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弘道:“我本来都已经想好了,以后云儿出宫,我们便成亲……不料一下子没了希望,我又没有了其他家人,云儿就是我最后的希望,如今被他们毁了,我自然心中恨极。”
    俞星臣问道:“那么,羁縻州的那名侍从,又是怎么回事?”
    朱弘抬眸,似笑非笑道:“是我……串通了他。”
    “串通?”
    “或者说那不叫串通,是我对他用了点伎俩。”朱弘的目光瞥向薛放:“就是先前,花魁被杀案里,小闻公子用的手段。”
    薛放听到这里,差点站起来:“什么?”
    朱弘肩头一沉,眼皮一垂:“总之就是如此了,我能交代的已经交代明白了。”
    俞星臣回头看向那两个主簿,两人一起点头,显然已经都记录妥当了。
    杨佑维进来为朱弘查看伤情。
    薛放深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只跟俞星臣走到外间。
    “你觉不觉着他的供述,有点古怪。”薛放道。
    俞星臣道:“哪里怪?”
    “哼,”薛放冷笑着道:“我虽然不懂医学,但我知道不是谁都能用针控制人的吧,连杨仪先前都不敢轻易尝试,怎么他就会了?”
    “这谁能说得准,也许他跟小闻公子一样呢?”俞星臣反应平静地,道:“何况阿嘉虽已经死了,但他狂性大发是人所共见的。”
    薛放凝视着他:“南衙的尸格上,没提阿嘉的头顶有针。”
    “他们并没有验尸,只是略看了伤而已。”俞星臣显然做足准备。
    “可是……”薛放欲言又止,换了一句话:“你可亲眼看过那尸首上的针?”
    俞星臣泰然自若:“我当然未曾,只是拜托了秦仵作查看,确实是有。”
    薛放抿了抿唇。
    南衙移交那太监跟侍从阿嘉尸首过来后,他仔细看过。
    本来并不会特意看头顶,可是才经过闻北蓟的案子,故而多留了点心。
    薛放确信,并没有从阿嘉的头顶看到过什么银针。
    可是现在居然……有了?
    而且朱弘昨日明明一副不肯招供之态,且说的话似有玄机。
    怎么一夜之间,突然一反常态决定招认,最重要的是,他还把阿嘉刺杀一节给一块儿揽了下来——用银针入顶的法子?
    薛放越想越觉着蹊跷。
    终于,薛放盯着俞星臣道:“俞大人,我听说你昨晚上,去见过朱弘。”
    “是,我担心他的伤势,故而去探看过。”
    “有没有跟他说过什么?”
    俞星臣淡淡道:“他那时候不太清醒,难以正常交流。”
    薛放歪头看他。
    俞星臣本要走开,见状抬眸:“小侯爷还有疑虑?”
    “嗯……”薛放沉吟。
    “最好不要吧,”俞星臣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负手道:“这样不好么?两件事,一起解决了,你想保住隋特使,而我想要结案,让巡检司顺利度过这一关。当然,还有那些无辜的禁军众人。”
    “你、”薛放按捺不住,他不是个爱藏掖的人,尤其是在这件事上,他终于问道:“是不是你真的跟朱弘说过什么?”
    俞星臣沉思片刻,并未回答,而只是说道:“我想,江太监大概跟小侯爷透露过,皇上有意要隋子云的命吧。”
    薛放道:“你连这个都知道?”
    这倒不是有人告诉俞星臣的,他自己当然能看出来。
    俞星臣道:“刺杀的人是特使随从,无法辩驳,而把隋特使他们从这件事上干干净净摘出来的唯一办法,只有证明那侍从身不由己,被羁縻州之外的人操控。我想这不用我多说。”
    薛放道:“道理不用你说,你只告诉我,你是不是串通了朱弘……而他方才所说的刺王杀驾的原因,是不是真的。”
    “你要真想知道,容我稍后再向你解释,至于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把这份结案折子递进宫内。”
    薛放冷笑道:“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俞星臣道:“因为打铁要看火候,这份折子必须在……”他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仪姑娘见太后之前送到。”
    薛放越发震惊:“什么?为何又跟杨仪有关?”
    这日,杨仪晨起进宫,向太后谢恩。
    杨佑持送到宫门口便停了等候,杨登亲自陪同。
    太医院之中,林院首也专门等着她,见人到了,交代了几句要注意的,以及太后这两日的情形,便陪着去太后寝宫。
    乍见了太后,杨仪便发现她的脸色确实比先前初见时候强多了,至少没有那种倦怠憔悴之感,多了些精神。
    而原本鼓胀的肚子,也肉眼可见地小了些。虽然还未完全消退,但按照这样下去,痊愈指日可待。
    她只顾打量太后,竟忽略了就在太后身边,除了女官丹霞之外,还另外多了一个看着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身着宫制衣裙,正好奇地望着她。
    杨仪同林院首上前行礼,太后微笑道:“免礼,平身吧。”
    林院首笑道:“娘娘今儿的气色越发好了。想必也是因为见到了杨侍医,于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太后笑说:“林大人,你越发会说话了。”
    林琅叫杨仪上前为太后号脉。
    杨仪正有此意,上前听了后,忍不住也露出几分笑意。
    女官丹霞见状笑道:“杨侍医,太后的情形如何?”
    杨仪道:“原先臣女还担心太后懒怠吃药,而那药偏偏是不能放下的,如今却放心了。”
    “你该把那自称改改口了,”太后呵呵笑道:“这还用说吗,林院首跟丹霞两个,一里一外,每天到了时辰就催促,一顿也落不下。”
    “是,”杨仪道:“照这样,不出一个月,情形将更有好转。就是……”
    林琅正也满面笑容,听到“就是”,脸色微微一僵。
    太后也敛了笑:“怎样?”
    丹霞跟她旁边的少女也担心地望过来。
    杨仪这才发现了那少女,望着她秀美的容貌,略略诧异。
    又忙回神道:“哦……这补中益气汤很好,只是六味地黄丸补肾之效略轻,臣女、臣想着,须再多加两味调和方好。”
    林院首差点给她吓死,闻言才又道:“原来是这个,不知要加什么最好?”
    杨仪道:“简单,一样是冬虫夏草,还有一样……”她想了想:“怕是宫内并没有的。”
    太后先问:“你说,是什么?”
    杨仪垂眸:“金钗石斛。”
    太后沉吟,抬眸看向林院首。
    林琅微怔,继而说道:“冬虫夏草,此物正归于肺,肾经,有补肾益肺的功效,果真合用,倒是金钗石斛……极少用到,不知如何?”
    杨仪道:“此物跟黄连,地黄一般,性微寒,益气除热,归于胃、肾经,有滋阴清热生津的功效,《神农本草经》中记载:主伤中,除痹下气。《别录》记载:补内绝不足,平胃气。所以这金钗石斛,比先前所用之药更加管用,就是难得了点儿。”
    林院首听她如数家珍,满眼赞赏:“妙,我也算是看过些书的,却不似你这样广闻博知。金钗石斛……似乎确实不曾有,这是南边儿才有的稀罕东西吧?”
    太后蹙眉道:“你的太医院里集天下之长,怎么连这个好东西都没有?”
    林琅语塞,其实太医院的药物再多,也未必样样都齐全,只是不便跟太后对嘴罢了。
    不料丹霞在旁边眼珠转动,忽然道:“我听着这个名字熟悉,好像这两日在哪里听说过。”
    太后跟林琅都看向她,丹霞正冥思苦想,冷不防旁边的少女道:“是不是先前羁縻州的特使来京,上贡的东西里头有呢?我好像听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姐姐念诵过单子……记得是有冬虫夏草,跟金钗石斛的,皇后娘娘那时候还说了一句‘不知道太后用不用得着’呢。”
    丹霞道:“对!就是这个了,我记得羁縻州送的东西,除了人参灵芝,还有好多稀罕难得的补药,冬虫夏草之类都是新鲜上好的!我怎么几乎给忘了。”
    太后听说有,脸色稍缓和:“有就罢了,羁縻州进贡的东西?呵……狄闻那个老家伙倒是有心了。”
    丹霞看向杨仪,杨仪却正在打量那个美貌少女,心底猜测她的身份。
    她便故意笑道:“还是小郡主记性好,不然我们明明有这个东西,却不知道用,可笑倒也罢了,岂不耽误了太后娘娘的症?”
    一声“小郡主”,让杨仪知道了这少女的身份。
    这少女,正是早年战死的大皇子之女,紫敏郡主,她一直住在宫内,被皇后娘娘抚养着,虽是郡主,却如同是公主的待遇,极之荣宠。
    而在杨仪寻思之时,小郡主也正盯着杨仪,两只眼睛乌溜溜地,满是好奇。
    当即林院首亲自带人,先去调取金钗石斛跟冬虫夏草配药。
    太后打量杨仪:“你这一身官袍,看着倒是很合身。听闻你之前在外头,经常以男装示人?”
    杨仪并未隐瞒:“是,有时候男装走动,较为方面些。”
    太后笑道:“怪道穿这套格外合适,瞧这这风流雅贵的,比那些太医们穿着更好看。”
    丹霞对杨仪道:“这是太后娘娘亲自吩咐尚衣局给赶制的,按照侍医的身量,竟丝毫不差。”
    杨仪垂首谢恩。
    这时,紫敏小郡主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在外头真的会穿男装?那些人……认不出你是女子吗?”
    杨仪看太后面带微笑,便回答道:“大概是习惯了,极少有人能够认出。”
    小郡主认真地打量她:“你果然是个难得的人,就是太瘦弱了,若胖些会更好。”
    杨仪听她言语天真,微笑:“是。”
    太后道:“郡主听说你今日进宫,才特意过来。”
    说着又和颜悦色对紫敏郡主道:“这里都是药气,莫要熏坏了你,你人也见过了,也该回皇后那边去了。”
    此刻一个内侍快步进来,跪地道:“娘娘,巡检司那边薛小侯爷进宫,据说已经查明了先前的刺驾案子,亲来回禀皇上的。”
    杨仪抬头。
    作者有话说:
    啊,累趴倒在键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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