
    他并没有看杨甯,而只是温声道:“我以为,三姑娘不会再见我了。”
    杨甯望着面前透亮的茶色,她本来确实没打算再见俞星臣的。
    可……大概还是过不去心头那关,那被她撕毁了扔在水中的八个字,时时刻刻在她心中想起。
    如同梦魇。
    就这样不明不白,她不甘心。
    大概是想要最后一见,至少知道他所谓的“只求一面,再不相扰”这其中到底是何意思。
    她只把茶沾了沾唇,有点心不在焉:“你想说什么?”
    “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俞星臣把茶杯放下,面色依旧平和:“姑娘千万得想好了回答,”
    杨甯心头一悸。
    不知为何,俞星臣虽仍似先前,可这张脸、这种气息,却又让她觉着无比陌生。
    她隐约地有点紧张,甚至后悔自己今夜赴约。
    作者有话说:
    黑鱼: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啊
    17:对,爷就是那个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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